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第五次放下敲門的手時,裡面終於有了應答。
「誰啊!」
他打開門時,還只穿了一條西裝長褲,松垮地歪斜在腰上,看得出來動作很急。
在看到我那瞬間,他不耐的半眯著的眼突然放大。
接著,門被「砰」地一聲關上。
得,這是他今天給我吃的第二次閉門羹。
7
門在半分鐘後再次打開。
再看到姜序時,他已經衣裝齊整,臉上又擠出了那副慣常的討好的笑。
「我沒想到你會突然過來!」
他這麼說著,倒也只顧著杵在門口,連門縫都不敢多掀開幾分。
我好脾氣地問他:「怎麼,不邀請我進去嗎?」
他面色不改:
「裡面挺亂的,昨天回來後太晚了來不及收拾。」
「哦?是嗎。」
這時,裡面遠遠地傳來一記女聲:
「姜師兄,是誰呀?」
他抵在門框上的手都發白了,看起來像是用了挺大的力氣在忍耐些什麼。
我對著他笑:「家裡有客人?」
蘇沁的腦袋突然從他身後擠出來,空氣中又浮現出那股淡淡的梔子香氣了。
直接面對我時,她又恢復了那副怯怯的模樣,也挺懂禮貌的衝著我:「向總好。」
倒是也不一口一個「老女人」了。
反倒是姜序皺著眉頭沖她低吼:
「你出來幹什麼?」
蘇沁被嚇到了,眼裡瞬間就噙滿了淚水。
我給她遞出台階:「不好意思,我跟姜序有點事要談。」
她估計沒懂我意思。
眼瞧著在姜序這裡碰了壁,見我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反倒是被逼出了情緒,衝著我梨花帶雨:
「向總,反正你身邊也不缺男人,就把姜師兄讓給我吧。」
「好啊。」我十分大度。
蘇沁的臉上泛起燦爛的笑,在點點淚水的襯托下顯得十分嬌憨又惹人憐惜。
可姜序突然一記重拳砸在門框上。
鋁合金材質總比肉身要堅硬許多,在看到姜序拳頭上瞬間浮起來的烏黑時,我不得不承認心裡有幾分快意閃過。
蘇沁頓時又嚇壞了,這回也不用遞台階了,她自個兒鑽進房裡去了。
姜序咬著牙,一字一頓:
「所以,你都知道了是吧?」
我笑著點頭。
「那你還來找我幹嘛!」
我隨口胡扯:「來噁心你啊。」
一瞬間,他的眼底有洶湧的怒意浮起。他的胸口反覆起伏,良久,似乎忍不住徹底爆發了:
「是,向總,你多有手段!」
「什麼消息你打聽不到啊?你要是想,隨便派個人就能將我從公司弄出去。這房子也是你的,你不想讓我住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你隨隨便便就能讓我一無所有,不是嗎?」
我打斷他:「你不是還有愛情嗎?」
「那小姑娘跟你挺合適的。」
看著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我沒了開玩笑的心思,收斂了表情:
「好了,現在聊聊正事。」
8
姜序像是突然慌了,將手搭到我肩膀上,語氣急切:
「向晚,你不會報復我的,對不對?」
「你也知道的,我家裡爛成一團,什麼忙也幫不上。我一直都只能靠自己!」
「我現在工作好不容易有點起色,也快能獨當一面了。你不能……你不能。」
他似乎還想打感情牌:「我之前不是一直很聽話嗎?想想我們的七年!」
我輕輕拂去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你放心。」
他有瞬間詫異。
「你不是一直想證明自己嗎?現在,我給你這個機會。」
「證明給我看。」
我將他推開,堵上他還沒來得及吐出來的詞句。
在車上,我給周琴撥了個電話:
「從今天開始,不要再給姜序再提供任何便利,也不要再給他擦屁股。」
「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周琴聞到了火藥味:
「怎麼?他不會真的跟小姑娘跑了吧?」
我輕聲一笑:「是啊,就你前幾天說的那個。」
「我看了,年輕清純,還沒什麼心眼子,不像我們這種老油條。跟他可再合適不過了!」
周琴在電話里怒罵:
「這個蠢貨!」
「你咋這時候這麼好心?還讓他在這個位子坐著?直接讓他捲舖蓋走人不就好了!」
我按下車窗升降鍵,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感嘆這時手邊沒根好煙。
「不。」
「他不是翅膀硬了跟我鬧著要獨立嗎?當初我一個個資源給他喂到這個位置,倒叫他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跟在我身邊七年,我還不知道他是什麼底子?位高權重,他怎麼把握得住。我覺得,看著他費盡心思,用時間證明自己是個十成十的廢物,比直接推他下來更有意思。你說是不是?」
周琴笑得爽朗:「向晚,這才是你!」
我驅車啟動:「好了,不談這個了。這幾天,找時間出來陪我出來喝幾杯。」
「行,不醉不休!」
「要不要再給你叫幾個小崽子助助興?向總年輕又多金,好不容易再恢復單身,那堆小崽子們可虎視眈眈著呢。」
我嗤笑:「前幾天不是還挖苦我年紀大了身邊留不住人?」
周琴圓滑道:「今時不同往日嘛。」
「不開玩笑了,就我們倆。」
我掛斷了電話。
是真的沒那個心情。
9
公司事忙,周琴應約那天,時間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月。
當她走進包廂時,地上已經散落了幾個空瓶了。
她快步衝過來:「不是向晚,你來真的啊?」
我沖她揚了揚在手裡握著的酒瓶,邀請她入座:
「那可不?」
「小貓小狗養久了都會有感情,更何況是個大活人呢?」
我對著她一飲而盡:
「不過說真的,有時候養只小貓小狗都比養金絲雀要好。」
「你可不要步我的後塵啊!」
她在身側拍了拍我的背:
「你要是想哭的話,就哭出來。也沒別人看見,不丟人。」
我定了定神,只能感覺到胃裡被冰涼的液體充滿了,一時間倒是擠不出幾分悲傷的情緒。
我扯了扯嘴角,向她遞過去一瓶:
「今天就算了吧。以後,還有的哭呢。」
周琴接過去便放到一邊,似乎覺察到了什麼:
「你實話跟我說,你身體情況到底咋樣了?」
冷不丁地,我抓著酒瓶的手有些發抖。
「估摸著,還有幾個月吧。」
周琴的聲音瞬間揚起來:
「直接請最好的醫生啊!滿世界去找啊!向晚,你可有的是錢!」
接著,她手上使了點力氣,從我手裡將酒瓶奪了過去。
「別喝了!」
我衝著她笑:「我說實話你可別笑話我啊。」
「說!」
「其實醫生也說了,要是一直化療著,倒也能保我多活個一兩年。」
「只是吧,我感覺全身插滿管子,每天在痛苦中醒了又睡,膽戰心驚地倒計時,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早點走。我活了這小半輩子享福慣了,講真的,還挺怕痛的。」
我撿起她丟在一邊的酒瓶:「這樣還體面一點,你說是不是?」
「都說到這裡了,我也不怕你笑話了。」
她看著我,眼神里有憤怒,有無奈,有心疼。
「其實,我之前還想著把我名下的資產都給姜序留著的。」
我放聲大笑:「只是他太蠢了!實在是太蠢了。」
周琴放下了堅持,拿起一瓶跟我碰杯:
「好了,別提這些晦氣東西了。」
「我們喝個盡興!」
可到最後,也沒能盡興。
代駕剛把我送到家,沉寂數天的聊天框就像是詐屍般彈了出來。
「我想見你。」
「我能來找你嗎?」
10
我將手機扔到一邊,合上被子倒頭就睡。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突然響起的指紋解鎖提示音吵醒的。
腦子裡的神經都在互相牽扯著,緊繃著,疼得叫我睜不開眼。
迷迷糊糊間,我感覺到臉上落下無數個輕吻。
一雙手從肩膀上往下滑,想往裡面鑽。
我一瞬間清醒過來。
卻猛地對上了姜序染上情慾的眼。
「你幹什麼!」
他不回應,卻自顧自說著:
「你昨天晚上不回我消息。」
「我擔心得整晚都沒睡,就怕你出什麼事。」
我推開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姜序,你在裝什麼啊?」
他吸了吸鼻子,皺起眉頭:「寶貝,你昨晚喝酒了。」
「還有,你連家裡的指紋鎖都沒換。」
「你還是捨不得我的,對吧?」
我暗自咋舌,倒沒想到這種細枝末節的事,也沒想到他能臉皮厚到這種地步。
「滾啊。」
「我不。」姜序低頭理好凌亂的被角。
「我才離開你幾天,你就又開始作踐自己的身體了。」
「看你的樣子,估計這些天又不好好吃飯了,還喝那麼多酒。這樣一點兒也不好。」
姜序扯著我的手,搖晃著乞求:「寶貝,我搬回來跟你住吧?」
「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好好地過。」
「你需要我。」
腦子裡突突突地跳,我沒心情跟他裝:
「姜序,你把我當傻子玩兒呢?」
「怎麼,是工作上碰了壁,又想來找我走捷徑了?」
不知道是不是戳到了他的痛處,他一瞬間便換了副面孔,剛還搭著的手立馬甩了開來:
「向晚!你承認了是吧?」
「前腳口口聲聲說要給我機會證明自己,後腳就讓公司針對我。」
「你玩得好一手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啊!」
我不解:「你在說什麼?」
姜序卻又突然不說話了,將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我在糾起來的腦子裡轉了幾個彎,終於想明白了,忍不住放開聲音笑:
「姜序,你又闖禍了是不是?」
11
看著他越來越黑的臉,我笑得更開心了:
「你真的一點兒也沒變。讀大學的時候在學校跟人鬧矛盾打了架要我去通融,喝得爛醉要我去接人,現在工作了捅了婁子也就知道立馬跑回來讓我找人給你擦屁股。」
「七年了,你也該長大了。」
「自己惹出來的麻煩,結果就得自己承受,這就是成年人的規則。」
他有點破罐子破摔,衝著我大喊:
「那你就不能再幫我一次嗎?就這最後一次!」
我盯著他冷笑:「你不是要證明自己嗎?前幾天不是還硬氣得很嗎?」
「姜序,你以為是你自己有本事,覺得自己翅膀硬了,當久了金絲雀,現在想自己飛了。可你好好想想,你人生中走的哪一步不是靠我給你規劃部署的?學歷?工作?就連前些天你拿到的,在我面前沾沾自喜的項目?哪一個不是!你有哪怕一次是靠自己做出了成績嗎?說啊。」
我頓了頓,禮貌地留足了時間給他消化。
「實際上,只要我想,我吹個口哨你就得乖乖飛回來。」
他蹲在地上垂著頭,臉色黑到了極點,卻吐不出來一個反駁的詞。
我坐在床沿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並不打算給他留一點情面:
「可我還是高估你了。」
「你看,我什麼都沒做,你就像個哈巴狗一樣舔著臉就來了。」
他又一拳砸在地上,眼瞧著手上前些天還未消退的淤青旁又添上了新的印跡。
「操!」
我好脾氣地寬慰他:
「公司里那麼多厲害的人,你也多跟別人學著點,不要老是只會亂發脾氣。情緒可解決不了問題。」
「再不濟,你這麼想。才花了這麼短的時間,就成功證明了自己就是一個沒有能力的廢物……不是挺划算的嗎?」
他紅了眼圈,像是馬上要哭出來一樣。
而我下了逐客令:「現在,可以滾了嗎?」
姜序沉默了良久,才失魂落魄地往門口走去。
臨門一腳時,他又突然轉過身來,語氣狠狠:
「這次,我真的會證明給你看,我不靠你也能活。」
我抓著門,笑得隨意:「哦,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