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哭又笑,瘋子一樣,覺得世界有時真荒唐,有人生來便被戲耍了半輩子,渾渾噩噩。
含著滿嘴的苦長大。
他爸也來了,看著這一切,眉頭皺緊。
「之前告訴你要注意分寸,誰讓你這樣動人?霍川要是知道了又要和我鬧。」
我看著他們高高在上冠冕堂皇,覺得好噁心,嘶喊著拿鋼管衝過去。
他們輕而易舉就把我撞開。
我被撞在自動機器啟動按鈕上,霍川舅舅被扯入了衣角,瞪大眼睛掙扎。
霍川爸去拉他,被他一把拽入機器里,自己逃了出來。
一瞬間的功夫,他爸被機器翻絞。
18
我走出包廂大門,街道混著白雪,大家都走的匆忙,趕著下一場路程。
我漫無目的,走到學校旁邊的麵館。
老闆娘看見我,眯著眼看了好一會,拍著手驚喜道:「你是安安吧?」
我曾經在這做過很久的兼職,老闆娘喜歡叫我安安。
她說父母取了這個名字,一定是希望我日後安安穩穩,過得幸福。
那時我笑著不說話,心裡卻很開心。
現在她是我出來後,第一個看見我露出高興模樣的人。
我笑著點頭,「要一碗面。」
她很快端上來,坐下和我聊天。
「你以前身邊的那小伙子呢?我記得他長得可俊,你們結婚了沒有呀?」
她眯著眼笑,眼裡全然的祝福。
我低頭吃面,很急。
冬天的冷讓我急需這碗面暖肚,可剛出的面太燙,壓過喉嚨,心臟,胃部。
燒的我五臟六腑都疼,直掉眼淚。
「哎呦,急什麼,這吃面跟感情一樣,可急不得嘞。」
那時候的我和霍川就像剛出的面,急需渴望,但是太急,咽下去後只剩疼痛。
旁邊的小賣店也還在,老舊播音器里重複播放。
「好想你~好想你~我們會,在一起。」
那時候我來這打工,大冬天的夜晚,周圍工地的灰嗆的霍川臉色發白。
如果不是我,他恐怕這輩子都不會踏入這種城中村,雲龍混雜的偏區吃面。
可他還是喜歡跟著我,日復一日,每天都點一碗,吃的乾淨。
我不讓他來,他就撇嘴,挑眉看我。
「你煮的面好吃,還不讓人每天來了?這什麼道理啊,小耳朵。」
那時候,也總播著這首歌。
好想你,好想你,我們會,在一起。
只是少了他坐在旁邊,盯著我笑,等我回頭看他,他就快速轉頭裝作吃面,被燙的咂舌。
其實我那會為了趕他走,每次都不給他的面放鹽。
我等著他的一時興起消失,可他每次都悄悄皺著眉頭咽下去,忍住嘔吐感,對我笑。
年少總是天真,執拗,那時候我一門心思告訴自己我不喜歡他,討厭他。
是他一直逼著我,才答應和他在一起。
可我自己也沒去想過,後面怎麼就心軟加了鹽,陪著他一起吃上一碗面了呢。
我付了面錢,走入茫茫白雪。
沒有盡頭。
馬路上,身後一人拉著我,霍川從後面抱住我,拿出一顆薄荷糖塞進我嘴裡。
大衣冰冷,被他的體溫融化。
「討厭煙,為什麼還逼著自己抽?」
這薄荷糖的味道熟悉,是曾經每次接吻,他留下的痕跡。
「想讓自己頭腦清醒些。」
到了現在,很多事在我腦中變得清晰。
19
當年我入獄後,妹妹來看過我一次,眼神空洞,皮膚還泛著紫。
我知道那個家有多危險,可我沒辦法,我能想到的只有霍川。
我利用了唯一一次可以和外界溝通的電話的機會,打給了他。
我急切的想解釋,你爸的死不是我,是意外,求你去看看我妹妹,她很危險。
電話接通了,我抱著希冀,他會相信我的。
可電話被掛斷,忙音擊垮了我的腦海,我沒反應過來,站在那楞了很久。
直到被催促,又關入那房間,再後來,我接到妹妹的死訊。
我才知道,他舅舅安然無恙,我妹妹被送了回來,可我爸媽覺得沒賺夠,又把她關起來。
在小小廁所,在麻將館,關了兩年,折磨了兩年。
我出去參加葬禮那天,想砍死他們,一起下地獄,我爸罵我是瘋子。
他說人家大少爺哪有空管你的破事,早就出國去了,就你白給人家玩,什麼也沒得到。
我問霍川,「你為什麼出國了?」
他沉默,聲音低沉。
「我爸那會剛死,叔伯忙著搶家產,想方設法弄死我,我爺爺把我打暈送到國外。」
「我那會真的很沒用,什麼也做不到,人只有強大,才可以護住心愛的人。」
他抱的很緊,我掙了下,沒掙開。
「差點死了是怎麼回事?」
他說,他偷偷從國外跑回來,想見我一面,遇到機場墜地,差點死在路上。
在醫院躺了很久,又做了康復訓練,才回國。
這些年,我沒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他消失在我的世界,除了曾經的耳鬢廝磨,像幻夢一樣。
他嗓音乾澀,絲絲顫抖,「對不起,當年沒接到那通你給我的電話。」
也沒能保護好你。
霍川真的很聰明,他知道一點點去撬開我。
從高中開始,他無限對我好,卻總是透出一點消息,讓我知道他的好。
我去辦公室偷聽到宋隨舉報我,是他說老師找我,誘導我去辦公室,讓我看清宋隨的為人。
在包間,他沒有制止發小說的話,讓我知道他的曾經,知道他差點死掉。
沒有他的默許,那群人又怎麼敢多嘴。
他一直,在一步步侵略我的世界。
「霍川,你到底,圖什麼呢?」
我又問那句話,曾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話。
他轉身,抵住我的額頭。
「我用所有真心愛一個人,步步謹慎,生怕行錯一步,到現在這種地步,我不敢再賭。」
20
我和宋隨的話他聽見了。
他知道了,當初我沒有背叛他,也知道他爸的死。
霍川說:「他死了。」
他舅舅死了,喝酒摔進河裡死的。
「我爸死了以後,他怕的要死,每天都醉酒,我沒有阻攔,縱容他醉生夢死。」
我爸媽也死了,因為車禍。
「我回國後他們來找過我要錢,急著去打牌,下雨天雨滑,出了車禍。」
那時年少,所有的一切有太多無能為力,到如今千言萬語都蒼薄。
我把薄荷糖咽下,轉身鑽進他懷裡,輕聲說:「霍川,我們回家吧。」
他愣住,點頭。
回到家,我抓住他的領帶,摁滅頭頂白燈,去尋脖頸滾動之處親吻。
他很快反應過來,密集的吻落在我的後脖頸。
大掌溫熱,控著我所有的思緒。
記憶回到那時,徐聽埋進他的懷裡,他沒有推開,在低聲呢喃著什麼。
我用手堵住唇齒,「你和她說了什麼?」
他緩下喘息,去啄我的手指。
「沒什麼。」
我躲開。
「不說不讓親。」
「......」
「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小沒良心的。」
我頓了頓,還是鬆開了手。
算了,也沒多久了。
從客廳到臥室,霍川低下頭。
曾經的美人相經過多年雕刻,多了幾分歲月滄桑,眼底隱隱透著暗沉。
「想好了?」
「嗯。」
話落那一刻,霍川不再隱忍。
他說:「我很後悔,以前我想去恨,可我不知道恨誰。」
「是恨我爸傷害了我的心上人,還是恨你不願把心交給我,有所保留。」
「我似乎一直在趕著,趕著去逼你愛我,趕著讓我爸認可我,可我最後什麼都沒趕上。」
「到現在,我什麼都不想要了。」
他去摸我額頭的疤痕,低頭纏綿的吻。
溫柔的動作,從掌控著後方脖頸,到翻轉身,貼著心跳,與我相視。
這是第一次,我們相對著,清楚的看見對方所有的心思。
似乎,可以看穿所有。
我偏過頭去親他,很用力。
唇邊溢血,他也不動,任由我撕咬,淚和血混合,至死方休的狠勁。
別再和他糾纏了。
別再動搖了。
別愛他了。
霍川很聰明,我一直都知道,我是瞞不住他的。
我在出獄前得了癌症,沒多久活了。
21
我本想找個地方靜悄悄死去,沒想到霍川出現在我面前,我又一次次和他糾纏不清。
曾經很多事,到後來我漸漸想明白。
我告訴自己,最後一次了許聲聲,做最後一次道別,霍川很聰明,所以我一直在逃避。
可我知道逃不過。
他知道所有。
知道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在他爸剛死,他出國,我一個人孤身去打的胎。
血液很冷,從我身體流出。
夢裡總有個孩子在喊我媽媽,我沒哭過,只是在醒來時,枕頭濕潤。
這事被我藏在心底,是永遠的創傷。
他沒想過和我有以後,卻還是捨不得割下心口名為許聲聲的血肉,清醒又痛苦的去戳刺心臟。
最後我去了墨爾本。
透析,抽血,剃髮,我坐在病床上,看著晴光日好。
旁邊病友,放了一首老歌。
「好想你,好想你,我們會,在一起。」
混沌的意識隨著歌調漸漸回到過去。
填志願那天,一張志願單用鉛筆塗塗改改,划去了很多個南字,速度緩慢擦凈。
手指蜷縮,還是用水珠筆寫下了北方大學。
我答應過霍川去南方,也曾有一刻妄想,蠶食我的理智。
可我知道,我們永遠都不會是一條相交線,親密交纏彼此的人生,達到終點。
那天,霍川來抽志願表,我藏起來不讓他看,他頂了頂腮幫,盯著我笑。
我把志願表放在老師辦公室,放在了最底下,不想讓霍川翻到。
站了很久。
還是抽出,放在最頂端。
回教室,和霍川說:「老師找你。」
他去了辦公室,看到了我的志願,跟著來了北方。
我有私心,縱容著叫霍川的人一步步踏碎我的防護,走到內里最柔軟的地方生根。
他的名字在耳邊響起,都跳動著,隨他試探。
耳邊嘈雜,醫護人員在外飛奔,我微微地睜開眼,看著電視機上的新聞報道。
「於十一月二號,飛往墨爾本航班墜落,三人傷亡,一人重傷。」
霍川的臉出現在混亂泥土上,黑大衣破碎,被抬上擔架。
心中一突,眼前灰暗襲來,我強撐著去聽所有動靜。
窗外醫護人員大喊:「中國人,病號268,姓名,霍川,搶救無效。」
緊接著,旁邊病友摁鈴,慌慌張張。
「醫生!醫生!她停止心跳了!快來人!床位A室,病人許聲聲。」
病房內空空響著,無限循環:好想你,好想你,我們會,在一起。
二零二零年,十一月二號,下午四點三十分,於墨爾本首市中科醫院,身亡。
22番外.霍川視角
從包廂出來。
徐聽嘶吼,泫然欲泣。
「為什麼你總是看著她,你瞎了嗎霍川!她到底哪裡比我好你非要喜歡一個牢飯!」
我輕磨尖牙,「你知道我喜歡她。」
「你知道我喜歡她,還敢欺負她。」
她抖了下,嘴硬:「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低下頭,眸光狠厲。
「高中你欺負她,讓她滾的離我遠遠的,帶人撕她書,說她窮酸,逼她換座位。」
「知道你家為什麼落魄嗎?」
她瞪大眼,「是你為什麼你要喜歡那個廢物!霍川,你真的瘋了,她是殺人犯!」
從我接手虞家起,他們的項目就被我抽手,撤掉了所有資金。
「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最後一次,你再敢有動作。」
「我不會放過你。」
運動會。
我聽見旁邊幾個雜種說話。
「哎,那個三班的許聲聲,好像身材不錯哦?」
他們笑作一團,嘻嘻哈哈。
「行了,她家窮,真看上了玩玩就得了,別認真。」
旁邊人打他一拳。
「誒,你不是她直系學長嗎?她待會要給你送水,你撲上去試試軟不軟,長得真白。」
我跳下台,想去找她。
沒來得及,剛好看見,那男人撲上去,手放在她身上。
趁機摸了幾下,笑著讓旁邊的人看,還點頭。
軟舌頂了下腮幫,我拉起他,一拳上去。
小耳朵卻不理我了,哄了好久,才肯讓我摸耳朵。
嘖,這小脾氣,誰慣的。
真對哥脾氣。
喜歡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