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子是調養身體的不假,不過卻治不了兒子的問題……」
何氏已經完全呆住。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顫聲道:「這不可能,妾身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夫君之事,這孩子……」
「你還有臉提孩子?」父親怒氣沖沖地打斷了何氏的話,「你這個賤婦,偷了人也就罷了,竟然還妄想將這個野種算到我的頭上?你究竟把我當什麼了?」
父親越說臉色越難看,他對著門口的方向喊了聲:「來人!」
老夫人連忙道:「你要做什麼?」
父親冷冷地道:「這賤婦偷了人,還連野種都有了,兒子自然是要遵照規矩,將她沉塘了。」
14
江明珠趕來時,父親已經命人將何氏捆了起來。
無論何氏怎麼解釋,他都不肯相信何氏是無辜的。
世人皆知游神醫的醫術有多高明,就連他都斷定父親不能生,想必就不可能出現意外。
在知曉事情的始末後,江明珠下意識用責怪的眼神看著何氏。
她沒好氣地道:「母親,你Ṭű̂ₔ怎麼這麼糊塗?都一把年紀了,還做出如此丟人之事,若是被國公府的人知曉,女兒只怕是後半輩子都抬不起頭了。」
聽到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相信自己,何氏的神情漸漸變得麻木。
她放棄了掙扎,眼淚一直在流,卻不再喊冤,也不再解釋了。
老夫人聽到江明珠提到國公府,眉頭皺了皺,無奈道:「此事的確不可張揚。」
她看向父親,勸說道:「明珠嫁的可是國公府,明月的親事也還沒個著落,若是何氏偷人的事情傳了出去,這還叫她們如何做人?
「莫說是給明月說親了,只怕就連明珠,也會被國公府的人給送回來。
「母親知曉你心中憤怒,可你是做父親的人了,總該為自己的孩子想一想。」
父親卻依舊憤怒:「我這個做父親的該為孩子想,何氏這個做母親的怎麼不為自己的孩子想一想?」
我壓下心中的快意,故作遲疑道:「父親,事關重大,不如先查一查再做打算?若是冤枉了夫人,那可就不好了。」
江明珠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會有這麼好心?」
「混帳。」父親厲聲呵斥江明珠,「怎麼和你姐姐說話的?」
因為何氏的緣故,父親還是遷怒到了江明珠頭上。
江明珠明明氣不過,卻不知為何,並未爭辯。
老夫人見事態有了迴旋的餘地,當即做主,先將何氏關押起來,待查明真相後再行處置。
何氏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仿佛看到了希望。
可她註定要失望了。
無論怎麼查,她都「清白」不了了。
15
何氏被關押了小半個月。
這段時日,江明珠一直藉口身子不適,留在了江府。
國公府那邊只是派人送了些藥材過來,便無人再來看過。
老夫人唯恐冤枉了何氏,錯過她腹中的孫子,又請了好幾個與江家相熟的大夫,前來為父親診治。
可無論怎麼看,得出的結論都與游神醫所說的無二。
父親此生都不會再有自己的子嗣了。
哪怕他身強體壯,別的方面並無隱疾。
後來哪怕江明珠想請國公夫人幫著請宮裡的太醫來看,父親都不願意了。
作為一個男人,卻連孩子都生不了,這無疑讓他的尊嚴受到了打擊。
讓幾個外頭的大夫來診治,已經是他能做的最大的讓步。
若是經過國公府的人請了太醫,那他不能生的事情,怕是就瞞不住了。
送走最後一個大夫後,父親將自己關在房中,飲了不少酒。
老夫人似乎是預感到要出事,便將奴僕都遣去了外院,只留下幾個家生子在一旁候著。
過了半個多時辰,父親才帶著一身酒氣從房中出來。
而他走出房門後的第一句話便是——
「來人,去將何氏帶過來,沉塘!」
16
江明珠的臉色很不好看。
可在看到何氏被人當牲畜一樣拖出來後,卻還是朝著父親跪了下去。
她哭著懇求道:「父親,母親她做錯了事,您怎麼管教都不為過,可女兒懇求您,看在女兒和國公府的面子上,給母親留條活路吧。
「還有我舅舅,舅舅他剛剛升遷,將來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父親您難道要為了一個還未成形的孩子,連舅舅也一併得罪嗎?」
聽到這裡,我險些沒忍住笑出來。
得虧何氏被堵了嘴,否則聽到江明珠這話,只怕不用父親開口,何氏都要先將她痛罵一頓了。
聞言,老夫人和父親的臉色都瞬間變得陰沉。
老夫人冷聲道:「你母親自己不檢點,即便你父親真的將她沉了塘,你舅舅知道,也不會怪我們江家,只會恨自己竟然有個不守婦道的妹妹。」
父親一臉失望:「江明珠,既然你舅舅將來能封侯拜相,那你何不去認他做父親?」
說罷,便示意管家將何氏扔進池塘。
何氏目眥欲裂,看父親的神情兇狠得像有血海深仇一般。
奈何她被捆了手腳,就連嘴巴也被牢牢堵住。
直至被丟入塘中,她都未能再開口為自己辯解半句。
江明珠哭得很大聲。
上輩子,她沒能頂替我嫁進國公府時,哭聲似乎就和現在相差無幾。
京中無數女子都愛慕鄭五郎,江明珠便是其中一個。
只是可惜,江明珠有母親疼愛,還有個前途無量的舅舅。
所以那時候的她,並不在國公夫人選擇的範圍內。
但如今,疼愛她的母親已經沒有了。
前途無量的舅舅,也很快會犯錯的。
17
何氏被沉塘之後,江明珠和老夫人都病了一場。
江明珠年輕力壯,沒幾日便又能活蹦亂跳了。
病好之後,江明珠便回了國公府。
而老夫人本就上了年紀,這一病便起不來了。
湯藥喝了一碗又一碗,臉頰上的肉卻日漸凹陷。
不過小半個月的光景,便已經瘦得皮包骨。
尤其入冬之後,老夫人的病就更重了,幾乎連稀粥都喝不下。
父親整日愁容滿面,連何氏帶來的陰霾都已經顧不上了。
「明月,你能否請游神醫來府里為老夫人看一看?」
我故意裝出為難的樣子,道:「父親,並非明月不肯,只是游神醫時常在外遊歷,上一次是碰巧他來京城,如今明月連他人在何處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去請呢?」
父親嘆了口氣:「罷了,你去守著老夫人吧。」
我福了福身,轉身走進老夫人的臥房。
老夫人躺在床上,身上蓋了厚厚的棉被,氣若遊絲,仿佛隨時都會斷氣。
我替她理了理被角。
老夫人睜開雙眼,有氣無力地問道:「明……明珠呢?」
哪怕那日江明珠說了讓她不快的話,可病了一陣,老夫人心裡仍舊還是惦記著江明珠的。
我勾了勾唇,道:「三妹妹回國公府了。」
老夫人有些渾濁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她緩緩合上眼,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我笑了笑,靠近老夫人,低聲道:「老夫人,明月有個秘密想告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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Ṫū₋老夫人聞言,費力地睜開眼,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我眉眼帶笑,語氣卻十分溫和:「其實夫人真的很冤枉,她沒有偷人,腹中的孩子就是我父親的。」
老夫人瞪大雙眼,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只是她看我的表情十分可怖,被子下面的雙手也在用力掙扎,像是想要來抓我。
我往後退了退,臉上的笑意更濃。
「父親的身體確實有問題,可游神醫已經替他治好了,夫人懷的那個孩子,的確是他這輩子的最後一個孩子。
「可惜父親自詡讀書人,瞧不起武將,所以他才會不知曉,我姑母嫁去了岳南遊氏,那位游神醫,其實是我姑父。
「那些大夫之所以會得出父親不能再有子嗣的結論,是因為游神醫為他開的最後一服藥,是斷子絕孫的藥。」
只消喝上一碗,便會真的再也不能生。
「至於爹後院那幾個姨娘……」我笑了笑,繼續道,「前邊那兩個,我許以重金,每次她們伺候完父親,都會悄悄喝下避子湯。」
她們的年歲都不輕了。
古往今來,女子生產,都得去鬼門關走一遭。
比起拼個孩子來保證自己後半生的富貴,那還是當下能抓住的銀子更讓她們放心。
「至於後面那兩個,她們本身就出身勾欄之地,在出來接客前,就已經服下絕育藥了,自然也不可能為父親開枝散葉。」
我笑容燦爛:「老夫人,您說父親若是知曉您給他尋的美妾其實是從勾欄之地出來的,他會不會很高興?」
我父親高不高興我不知道,但老夫人顯然是高興不起來的。
她怒視著我,用力揮舞著雙手,也不知是想打我,還是想做其他什麼。
見無論怎麼樣都是徒勞無功,老夫人又張大嘴巴,想喊人。
奈何她已病入膏肓,如今根本喊出來。
掙扎了許久,老夫人終於放棄了。
她大口喘著粗氣,艱難地道:「你……你這個……孽障,簡……簡直……就……是……來……討……討債的。」
我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認真地道:「Ṱų₋對啊,我的確就是來討債的。」
19
上輩子,我在知曉鄭五郎的秘密後,又驚又怒,但也理智尚存。
我並沒有和鄭五郎翻臉,而是悄悄回到江府,將此事告訴了父親,想讓他出面,讓我和鄭五郎和離。
哪怕是絞了頭髮做姑子,也好過做他鄭五郎的妻子。
可偏偏,這事兒叫何氏跟江明珠聽了去。
她們勸說父親將我送回國公府。
鄭五郎的事情,是國公府理虧,只要我一直留在國公府,日後江家有事,何愁國公府不幫忙?
為了自己的前程,父親答應了。
可何氏和江明珠卻並非真的想讓我回去,她想讓我死。
在鄭老夫人的壽宴上,何氏買通了一個容貌俊美的戲子,試圖毀我名節。
主意是江明珠想的,人是何氏讓人去尋的。
但陰差陽錯之下,喝下那下三濫的藥酒的卻是鄭五郎。
誰承想,只是一夜夫妻,我竟有了身孕。
那時我身邊的陪嫁嬤嬤早就被何氏買通。
何氏不知那孩子是鄭五郎的,竟故意挑破,讓國公府的人以為我懷了那戲子的孩子。
而鄭五郎也是個敢做不敢當的。
他擔心與我做了夫妻的事情會讓他的小嬌嬌不悅,便幫著何氏往我頭上潑髒水。
國公夫人做主將我送回了江府。
我知道我父親那人好面子,定是不會聽我的解釋的,所以我去向老夫人求救。
可老夫人卻罵我不知廉恥,不配做江家人。
她派人將我關了起來,不允許我去外祖家求救,直接斷了我的活路。
在何氏的添油加醋下,當天夜裡,我便被父親下令沉了塘。
所以重活一世,我才會讓江明珠如願嫁去國公府,嫁給她心心念念的鄭五郎。
至於何氏,我上輩子的冤屈,沒道理不讓她親身經歷一遍。
冤有頭債有主。
我不會錯殺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但也絕不會放過那些直接或間接害死我的兇手。
20
老夫人去了。
她本就只剩一口氣吊著命,在我的刺激下,便直接撒手人寰,甚至連父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老夫人去世,江明珠這個做孫女的,自然是要回來弔唁的。
自成親後便從未來過江府的鄭五郎也來了。
一起來的,還有他那個貌美的書童。
對於老夫人的死ţù₊,江明珠並沒有多傷心。
對她而言,老夫人也是殺死她母親的兇手之一。
唯一傷心的,大概就只有我那位「好父親」了。
他年少時家中貧寒,他讀的每一本書、交的每一份束脩,都是老夫人一針一線賺回來的。
父親是個很虛偽的人。
所以哪怕只是做戲,他也會裝出一副孝子的模樣。
族中的長輩還未來齊,父親都已經哭暈了好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