我嘆了口氣,語氣輕鬆地問他怎麼又說胡話,都說了他是自由身,當年的娶嫁只是玩笑之說當不了真。
他不理,紅了眼死死地盯著我等我回答。
「別傻了龍圩,你明知我不喜情愛,幹嘛這麼執著,痴情的人永遠得不到回報,何必呢。」
「你騙我。」
他說:「我不相信你這麼絕情,你肯定對我動了心,但是你不好意思說,沒關係,我主動點。」
「可是我真的不喜歡你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喜歡一個人是不會讓他委屈的,如果我當真對你有一絲情感,我不會讓你就這麼不清不楚地待在我家。」
「而且……」
我直視他的眼睛:「我從沒鬆口娘親的決定,這麼久了你始終穿粉衣,難道這還不能證明嗎。」
他說不出話了,倔強的抬頭看屋頂不肯讓眼淚流下來。
他好愛哭啊,明明從前和我打得只剩個頭的時候也能狠狠地撕咬我,眼裡只有暴戾。
但現在卻總是哭。
哭我受傷,哭我約架數年沒有消息,哭我差點死在外邊。
他不像龍圩了。
「你給我一句準話,我待在你身邊是不是礙你眼了。」
最後他只問了我這一句:「妾也可以,憑我的手段要不了多久我就是正夫!」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看著看著他又哭了,砸了藥踹了桌,狠狠地用劍在我身上戳了兩個洞。
「你以為你是誰啊,我龍圩非你不可了是吧!」
「我告訴你,喜歡我的女子多得龍湖都裝不下,我這就下山,明天就結親!」
他咆哮地把整個屋子都劈了,披頭散髮地看著我:「白紅熾,你讓我噁心!」
扔下這句話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他離去,只覺得心頭當真鬆了口氣。
「崽,你為什麼不告訴她呢?」
娘親倚在破敗的大門上看著我:「又不是必死局,何必弄得這麼僵。」
「說什麼,娘你告訴我該說什麼,說我要馬上去把整個冥府都挑了,要和冥府的三百位上仙死斗。你乖,你擱家裡安心當個寡夫,這輩子就這麼過吧。」
「我又不是有病。」
我癟癟嘴有些不開心:「幹嘛要耽誤人家,本來就是搶回來的人,這場孽緣早該斷了的。」
「孽緣嗎?我怎麼看你樂不思蜀。」
娘親掏出個桃掰一半扔給我:
「不然你也不會拒絕我給你塞暖床的,他長得又不是絕頂,還沒你爹一半好看。」
「誰和你一樣膚淺只看顏值啊……」
我再度嘆氣:「不過真的謝謝你,娘……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明了我不是你的孩子,但你還是庇佑了我,給我時間成長。」
「謝什麼,你就是我的崽。」
她咬了口脆桃:「你我生來就註定有這場母女情。」
9
在我跳下冥府去了結前生恩怨的時候,龍圩娶親了。
他真是行動比颱風都快,一眨眼整個妖界就紅燈高照地宣布喜事。
他娶的也不是別人,是他的小青梅初雪。
敲鑼打鼓,熱熱鬧鬧。
迎親的隊伍龐大又壯觀,他騎著鮫馬一身紅衣俊朗非凡,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我遠遠地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這樣也好,那隻六尾狐和他從小認識,不算陌生,婚後生活肯定比我們最初要溫馨。
我背著刀,斷絕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
沉下心跳了仙台。
這一仗沒有回頭路,九死一生生機渺茫,爹爹的病娘親這麼多年一直穩著,相信我的離去他不會太受打擊。
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我這偷來的半生無牽無掛,沒有什麼再可留戀的。
閉眼前我告訴自己,不後悔。
「你……你是上一任祭……唔!」
冥府的西北方是凰族的族地,我高調地殺了進去,揮刀斬了每一個驚愕我活著的人。
黑沉的冥府啊,一切都是那麼的陰鬱,連炙熱的血都暖不了這片土地。
所以他們才會發瘋地渴望重見陽光,用稚兒的屍骨搭建一座攀爬向上的橋樑。
我的衣袍沉重地往下墜,滴滴昏暗的水珠沿著我的來路撒下足記。
我看著那些熟悉的面龐尖叫地逃跑,有些人嚇破了膽,跪在地上痛哭求我繞他一命。
他們說那只是幼時的玩笑,並不是害我死去的真正理由。
我相信了,所以他睜著眼倒下了。
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
刀卷了口就換劍,劍斷了就換斧。
我進入冥府七天。
再踏出族地時,這個地方只有我一個喘氣的。
我的殺虐太多,冥府不可能放過我。
幾乎全冥府的上仙都來了,他們站在雲間質問我是不是瘋了,尋仇居然瘋狂地滅了凰鳥一族。
「所以說……你們一直都知道他們拿孩子活祭?」
我癲狂地大笑:「不是說冥府的上仙是這世上最講究因果輪迴的嗎!你們居然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活祭!」
「還是說你們也想趁著機會破了冥府法則,好逃離這裡所以才不管的?」
「啊?怎麼不說話了?」
10
黑沉的雲層被刀光破開,我夾著雲霧沖向他們。
層層燃燒的炎火在我身後鋪開,化為火羽燃燒著眼前的一切。
我的腦子是混濁的,戰鬥到這個層次已經不是拼技術而是拚命。
靠本能撕咬一切獵物。
我化為鳳凰將這片天焚燒,將那些年的血和淚通通赤灼乾淨。
沒有人計數這場戰鬥打了多久。
我數到 75 次磐涅後神識徹底下線,扭曲的視線里黑壓壓的人影將我包圍。
有什麼東西穿透了我的翅膀將我釘在大地上。
我尖叫的語鳴,用喙啄殺了兩道黑影,扯下血肉再次開始磐涅。
沒什麼好怕的。
我告訴自己,一切後事都準備好了,我也沒有退路。
上吧,等的不就是今天嗎。
「白紅熾!!!」
金色的光芒砸偏了撲向我的黑影,有個紅色的人沖向了我。
一邊跑還一邊哭。
「瑪德你不是好鳥!我恨死你了!!」
我當然不是好鳥啊。
我的翅膀再次揮騰,巨大的火羽重新燃燒,點燃整個戰場。
那個紅色的人一直黏著我,他罵得很難聽,比凡間村口罵街的阿婆還要髒。
而且全是罵我的。
他說沒見過我這麼蠢的人,搞什麼生死離別誤會重重,真是蠢死了。
他說他等了我很久,壓著那些賓客等我來搶親,可我就是不肯來。
他說:「我告訴你,我這輩子就是喜歡正紅!你不給我穿我就咬死你!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我穿著紅衣陪你!」
我看不清他了,也不太記得他是誰。
燃燒魂體一次次突破磐涅,我已經喪失靈性化作野獸,只知道殺戮。
他也發現了。
但這次他沒有哭。
巨大的龍首高傲地抬起:「她是我的妻子,你們傷她就是傷我,這場仗不死不休!!!」
巨龍和鳳凰在冥府飛騰,整個輪迴的黃昏之地攪動得天翻地覆。
有兩道身影站在出入口靜靜等著。
身後是橫七倒八的人影。
「唉,我的崽哪都好,就是挑男人的眼光不行。」
纖纖長發的那個抱著手臂嘆氣:「下一代的顏值肯定低了不少。」
「所以麟主啊,不如選我。」
鬼氣纏身的男子說道:「我與麟女本就有姻緣,何不就此機會弄死那頭龍,選我做女婿。」
「可你沒頭髮啊,我不喜歡沒頭髮的。」
「我實力強姿勢多,還能御魂。」
「可你沒頭髮啊。」
「我家有寶山數十座,父母皆是高位神,我的……」
「你沒頭髮。」
女人打斷他說道:「禿是會遺傳的,我討厭禿。」
「……」
狂狷的鳳鳴和龍吼響破雲霄,兩道身影從冥府掉了出來。
女人不再閒聊,衝上去抱起其中一個就往回跑。
可惜沒兩步就被剩下的那個拽住的腳。
「放……開……她……」
他猩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女人:「她是……我……的。」
「你你你個頭!」
女人一拳頭將他的臉鑲進土壤:「死結巴長得那麼丑還肖想進我家門做正夫,做夢吧你!」
說罷她抱著懷裡那個揚長而去。
留下鬼氣的男子和地下那個漆黑的焦龍。
「唉,真是聞者見淚哦,我都看不下去了。」
男子搖搖頭拎起他快速跟了上去:「算了,我還是騙下一代小麟女吧,這次就讓給你。」
11
我做了個夢。
夢中我又是那個弱小可欺的孩子。
族人罵我不詳,說我不該活。
從小到大我沒有享受過一絲溫情,族人欺我傷我,父母棄我利用我,我掙扎著活到成年,以為能用這天生的不死之身在族內謀得一席生存之地。
但很快我就發現錯了,我能力越顯聖,族人就越厭我。
很奇怪,他們欺負我都不用找理由,想怎麼害我都可以,沒有公道可言。
我被騙挖去了脛骨,又斷了手,躺在地上看著那冥府的白花吸了我的血逐漸染紅,那萬里嫣紅的場景,不管我磐涅多少次都是噩夢。
後來我學會發瘋,我要保護自己,保護這條岌岌可危的命。
可我又錯了,錯在相信情感相信男人,相信那個說帶我去看紅花的男人。
他說帶我離開,卻在我背身後抽刀斷了我的脊梁骨。
我倒在冥府和魔界交接的土壤上,死不瞑目,再也生不出一絲磐涅的力氣。
他們站在我的屍體旁嘆息,說這屆的祭品怎麼這麼多事,早知如此就該在我沒出生前攪渾我的靈識,讓我痴傻地過完一生。
我不甘心啊……我做錯了什麼……
你們這群敗者憑什麼踩著我的屍骨,用我的命去搭建重回天界的階梯……
我倒在那菱角猙獰的石洞裡,混著那些死不瞑目的前輩們,一起看著族人在我們頭頂施法。
他們笑著看著,催促大家趕緊孕育下一個祭品,說再過不久就能打回天界,重建凰族的榮耀。
他們走了。
在吸飽了我的血脈和力量後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有意識。
但我不想就這樣泯滅。
我的魂飄啊飄,推著身體一點點地往前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花了三年爬出洞,十年爬出凰族族地,七年爬進兩界邊界,然後撐著最後一點不甘心,安然等待機會。
又是一個十年,我等來了一個匆忙趕路的男子。
他是去戰場尋妻子的。
懷裡的那顆蛋他抱得很緊很緊,那是僅次於妻子的存在。
但他選錯了路,遇到了妻子的仇敵。
他沒死,但是懷裡的蛋被惡意打碎了,當著他的面連最後一點蛋殼都被碾成灰。
男子瘋了,他燃燒魂體殺光了仇敵,跪在地上抱著那捧濕土狂哭,瘋瘋癲癲哭得滿臉都是血。
那血勾起了我最後一點意識,我的腦子突然閃現一個念頭。
於是我賭了一次,燃燒再燃燒,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燒乾燒盡,混著男子的血嘗試磐涅。
我成功了,他是麒麟是天地瑞獸,血脈純凈高不可攀,我成功活了下來,用最純潔的姿態化為一枚蛋躺在血泊中。
瘋癲的男子不哭了,他抱著我視我為珍寶,說我是他生的孩子。
他要帶著我去找妻子。
他的魂體出了問題,不記得那件傷心欲絕的事情,那位讓人恐怖窒息的妻子沒說什麼,也從不提。
她只是默默地,將那些可疑的存在從世界抹去,一人一刀殺得天地都是渾紅的。
她不怪他。
她只怪自己無能,竟然給了外人傷害他的機會。
那場仗打了很久,打得整個魔界只剩一人。
妻子拖著兩位讓戰爭發生的起源走出戰場,耐心地告訴他們沒有下一次。
她不能動法則立下的界內底柱,但那些和他們相關的一個都別想活。
「古有皇帝一怒誅九族,今有我白蘞殺光全天下。」
她用刀尖拍拍二人的臉:「你們的親族朋族,我已經送下去了,也不用等輪迴,沒那玩意。」
她笑著眼睛發紅:「我兒的命不是那麼容易拿的。」
12
我又活了下來。
而且詭異的是這次睜眼在蛋里。
我朦朦朧地聽著娘親狂笑,爹爹大罵,叫囂著不准誰誰誰進來。
說那個人長得沒他俊,配不上我。
「我女兒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你個丑兮兮的傢伙也想進我家門,我呸!」
「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我家乖崽本來不用化蛋修養的,都是因為護著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才害她傷得這麼重!」
「滾!趁早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