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反唇相譏:「我的確很風光,姐姐心裡應該最清楚,今日這一切的風光,都是我應得的。」
長姐果然被我激怒,她怒極反笑:「好好享受現在吧,畢竟你也得意不了太久。」
我猜到她想做什麼。
我——隨時奉陪。
13
太子想要一個有世家背景又有好名聲的太子妃。
前世這個最佳人選是長姐,現在成了我。
東宮選妃當天,有不少家世比我顯赫的貴女在列。
太子卻徑直走向我,將那對鳳釵戴在我頭上時,宋照月忽然冒死闖入:
「太子殿下!我要告發宋照心毒害和城漁村一百三十六條無辜人命!」
宋照月帶來了十幾個面容怪異的漁民。
這些人都是漁村那場瘟疫的倖存者,也是宋照月醫治過的病人。
他們紛紛跪地,搬出漁村那場瘟疫的細枝末節,到太子面前狀告我當年開錯藥間接草菅人命的罪行,而宋照月則成了他們口中稱讚的救世神醫。
這件事第一次鬧到人前。
那漁村雖偏遠,畢竟是在皇城四周,因瘟疫死了一百多條人命,太子驚駭:
「你說這是三年前的事?為何沒有官府上報?!」
宋照月抹去臉上淚花,端出前世在公堂上誣告至親的大義凜然之態:
「因為我爹偏袒三妹,他想保住三妹性命,所以出面壓下了這件事!
「這些年,三妹為了躲避風頭不敢行醫!
「我原以為她是知錯了,她卻為了榮華富貴,投機取巧,靠著低劣的醫術繼續招搖撞騙!視人命如玩物,誰知道她開的下一服藥會不會又害死人呢?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千金貴體,殿下真的敢把自己的母親交給這樣一個曾害死百餘條人命的所謂神醫嗎?」
宋照月又看向我:「三妹,你別怪姐姐,這件事壓在姐姐心頭太久了!我實在不能看著你若無其事地繼續害人!
「你要知道,你的罪孽只有你自己能贖!」
我靜靜地看著她表演。
太子轉頭問我:「你姐姐說的可是真的?」
我解釋道:「殿下,當年那場瘟疫的確是我與姐姐一起治療,她在我的配藥里加了毒附子,導致那一百多個經我手醫治的病人暴斃於熱證。
「宋照月偷了我原本的藥方卻不知如何調理全程,導致這群瘟疫倖存者個個面容有毀。
「我的確有錯,錯在那時愚蠢天真,錯在我太相信這個親姐姐,才讓那一百多個人死於她手!」
宋照月目露驚駭,她沒想到我已經知道當年的所有真相。
很快她又反咬一口:「信口雌黃!我有整個漁村的倖存者為我做證,你有什麼?!
「你說你能治好瘟疫,那讓你治好的病人出來做證啊!可惜他們都死了,你空口無憑,還敢在太子面前招搖撞騙汙衊我!」
那群漁民也跟著附和:
「是啊是啊!當年我們都是喝了照月醫女的藥才好的!跟這個宋照心有什麼關係!」
「我親眼看見我鄰居一家三口喝了宋照心遞過去的藥,當天晚上一家三口就全死在家門口,太慘了,我至今忘不了!」
「比起死亡,我們在照月神醫手下只是毀容卻能保命,已經很知足了!」
他們七嘴八舌給我定了罪。
太子看我眼神已經冰冷,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懇切地說:
「殿下,你相信我,那場瘟疫只有我能根治!」
太子失望地嘆氣,扯下了已在我髮髻上戴好的鳳釵,他的動作粗暴,直接扯散了我的頭髮。
那一日,我頭髮凌亂被逐出東宮,形同脫衣受辱。
緊接著問罪的聖旨就傳到了宋家。
我被追責,爹爹有包庇之罪,宋家全家流放。
只有宋照月,因大義滅親揭發有功,不僅無罪,還被東宮庇護收留。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前世那糟糕的處境中。
流放那天,只有寧王和二姐來相送。
二姐急得掉淚,卻無計可施。
我抱住二姐,在她耳邊說:
「二姐姐,你別擔心,太子雖然流放了我,但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求著我回來的。」
14
二姐一定以為我在說夢話。
但只過了十天,東宮竟然真的急著召回被流放的宋照心。
因為太子得病了。
高熱抽搐,皮膚出現黑色淤青,神志時而清醒時而發狂——這一切症狀,都跟漁村那場瘟疫如出一轍。
太醫院束手無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宋照月身上。
宋照月起先也自信滿滿,她用當年那張竊來的藥方治太子,太子的病不僅沒有好轉,還更加嚴重。
老太醫要求宋照月調整藥方,宋照月卻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對著那張救疾藥方無從下手。
最後太子高熱,她便開退熱的藥。
太子渾身發痛,她便用止痛的猛藥。
就像應對一個決堤的堤壩,哪邊漏水就堵哪邊。
可太子是血肉之軀,被宋照月這樣折騰了七八日,半條命都快沒了。
這時他終於想起了宋照心。
想起宋照心當日握著他的手,堅定懇切地說——這場瘟疫只有她能根治。
於是在流放離京不足百里時,我被一道聖旨急召回京。
我進東宮時,太子已經瘦骨嶙峋,被「瘟疫」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看到我如見救星:「照心,只要你治好我……你宋家全族……無罪有功!」
等他給出這句承諾後,我才為他施藥。
三日後,太子高熱退去,渾身肌膚恢復血色,神志清醒。
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抱緊我:
「是孤錯怪你了,孤應該相信你說的話。
「宋照月該死,竟敢欺瞞天下人!」
太子自己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看穿了宋照月的所有謊言。
宋照月被送去官府受審,府衙的人審了三天三夜,她終於在斷食斷水極度虛弱的狀態下鬆口承認了自己當年的罪行。
那場瘟疫,如果我與她都不去管,那些人也可能會死。
但醫者的無心之失和有心之過是有本質差別的。
我當年開藥,是為救人。
她當年往我的藥里下大劑量毒附子時,便與謀殺人命無異。
所以這一次,父親沒有出面求情。
官府斷了案,那一百三十六條人命的罪孽終於從我身上卸下。
在我的建議下,宋照月被太子輕判為流放三千里。
流放的前一天,我去天牢里看望這個長姐。
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場瘟疫明明已經消失了,為什麼會在太子身上出現!
「不,太子得的根本不是瘟疫,除了他,沒有人染這個病,這根本不對……是你?是你做的手腳!!」
她伸出纏滿鐵鏈的手攥住我的衣領:「宋照心,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笑著道:「姐姐很聰明,太子得的的確不是瘟疫,只是類似那場瘟疫的毒而已。」
「學醫者多擅毒,以我的醫術想調配出這種毒,並不是什麼難事。」
「我早知道長姐會用漁村的事讓我身敗名裂,我就是故意讓你把這件事鬧大的,不鬧大,怎麼讓東宮派人徹查,怎麼還我清白呢?」
「可那畢竟是三年前,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我的清白,只好利用太子了。」
我壓低聲音,大發慈悲地告訴她:
「當日我握著太子的手與他訣別時,就將毒下在了他的掌心處,那毒會隨著肌膚滲透,兩日內就會毒發。」
宋照月瞪大了眼睛:「你好大的膽子,你怎麼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毒害儲君!!」
「我敢這麼做,自然是想好了退路。」
太子病癒後的確也起了疑心,但我給了他一個最可靠的答案。
「我告訴太子殿下,是你帶回來的那群漁民身上餘毒未清,才讓太子染了瘟疫。」
「太子殿下知道後,認定是你讓他有了這場無妄之災,他恨死你了!」
宋照月瞳孔大震,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你好歹毒!」
我謙虛地笑:
「論及歹毒,妹妹遠不及姐姐的十分之一。」
15
宋照月被蒙著頭處以流放之刑。
但很快,押解她的囚車就停了。
她的頭套被官兵摘下,身上的枷鎖鐵鏈也被一一解開。
宋照月大為驚喜:「難道太子殿下不捨得殺我?想讓我假死放我自由?」
那官兵道:「太子殿下讓你在此處自生自滅。」
這時,她才發現這處海邊的景色格外眼熟。
一群容貌有損的漁民慢慢圍了上來。
這群人為首的是宋照月之前找去東宮指證我的那十幾個人。
這十幾人後來目睹了官府審案的全過程。
他們獲知了一切真相,並把真相帶回了漁村。
「就是她!在能救我們性命的藥里下了毒附子,害死我們那麼多鄉親!」
「是她盜走藥方,卻不知道隨著病症減輕要調整藥方!導致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全都眼歪鼻斜!如鬼一般活在人世間!」
「這個假神醫,害得我們好苦啊!!」
漁村的漁民拿著鐮刀與鏟子一步一步逼近宋照月。
宋照月驚恐地連退數步,她害怕地求饒:
「對不起,對不起,我當年也是糊塗了!你們放過我吧!」
那群漁民陰惻惻地反問:
「宋神醫,你當年放過我們了嗎?!」
我站在海邊的山坡上,看著長姐的身影被那群憤怒的群眾淹沒。
16
此事結束後,宋家被赦無罪,父親官復原職。
太子被我親手救過一條命後,更要將我娶為太子妃。
他並不知道他得的「瘟疫」是我下的毒。
險些被我毒廢半條命,他還對我感恩戴德,一門心思想娶我。
可我不願。
這些年,我已經錯過太多太多可以治病救人的歲月,我不可能再將餘生浪費在以男人為天的內宅。
太子見我去意已決,糾纏再三無果後只能作罷。
那年春天,我與二姐道別。
我隨父親去了北境,在那裡做了兩年軍醫。
又順便去了西北莽荒之地,替那裡的貧苦百姓解決疑難雜症。
第三年,我折返京城,用新研製的藥方,治好了那群漁民的瘟疫後遺症。
那日,一個身形佝僂、左腿殘疾的狼狽女人撲到了我面前,我認了許久才認出那是長姐。
這三年,她困在漁村,被漁民來回折磨,始終沒有人要她性命,只讓她如墜人間煉獄一般痛苦地活著。
長姐捂著心口,臉色慘白,朝我卑微地呼救。
我切上她的脈搏,看出她心口曾遭受重擊,由此生了心疾,眼下正是心疾發作的生死關頭。若不用藥,就會死。
「三妹妹……救救我!」
現在的她就像前世我被馬車撞倒向她求救時那樣卑微、脆弱。
「姐姐,我當然會救你啊!我可是神醫啊。」
我給了她一個安撫性的笑容。
然後拉過另一個眼睛發紅的小女孩:「這個小姑娘眼睛進沙子了,我先給她治好眼睛,姐姐的心疾不急。」
長姐瞪大了眼睛:「再不治、我會死的!」
「急什麼啊?這個小姑娘眼睛裡進了沙子,再不吹開她會很難受的,而姐姐只是心疾發作而已。」
長姐捂著心口掙扎說:「我是你親姐姐……我的命比旁人更重要!」
「蒼生平等,姐姐的命在我眼裡,並無差別,這不是姐姐你言傳身教給我的嗎?」
長姐震驚地瞪著我,同樣的刀迴旋刺中她眉心的瞬間,她終於切身嘗到了自己昔日作在別人身上的惡。
她急怒之下,心疾爆裂般發作,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大口喘息著,她爬到我腳邊,抓著我的裙擺:「救……快救我……」
我笑著,踢開她的手:「不急,這裡有比你更可憐的人。」
我細心地為小女孩吹去眼裡的沙子,給了她一串糖葫蘆。
長姐痛得在地上打滾時,我細心地為一個切菜切破手指的老人包紮傷口。
長姐出氣不見進氣時,我正忙著給一隻小腿受傷的小兔子上藥。
就這樣拖了足足一個時辰,我終於起身,慢慢走到長姐身邊, 遞給她一粒藥丸。
她用盡全身力氣雙手接過,如得救星一般將藥狼吞虎咽, 入口卻覺出不對——這藥,很甜。
她的心疾沒有任何緩解, 反而開始劇烈絞痛。
「你給我……吃了什麼?」
我笑著道:「一顆糖丸而已,姐姐忘了,你給爹爹也吃過的。」
「糖丸沒有毒,當然也救不了命,卻能在這種關鍵時候——耗死姐姐一條命。」
宋照月含著那顆糖丸,絕望又憤恨地怒吼,很快怒吼就變成了哀號。
最後如那群死於她手的漁民一樣, 死相扭曲猙獰。
在同一片土地上,也算為那一百三十六個無辜冤魂報仇了。
17
漁村的事情處理完, 我又回了京城。
先帝一年前駕崩, 太子蕭承已經順利繼承皇位。
但他這一年身體並不好,我回去時, 他已經虛弱得只能三日一早朝。
我去見了寧王, 問他準備好了沒有。
寧王用手上的兩道三軍兵符給了我答案。
三年前,我給太子治病的同時, 又在他的藥里下了一味慢毒。
我救他一命, 但只允許他活三年, 也給了寧王三年蟄伏準備的時間。
是夜, 皇帝與我重逢, 傾訴思念時, 寧王起兵, 病弱的新帝毫無招架之力。
十日後,寧王奪得皇位,新帝被囚禁內宮。
我去見了蕭承最後一面,他已經意識到自己被下毒。
他不解地質問:
「為什麼?朕對你……那麼好!」
我嗤笑:「因為殿下始終默認,東宮的狗比人命更貴重。」
前世,蕭承讚賞了長姐救狗不救人的「善舉」,讓我的父親和二姐死後背負污名。
這一世,他依舊默認如果宋照月救的真是東宮那隻狗, 那寧王妃的性命也可以往後排一排。
正統王妃的命尚且比他東宮的狗輕賤。
換成前線將士呢?換成尋常百姓呢?換成街邊乞兒呢?
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人, 怎麼能當明君?
所以蕭承該死。
下山前師父說過,醫道不僅可救人,也可替民除害, 替天行道。
18
寧王登基後,我的二姐姐順理成章成了皇后。
我親手接生的小世子被封為小太子。
宋家有了皇后這個靠山, 可保百年安穩。
一切安定後,我打算遊歷山河。
離開前, 我提醒蕭安不要辜負二姐。
蕭安信誓旦旦, 我相信他這一刻的真心,但男人的真心總是瞬息萬變。
所以我笑著警告他:
「只要陛下不辜負我二姐,你的身體自會康健長命。」
言外之意, 他若變心, 便是蕭承那樣的下場。
畢竟誰也防不了一個頂級的醫者有心下毒。
皇帝信我做得出來,或許此刻他的命就握在我手裡。
他絕不敢辜負宋家。
如此,我安心辭別家人, 往山水遠方而去。
天高海闊,我要去踐行我的醫道,救我的蒼生。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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