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高中時表白……被拒的第一人。
岳祈蹲在我身前,安靜地看著我,像是要用眼神凌遲我面上的淚。
許久,他總算從兜里掏出紙巾。
我正要接過,他卻低聲說了句:「別動。」
明明是帶了點命令的語氣,從他嘴裡吐出來,卻溫和有禮,讓人無法拒絕。
我放下手。
任由他珍重溫柔地擦去臉上的淚。
一如多年前那樣。
高一開學前天,隔壁就搬來一家人。
我很少看見那家的大人,常看見的是與我同齡的岳祈。
每次在電梯、在樓道碰見,他總會禮貌地沖我一笑。
但也僅此而已。
直到一天晚上,我和母親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在附近一條破敗巷子裡蹲著哭泣時,岳祈一如今天,不聲不響來到我身前。
「怎麼弄得這麼狼狽啊,宋希悅?」
時間好像因為這句話而有了短暫的魔力,它讓我回到那天晚上。
我心底罵著自己為什麼選了這個地方躲,又慶幸終於有人發現我了。
但這些無法與眼前人言說,我梗著脖子,惡聲惡氣地喊他:「不許跟我媽說我在這裡,你要是說了我就——」
「就什麼?」
少年岳祈渾不在意地蹲在我身前,與我平視。
巷口路燈亮起,我看見他的雙眼很亮。
他好像……對我接下來的話很感興趣。
「就躲去你家。」
我瓮聲瓮氣說道。
少年岳祈愣了兩秒,然後就著路燈展開笑顏,他終於大發慈悲地從兜里掏出紙巾,決定解決掉我臉上礙人的眼淚。
在我想接過紙巾時,他低聲喝我:「別動。」
而後動作溫柔珍重地為我擦去眼淚。
那時我還並不知道我一語成讖,後來和我媽一吵架,我就躲去岳祈家。
「還站得起來嗎?」
清朗的聲音喚回我的思緒,眼前人已站起身,他低頭看著我,朝我伸出手。
我遲疑兩秒,終是沒握住那隻手。
手撐地站了起來。
他也只是毫不在意地收回手。
「去哪兒,我送你。」
岳祈動作自如地拉過我的行李箱,全程像高中放學時接過我的書包那樣自然。
到頭來,倒顯得我沾了灰塵的手不自然。
我跟在他身旁,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來到車前,我徑直就要去開後車座的門,卻被他喊住:「坐前面吧,后座放行李箱。」
「啊?」我愣住,「不能放後備箱嗎?」
他隨口嗯了一聲,直接把行李箱塞進後車座,「後備箱裝著東西,放不下行李箱。」
如果我再細心些,我會注意到岳祈在說這句話時,手指輕微摩挲幾下。
這是他撒謊的標誌。
後備箱什麼都沒有,他只是……想離眼前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岳祈看著眼前思念多年的人,眼底終於不動聲色地露出一絲繾綣。
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
一是因為沒話說,二是因為我真的很困。
不知道為什麼,一坐上車我就開始犯困,昨晚怎麼都沒有的睡意此時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來。
眼皮上下打架幾次,我終於閉上眼。
12
再睜眼時,車已停在我家樓下。
岳祈安靜地坐在身旁……看著我。
我一睜眼便對上他的視線,「到了,你怎麼不喊醒我?」
他移開眼,看向車窗外的居民樓。
「這裡變化很大。」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笑了笑,「都五六年了,當然會有變化。」
「那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有時間請你吃飯……」
「我有時間。」
「啊?」我解安全帶的動作一頓,「今天嗎?」
他笑了,搖頭道:「今天沒有,今天以後都有時間。」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特地加重了「以後」二字的音。
「姐!」
我弟宋嘉軒遠遠喊了我一聲。
「你怎麼下樓來了?」
我將行李扔給他,問道。
「祈哥打電話讓我來接你的……」
是嗎?
我回頭看向早已沒影的車,他還真體貼。
「等會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岳祈回來了?」
我抓住宋嘉軒,以眼神逼問他。
自高考結束,岳家搬走,我就沒再見過岳祈,這麼多年,這還是我和他第一次重逢。
宋嘉軒果然露出心虛的表情,「我沒跟你說過嗎?祈哥兩個月前就回來了,還一直說要聚聚來著……」
「不過姐你和衛臨逸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嘉軒說起衛臨逸時,總是皺起眉頭。
也不知道這小崽子對他哪來這麼多怨氣,我和他在一起這麼多年,就是不願喊他一聲姐夫,不過現在他要是願意喊也喊不著了。
「分手了,以後都沒可能的那種。」
宋嘉軒瞪大眼,「真的?」
我勾唇一笑,「還能有假?」
宋嘉軒默默舉出大拇指,「牛的!」
13
「你和小逸分手了?!」
我媽的大嗓門傳來,狠狠震穿我的耳膜。
我揉了把耳朵,無所謂地擠進家門,「對啊,分手了。」
她湊到我跟前,「咋就分了?」
「不喜歡就分了唄。」
「是不是你做什麼錯事招人不滿被甩了?」
「……」
我瞥了我媽一眼,不帶感情。
她總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先把鍋扣我頭頂,有時候我真懷疑我是不是她肚子裡掏出來的。
「說什麼話呢?有你這麼說自己姑娘的嗎?」
我爸眼看氣氛不好,忙說道。
一路上聽了個全須全尾的宋嘉軒忙為我撇清這黑鍋。
我無心聽他們掰扯,徑直回到房間。
良久,我媽輕手輕腳推開門。
「悅悅,媽就是急性子,你別多想,」她站在黑暗中,聲音很低,數落著自己的不是,「媽比誰都希望你能嫁個好人家,我以為小逸會對你好……」
「別說了,」我打斷她,臉埋在枕頭裡,「你剛才第一反應以為我錯了的樣子我可沒忘。」
或許我們這種小地方出來的傳統家庭都有一個通病,重男輕女。
在生出我時,我的母親哭得要死要活。
對一胎政策不管不顧,拼了命也要把宋嘉軒生下來。
她讀書少,傳統觀念里最根深蒂固的就是為夫家生個兒子。
可這樣的觀念,卻讓我平白無故受了多年委屈。
甚至讓岳祈看盡了我的狼狽。
年少時我拚命向上向外發展,只為驅趕家庭給予的陰影。
卻怎麼也不能在岳祈面前藏好。
因為他是我的鄰居。
是在我被罵時聽得清清楚楚的鄰居,是在我被打耳光時看清紅掌印的鄰居。
可年少的我還是對他心動,向他告白。
然後被他拒絕。
14
回家這幾日,我找好了一處離公司近的房子。
一大早,簡單收拾一下,我就提著行李箱,與宋嘉軒坐上提前預約好的車。
這幾天衛臨逸給我打了不少電話,也發了不少信息,問我在哪。
連帶著蘇可可也發了條微信給我。
「我不知道那個墜子是你送的生日禮物,我只是覺得好看,就問周總要來了。」
實在好笑。
她和他這一點倒是很默契,都硬是要將這段醜陋的關係合理化。
讓人噁心。
我看著螢幕上不停跳動的名字,心底終於生出厭煩。
按下接通,衛臨逸驚喜的聲音傳來:「希悅你終於接我電話了,你在哪兒,我去接你回來好嗎?我們不鬧了……」
「衛臨逸,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沉默幾秒,終於回復,「我沒同意分手。」
我輕聲笑了,說話再也沒有顧忌。
「衛臨逸你還是三歲小孩嗎?在一起需要雙方同意,分手可不需要。」
「拉黑了。」
說完我直接把他所有聯繫方式拉黑了。
和宋嘉軒忙了一下午,我的新家終於看起來有模有樣了。
他癱倒在沙發上,「姐,你今天必須請我吃大餐,順便叫上祈哥,他那天可是把你載回家了。」
我笑著答應下來。
想起那人上次說的「以後」,確實是應該請他吃飯。
晚上出門時,我和宋嘉軒已提前半小時出門,卻還是被晚高峰堵得堪堪在約定時間到達餐廳。
而岳祈已經在座位上等著了。
我才進餐廳,他像是有所感應,抬起頭與我四目相對。
瞧得我一愣,輕扯嘴角與他遙遙打了個招呼。
宋嘉軒眼神循著我和他看了兩個來回,突然語出驚人:「姐,我怎麼覺得祈哥看你的眼神不算清白?」
「……」
「你不會說話就別說話。」
我壓下心底莫名的悸動,使勁掐了他手臂一把罵道。
入座。
岳祈將菜單推到我面前,語氣自然熟稔,「看看有什麼想吃的。」
這一句話給我拉回高一那年,每次我躲到他家,他總會在我滿臉怒火或是滿臉淚水時掏出一本菜單,語氣驕矜:「看看有什麼想吃的,我都會做。」
「謝謝。」
我突然覺得自己欠岳祈一聲道謝,這麼想著也就這麼說了。
他愣了一瞬,很快笑了,「不客氣。」
悠哉悠哉吃完飯後,我們隨意聊著天。
服務員卻單給我一人送來一份芒果千層。
我愣住。
岳祈適時接話:「我提前為你點好的。」
「謝…謝謝。」
我吶吶開口道謝,舀了一勺塞進嘴裡,酸甜溶在口腔,被甜點慰藉的心靈舒展開來。
岳祈再次適時遞過一張紙巾,示意我嘴角弄髒了。
我笑了笑,正要接過紙巾,卻看見他身後走近兩個眼熟的人。
15
衛臨逸和蘇可可。
「這個項目成功拿下可是我的功勞,周總要怎麼獎勵我呀?」
面容姣好、笑容明媚的蘇可可一副小女生姿態,兩手挽住衛臨逸的手臂搖了搖。
而我也適時聽到他那讓人嫌惡的回應。
「都聽你的,想要什麼都給你。」
又是這句都聽你的。
我接過紙巾緩慢擦去嘴角的殘餘。
抬眼間與衛臨逸正對上視線。
顯而易見的,他眼底有明顯的錯愕,卻在看見我對面坐著別人時臉色沉下來。
下一秒,他已甩開蘇可可的手,大步來到我面前。
視線在岳祈臉上停了停,正要出聲,他突然僵住,「岳祈?」
岳祈眼底的興趣被這一聲叫出來,他慢條斯理地抬頭,與神色慌張的衛臨逸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