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的鐘聲把人震醒了。
有人問道:「陸總今天過來,是有什麼特別喜歡的嗎?」
原先也有記者問起這個話題。
只不過陸懸沒理。
此時他好像心情好了一些似的,嗯了一聲。
「我妹妹不喜歡我送她的生日禮物,說想要些別致點的、獨一無二的東西。」
「我想不出了,乾脆來這裡看看。」
陸家兩兄妹母親去世得早,因此陸月可以說是哥哥看顧起來的。
他溺愛妹妹,在整個上流圈子裡都出名。
也因為這點,把陸月養成了囂張跋扈的性子。
打架、霸凌、飆車。
只要惹出事來,就是他哥給他善後。
圍在他身邊的一群人顯然也知道這點。
於是為了和陸懸拉近關係,紛紛聊起來。
「送給陸大小姐的禮物啊,那可確實得好好挑一挑。」
「獨一無二?很難吧。」
「欸,我聽說這次拍賣會確實有一個世界唯一的藏品,好像是個……什麼耳墜?」
說話的人留著小鬍子,戴一副眼鏡。
別人叫他高工,聽說是拍賣會的內部人物。
掌握些一手消息。
陸懸偏過頭,眉頭皺起。
表情嚴肅了些。
這樣子自然令人覺得他是不是對這件收藏品有興趣。
「好像還和哪個歐洲皇室有關……」
「那,展台上這一副不就是了嘛。」
下一秒。
鑑定師的聲音在這個時候響起——
「本件拍賣品,祖母綠寶石嵌珍珠耳墜。」
我和陸懸同時朝展台的方向望去。
只不過。
他的表情要精彩得多。
13
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陸懸那邊沉默了一會。
接著,他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
一步一步。
似乎步履艱難,越來越沉重。
終於在離展台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整個腰都彎下去……
雙手撐著膝蓋,聲音透著惶恐和不可置信——
「這對耳墜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明明……是我送給戀人的禮物啊!」
混亂、難堪、驚愕……
我不知道我那一刻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好像完全憑著本能的反應。
一點一點轉過身。
看著陸懸被眾人圍在中間。
他似乎還說了些什麼,甚至想直接拿過那對耳墜。
可縱然他地位身份在圈子裡極高。
拍賣會現場也不能出現一點紕漏。
幾個穿制服的保安很快走了過來,伸出胳膊,把他擋在外面。
周圍剛剛還在討論耳墜的人,此刻顯然也愣怔住了。
終於。
那位高工似乎反應過來。
他提了一嘴:
「陸總,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您要不先給您女朋友打個電話,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對啊。
多簡單的事情。
一個電話就能解決。
只不過關心則亂,一時連陸懸都失態了。
他鎮定下來,拿出手機。
重複著:「沒什麼的,是我想岔了。」
14
我的手機震動起來。
不停歇地、焦躁地。
我真的很慶幸,後面就是安全通道。
於是我匆忙從那裡離開大廳。
昏暗的走廊里,沒有任何人經過。
只有應急燈發出微弱的綠色光亮。
手機還在響。
L 的頭像在螢幕上閃爍著,提醒我,原來以前我感到奇怪的那些時刻,並不是巧合啊——
為什麼有時候會覺得他電話里的聲音和陸懸的聲音莫名地相似。
為什麼他可以輕輕鬆鬆買下皇室的珠寶。
為什麼他失去聯絡的時候,陸懸也剛好不在。
原來。
原來,他們分明是一個人。
那個哄著我,叫我乖乖的男孩,也會罵我垃圾、賤貨、婊子。
他會一邊準備我的生日禮物,一邊奪走我所有的資源。
他會規划著把我介紹給他的家人,也會語氣清冷地叫我給他妹妹下跪。
可是……
我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那個和我日日夜夜打過電話的 L。
那起碼。
我所僅有的一絲溫暖,至少不會被人拿去。
是啊,陸懸,你知道嗎?
你殺死了我的戀人。
親手毀掉了我僅存的那點依賴。
電話掛掉,又響起。
直到要斷線的那一刻,我終於接了起來。
放到了耳朵旁。
這時候,我已經清楚地意識到,此刻,我的 L 消失了。
和我說話的是那個把我看作沒有任何存在價值的陸懸。
他語氣焦灼,我卻只覺得內心泛上一陣又一陣的空虛。
他說:「寶寶,我送你的耳墜呢?」
我強扯起一個微笑,努力平靜地說:「家裡出了變故,需要一大筆錢,實在沒辦法,算是走投無路了吧……」
電話另一端,陸懸像是長舒一口氣。
「我還以為你發生意外,或者……」
「或者,」他沒說完,我替他補了上去,「你覺得我不要你了,把你的禮物丟了?」
陸懸像是不好意思似的,侷促地笑了笑。
他急忙換了一個話題:「你說你出了事,是什麼,我能幫上忙嗎?」
我沉默了一瞬。
字斟句酌地回應道:「你還記得我和你提起過,被某個大佬排擠陷害的事情嗎?」
「我們見面吧,L。」
「在你的家人面前、在全世介面前,我想要聽見你親口說,我是你的女朋友。」
15
回到公寓,我開始收拾我和 L 以前互贈過的所有物品。
手寫信、明信片,甚至他從倫敦寄來的什麼玩偶工藝品,我通通收進了一個大盒子裡。
還有一張匯款支票,四千萬。
耳墜當晚就被陸懸拍下,是當晚飾品類的最高價。
事情結束後,我會把這些通通還給他。
這筆錢與我無關。
只不過,我原以為我要還給的人,是 L。
由於拍賣會的保密措施。
陸懸在現場關於耳墜失態的事情並沒有流露出去。
只有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插曲被媒體發到了網上。
比如。
#陸懸官宣有女朋友,不久後將介紹給大家#
#陸懸聲明和邱遙毫無關係#
#陸懸發怒,直指邱遙不過是一個想要上位的垃圾#
我可幾乎不記得我有這麼紅過。
廣場上太熱鬧了。
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話。
【大姐被打臉打得痛不痛啊哈哈哈。】
【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出來說過,真的準備當縮頭烏龜了?】
【所以那天去別墅是想要上位?】
【怪不得陸少說她垃圾,原來是一個只知道出賣身體的小三。】
我一邊面無表情地刷著這些發言。
一邊聽著陸懸給我發來的語音。
他叫我寶寶。
說自己想到即將可以見面,緊張得不行。
說到時候會給我一個驚喜。
我裝作什麼都不ťũ₊知道的樣子回復道:
「驚喜啊,我最喜歡驚喜了。」
「到時候,我也給你一個驚喜好不好?」
16
之所以見面定在一周後,我也有自己的理由。
我始終還是要證明,我沒做錯。
錯的是他們。
這幾天其餘的時間裡,我回了一趟高中。
找到了以前的教務主任。
他是一個嚴厲正直的老師,原來就曾經批評過陸月的作風。
我被她關進雜物間,差點出了意外那次。
學校擔心學生安全問題,還為這件事開了一個大會,要求嚴禁同學之間的霸凌。
教務主任更是舉報校長,因為金錢問題故意包庇某些作風不良的學生。
這件事情最後是被陸月的父親壓下去的。
她表面上乖巧了一些。
背地裡反而變本加厲地欺負人。
我回來後。
找到了那個因為這件事情無辜降職,此時已經快要退休的老師。
從她手裡拿到了當年的證據——
一個小小的 U 盤。
裡面幾段零碎的視頻。
他有了白頭髮,把我送出門的時候,背都有些駝了。
他說:「邱遙,我知道你不是網上說的那個樣子。」
「可是老師也沒有當年的勇氣再去出頭了。」
「只能,希望公平站在你這邊。」
不管怎樣。
我是很感謝他的。
之後,我把 U 盤通過經紀人,交給了我們熟悉且信任的一個記者。
要她在幾天後。
按照約定,上傳到網上。
陸懸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但想來大體不過是那些東西,鑽戒、奢侈品、煙火鮮花……
但我唯獨沒想到。
他竟然邀請了自己那邊所有的朋友。
還有幾家著名的報社媒體。
只因為我電話里最後的那句——
「在你的家人面前、在全世介面前,我想要聽見你親口說,我是你的女朋友。」
一句隨口布下的陷阱罷了。
倒真讓他做到了這一步。
這件事情,他沒有對外宣布。
也沒有告訴我。
前一天,陸懸才在微信上發來了地點。
傍晚,山腳下的一處湖水邊。
我曾經和他提起過這裡。
「太陽落山的時候,是最好看的。」
「可惜知道的人不多呢。」
此刻,我慢慢地朝那裡走去。
一步又一步。
並沒有遇到什麼人。
直到聽到了喧譁聲、吵鬧聲,直到路邊的燈光漸漸亮起。
直到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喂,懸哥,是不是有人來了!」
17
於是他一點點轉過了身。
所有人都朝我看了過來。
看著這些人臉上的表情。
從微笑、期待,到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驚訝慌張,甚至厭惡憤怒。
真是奇妙啊。
有人指著我:「這不是那個傻逼邱遙嗎,她怎麼過來了?」
「這地方這個時間根本沒什麼人吧。」
「噁心,怎麼剛剛好她路過。」
「路過嗎?」我輕輕嘆息道,「可惜不是啊,是你們的陸公子告訴我的哦。」
此時的陸懸似乎終於忍不住。
他長腿一跨,往我這裡邁步兩步。
眉頭緊緊皺起。
「邱遙,你在說什麼?」
「說什麼,你聽不清嗎?」我拿起手機,「是不是一定要在網上聊,你才能聽明白。」
我按下了那個熟悉的通話鍵。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
陸懸的手機響了。
他下意識地按了接聽——
不論是話筒里,還是他的面前。
發出來的話,是一樣的:「我們終於見面了,L。不對,陸懸。」
不對,不是 L,是陸懸。
我的 L 不存在了。
想明白這一點,我突然覺得好難受。
陸懸的手機從手上摔了下去。
他似乎喘不過氣一般,臉上露出深深懷疑自我的表情,不停地俯身,搖頭。
終於蹲下身。
「怎麼會是你?」
「那個父親死後,陪我兩天一夜,不眠不休的人,竟然是你,邱遙?」
父親在陸懸生命中承擔的角色太重。
甚至是母親、老師、上司、榜樣。
去世的那一天,他哭得像一個小孩。
我怕出事。
電話不敢掛,兩個人就這麼一直通著消息。
我們聊起親人。
我父母早年做生意,遇到了意外。
後來是哥哥出去打工,掙錢供我讀書。
陸懸說:「你哥哥真了不起,把我的乖乖照顧得這麼好。」
「以後見了面,我一定要當面謝謝他。」
18
我也蹲下身,和陸懸面對面。
「是啊,你記不記得?那兩天,因為太久沒睡覺,我磕到了胳膊。」
我伸出手。
當時聊天太久了。
整個人疲憊不堪。
走路撞到了柜子,頂上的雜物掉下來。
在手臂ẗų₎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這條傷疤,一輩子消不掉了。」
他似乎終於肯直視我。
慢慢偏過頭,從我的臉頰,到脖子,身體,一點點挪到這條手臂。
落在傷痕上。
然後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一下。
我卻往後一躲。
和他隔開距離,把背著的黑色帆布包拿下來。
裡面裝的是陸懸曾經送給過我的禮物。
一件一件。
全都取出。
「我說我喜歡那個電影明星,你就去幫我要了簽名。」
「我給你織了一條圍巾,你一定要親手給我做一個陶瓷工藝。」
……
「哦,還有這些……我們當時半年來互相寄了數十封的明信片。」
「最後,這張支票。」
陸懸的嘴唇微微發顫。
頭很低很低,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說:「阿遙。」
聲音輕得幾乎讓人聽不到。
我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往他前面一推。
「還給你,我不要了。」
「至於我送你的那些東西,你全都扔掉好了。」
「啊,對,還有一個。」
「拍賣會給我的預付款,那筆錢,我也會還你。」
幾十萬塊錢對陸懸來說當然不算什麼。
我只是想要和他兩清。
他猛地抬起頭。
嗓音發顫,像是看什麼洪水猛獸似的看那些禮物。
「為什麼要還給我啊?」
「怎麼啦……你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我再送你別的。」
他固執地不肯接過。
亂七八糟地從口袋裡面摸來摸去。
終於掏出一個紅絲絨的小盒子,獻寶似的遞了上來。
「那,我又買回來了。」
「看,很襯你的。戴上去好不好?」
「我們明明說好了的,你要戴著這個耳墜見我第一面的……」
可能從沒有人見過陸懸這個樣子。
脆弱、狼狽。
我搖了搖頭,扔給他一個黑色的 U 盤。
一字一頓地說:「那筆錢我會轉帳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