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慢完整後續

2025-06-0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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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是王爺房裡的通房侍女,那日他摟著我輕聲誘哄:「桃兒,你可願為了我入宮伺候陛下?」

我從未見過王爺如此溫柔,點了點頭:「奴婢願意。」

1.

我原是王爺的通房丫頭,本以為這輩子只會在這方方正正的宅子中伺候王爺、伺候未來的王妃,直到老死。

可昨日王爺要將我送入另一個方方正正的「大宅子」。

十歲那年我便被賣入王府,我從未見過王爺這般好看的人。

他摟著我,在我耳邊溫柔誘哄時,我實在不知如何拒絕。

田嬤嬤抱著我哭時我也十分害怕。

聽說帝玄喜怒無常,淳貴妃權勢滔天,這些年送入宮中的女子沒一個能活下來。

被送入宮那日,王爺給我送來了一套紅艷艷的錦衣。

我從未穿過如此嬌艷的顏色,不禁看痴了。

坐著王府的轎子進了宮門,我悄悄掀開了帘子。

宮牆高嵩,紅磚碧瓦。

華麗中卻是死氣沉沉的莊重,壓迫得我有些喘不出氣。

有那麼一瞬間我後悔了答應王爺。

入了內宮,嬤嬤告訴我見了陛下不可抬頭直視,直到走到金鑾殿門口我都壓著頭,生怕衝撞了哪位貴人。

昨夜大雪壓枝,寒氣猶存。

我穿著中看不中用的華服站在冰天雪地中凍得直發抖,站得小腿肚子發酸也沒見陛下將我喚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才看見一抹白色的錦裙停在我跟前。

「這便是王府送來的女子?」

一道清婉悅耳的聲音傳來,我聽著嬤嬤的話沒敢抬頭。

嬤嬤輕輕推了我一把:「還不快拜見貴妃娘娘。」

我抖了抖,正要跪下時一隻白皙纖細的玉指拉住了我。

貴妃娘娘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冬日地寒,不必跪了。」

這般好聽的聲音我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就那麼一眼便怔住了。

一席白衣與雪色融合,雪白的大氅將她稱得更加纖弱,她就站那一動不動也足以令人為之傾倒。

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一個女子可以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她輕笑:「進去吧,陛下在等著你。」

她那雙柔和的眼眸輕輕翕動,前一刻還是畫中冰肌玉骨的仙女,下一刻卻變得明艷起來,渲染了整個雪景。

這般風華絕代的美人,好像在哪兒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直到嬤嬤將我喚回神,我才匆匆行了個禮,走進殿中。

從前我以為王府已經足夠華麗,直到踏入這間屋子才知道什麼叫做富麗堂皇。

被人領入內殿,我記著嬤嬤的話始終垂著頭,直到看見一道華麗的玄色衣袍才行了個大大的禮。

「叩見陛下……」我顫抖著嗓子。

大殿中一片死寂,我跪得膝蓋發麻也沒聽見那人發話。

不知道過了過久,那道華麗的衣袍走到我跟前,一道威嚴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我咬了咬唇,緩緩抬起下巴,只是眼神死死盯著陛下的衣角,不敢與他對視。

啪——

一道刺耳的聲響從大殿傳出,一旁伺候的太監紛紛跪了下來。

我看著地上瓷器的碎屑心頭一驚,低下頭身子抖得像篩糠,生怕他看我不順眼要賜死我。

這一刻我心裡開始有些埋怨王爺,埋怨他為何要將我送入宮中。

眼裡的淚水酸澀得厲害,我不敢擦,直到連視線都變得模糊。

一隻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我顫抖著身子閉著眼,幻想中的疼痛沒傳來,反而是一個柔軟細膩的東西正輕輕在我臉上擦拭。

心想是陛下嫌我太髒死得不夠好看嗎?

「睜眼。」

我顫顫巍巍睜開眼,看見那位暴戾的帝王俯著身子,正用帕子替我擦眼淚。

那張臉龐也從模糊轉為清晰。

本以為他會長得凶神惡煞,入目的卻是一張英俊到極致的面孔。

他輕輕翕動薄唇:「叫什麼名字。」

「桃、桃溪……」

「哪個溪?」

「溪水的溪。」

他收好帕子起身,低聲道:「這個字太薄,不像是能夠享福的命。」

我顫了顫身子,生怕他又生氣,低聲:「求陛下賜名。」

他看了我兩眼,沉默片刻便開口:「面若桃花,紅衣似火,便改為晨曦的曦吧。」

我磕了個頭:「謝陛下恩賜。」

「張明德。」

「老奴在。」

陛下看了我一眼:「將她帶下去吧。」

張公公猶豫片刻:「不知陛下要將姑娘安頓在何處?」

陛下若有所思,片刻後沉吟:「瀾月宮。」

走出殿外時我才鬆了一口氣,寒風的洗禮讓我清醒了許多。

一路上張公公都給我道喜,說我的福氣在後頭。

我不語。

因為我也知道一個理兒。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2.

晚上陛下沒來,派人送了聖旨。

我被賜為曦貴人,成了後宮中除了貴妃以外第二個妃嬪。

次日一早,我便被宮女伺候梳洗。

宮中沒有皇后,我還是要按禮去給貴妃請安。

繁瑣的頭飾和華麗的錦衣我穿得十分不自在,可能就是命賤,為奴為婢久了不懂得享受了。

一路上我都被民間那些傳言嚇得惴惴不安,想著貴妃會不會刁難我,我也同那些被送入宮的女子一般見不到明日的光景。

可我終是想多了。

到了玉藻宮時貴妃娘娘正在用膳,見了我笑吟吟讓我坐下與她一道用。

哪怕昨日已經見識了她的美貌,可再次看時還是會驚艷。

貴妃娘娘人好,見我拘謹不動,十分照顧我,碟子裡的點心都快堆成小山了。

從前家裡窮,沒得吃。

入了俞府雖說能吃上飯,但也僅是能吃飽。

看著精緻的點心,我塞得滿嘴都是,貴妃娘娘看見捂嘴笑了笑,讓侍女拿了帕子給我擦嘴。

曾經聽小蓮姐姐給我講過神話故事,我本以為帝玄是紂王,貴妃娘娘也會是那蛇蠍美人蘇妲己。

可現在看著貴妃娘娘,我覺得我錯得太徹底了。

這樣的人哪是禍國殃民的狐狸精,明明是人美心善的仙女兒。

貴妃娘娘看我愣神,柔聲問道:「你可知王爺為何送你入宮?」

「不知。」我搖了搖頭。

王爺只說將我送進來,從未說過為何將我送進來。

她恍神喃喃:「不知……不知是好的。」

我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她又望向我笑了笑:「王府可還好?」

我點了點頭:「都好。」

貴妃娘娘垂下眼,低聲道:「王爺呢?」

我怔住了,不知道貴妃娘娘怎麼提起了王爺。

「王爺也好,聽說馬上要與蘇家小姐成親了。」

貴妃娘娘恍神了片刻,手腕不小心碰倒了杯子,茶水將她雪白的衣衫打濕了一片。

婢女趕忙替她擦拭,可髒了就是髒了,怎麼擦都於事無補。

她帶著歉意笑了笑:「本想多與你聊一會兒,現下衣裳髒了我得去更衣,不能招待你了。」

我趕忙起身,輕輕福了福身:「娘娘快去更衣吧,我明日再來。」

走出殿外時我頓然醒悟,我的確見過貴妃娘娘,只不過是在王爺書房裡的畫像上看到過。

3.

一連半個月陛下也沒來我宮中,我也樂得自在。

白日裡與貴妃娘娘吃吃早點,下午娘娘帶著我釣魚賞花。

這些時日我才發現外面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

什麼貴妃娘娘寵冠後宮,囂張跋扈,通通都是假的。

十幾日來,陛下連後宮都不曾踏入,貴妃娘娘更是心善得不得了,待我也極好,我也愛往娘娘那跑。

阿福說我在玉藻宮的時間要比在瀾月宮還長。

對了,阿福是我的婢女,長得圓滾滾的特別喜慶。

從娘娘宮裡用了晚膳回來後,發現宮門口烏壓壓站著一片人。

張公公看見我趕忙上前,一臉焦急:「誒喲,貴人您可算回來了,陛下等您半天了。」

我愣了愣,「陛下為何等我」這句話險些脫口而出。

片刻後我反應過來,我已經是陛下的妃嬪了。

進了屋子後陛下正在喝茶,看見我面無表情問道:「怎麼這個點才回來?」

我盯著腳尖,細聲答道:「今日看貴妃娘娘宮中做了油酥禾花魚,便留下蹭了頓飯。」

他扯唇笑了笑沒說話,食指敲在梨花木桌面發出的旋律好似與我心跳重合了一般。

我站在殿中十分不自在,低聲道:「陛下,您找我有何事?」

他抬眸瞟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打了個冷顫。

「你是朕的貴人,住的也是朕的宮殿,朕來不得?」

我趕忙跪下,顫顫巍巍回道:「嬪、嬪妾失言。」

他渡步走來,俯下身子捏住我的下巴,低聲道:「可有人誇過你這副容貌長得極好?」

他話里的語氣太過森涼,我不禁打了個冷顫:「不……不曾有過。」

小時候家中饑荒,我瘦得跟個猴兒似的。

後來入了俞府長開了,別人頂多夸一句清秀。

自是沒有「長得極好」這麼誇張。

他垂眼看了我半晌,鬆開了我。

「起來吧。」

我戰戰兢兢垂著頭站著他身前,好似一把大刀架在了脖子上,提心弔膽。

他突然輕笑一聲:「朕有這麼嚇人?」

我低著搖了搖頭,不知是說「不是」還是「不敢」。

陛下突然又不說話了,但我能感受到他目光在我身上不斷打量著。

心想陛下該不會在思量從哪兒下刀更能折磨人吧?

過了會兒他道:「你還是穿紅衣好看。」

我愣了愣,看了他一眼,不知這句話從何而起,但我只能順著他的心意。

「嬪妾這就去換。」

他突然起身:「不必了,伺候朕沐浴更衣吧。」

我看著他不敢動了,陛下這是要寵幸我了?

說不出為什麼,明明這個人已經是我是夫君,但我就是不願。

但縱然有萬般不願,我也不敢忤逆。

婢女將水倒好後,陛下見還我不動問道:「管事嬤嬤沒教過你怎麼伺候人?」

我咬了咬唇,走了過去,替他將衣袍一層一層脫下,直到將裡衣也脫下。

看著他白皙結實的胸膛我臉上火辣辣地發燙。

正要將他的褻褲脫下時,他一把將我的手抓住,低聲道:「不必了。」

說完就跨入浴桶中。

「替朕洗試。」

我拿過一旁的手帕,蹣跚走到他身後。

從前在府里嬤嬤教過我怎麼伺候王爺沐浴,只不過還沒有機會伺候就被送入了宮裡。

我輕輕撩開他身後烏黑的墨發,入眼的不是與胸前一樣的細膩肌膚。

雪白的背後布著一道又一道的疤痕,十分觸目驚心。

我竟有些不敢下手了。

陛下的聲音傳來:「愣什麼?」

我咽了咽口水,輕輕替他擦拭清洗,生怕一個手重弄疼他這些疤痕似的。

「你多大了?」

「回陛下,嬪妾十六了。」

「多大入的王府?」

「十歲。」

他微乎其微地輕笑一聲:「你不問問朕身後的疤痕因何而來?」

我確實沒想到他會這般問,挑了個中規中矩的回答:「陛下若想說定不用嬪妾過問,嬪妾只管伺候好陛下,不敢多言。」

他輕笑一聲:「倒是個懂規矩的。」

我認真替他擦拭清理,沒再回答。

「你退下吧,讓張明德進來伺候。」

我如負釋重般鬆了口氣,趕忙退出內殿。

婢女們見我出來將我帶到了偏殿洗漱,我心中落下的石子又懸了起來。

雖然殿中炭火足,但換上那層薄薄的紗衣我還是凍得直打顫。

陛下坐在床頭看著我,低聲道:「抖成這樣,是害怕還是冷?」

我垂著頭不語,心中十分期待他掃興離去。

他招了招手:「過來。」

我咬著牙,一瞬間心中豁達了,反正早晚都要經歷,還不如讓懸著的大刀早點凌遲。

可想歸想,身子還是抖得不行。

陛下審視著我:「別人求之不得的事你如此抗拒?你可知有多少人想爬上朕的龍床。」

我咬了咬牙,低道:「嬪妾替您更衣。」

我顫顫巍巍將手伸過去,要替他脫了衣袍。

誰料陛下一把抓住我的手,盯著我臉看了半晌,面無表情道:「不必了,熄燈吧。」

說完他徑直上了床,我也算逃過一「劫」。

這一晚我都沒有睡好,生怕睡姿不好冒犯了這位喜怒無常的閻羅王,惹來殺身之禍。

次日天蒙蒙亮我就看見張公公在替陛下更衣,我忍著寒意要爬出被窩去伺候他。

陛下轉過頭一臉肅然:「你繼續睡吧。」

可能是還沒睡醒,也可能是被窩裡的誘惑太大,我又縮了回去,悶悶「哦」了一聲。

4.

陛下在我宮中留宿的消息一傳開,宮人們要比往日更加的殷勤,好吃的好玩兒的通通往我宮裡堆。

一開始我還擔心貴妃娘娘會不會對我心懷不滿,誰料貴妃娘娘拉著我的手取笑:「以後就是正經的貴人了。」

我沒好意思將陛下只是單純在我宮中「留宿」一晚說出來,縮了縮脖子道:「您才是陛下最寵愛的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輕笑兩聲沒說話。

在宮裡的日子過得很平靜,打那晚起陛下再也沒來過我宮中。

好在後宮中還有一位貴妃娘娘陪我做伴,不會顯得那麼孤寂冷清。

年關時宮中一片忙碌,宮牆掛滿彩綢,給了這座偌大的皇城一絲生氣。

夜晚年宴,我路過御花園看見牆角幾棵梅花開得正好,一時間走不動道。

踮著腳便要折下幾枝送給娘娘,奈何開得最好的那幾支長在枝頂。

「貴人,要不晚些讓小桂子來折吧。」

「雨雪不惜花,晚些梅花都要被壓落了。」

阿福擔憂地看著我:「那您小心些,路滑您別摔著了。」

「知道了知道了。」

花沒摸到,倒看見一隻節骨分明的手輕輕折下來一隻。

我猛地轉身,看見陛下站在我身後。

「陛、陛下,您什麼時候來的?」

我朝阿福瞪了一眼,阿福皺著臉搖了搖頭。

陛下面無表情沉聲道:「宮宴都要開了,你還在這兒幹什麼?」

我看了看身後的梅花,心中暗想,您不也在這兒。

他瞥了我一眼,伸手又折了幾隻梅花:「雪天路滑,日後這樣的事吩咐宮人便好。」

接過他遞來的梅花,我愣愣點了點頭:「謝陛下……」

我瞟到他披風上因為替我摘花沾上的落雪,便抬手替他掃去。

他似乎有些錯愕地看著我,低聲道:「走吧,宮宴要開了。」

我點了點頭,跟隨著他的背影。

許久他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喜愛梅花?」

「梅花高潔,是花中君子,我想世人大都是喜愛的。」

風雪中好像聽見他輕笑一聲,再也沒有說話。

隔天,我就收到內務府送來的一盆綠萼梅。

我想,陛下也沒有那麼壞。

5.

年後積雪已經全部化開,御花園中的奇花異草也有了生機。

東角那處的桃花開得最好,白日裡阿福隨我摘了好一些回來。

想著貴妃娘娘平日十分照顧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報答她,便在瀾月宮炸了一大鍋桃花酥。

給貴妃娘娘送了一份,剩下的都讓宮裡的婢女太監們分了,看著多出來那些,我實在不忍浪費,想著給陛下也送一份過去吧,就當謝那盆綠梅的恩。

到了金鑾殿本想留下吃食就走,張公公卻告訴我陛下讓我進去。

陛下放下奏摺低聲道:「你做的?」

我愣了愣,並沒有告訴過張公公這是我自己做的:「陛下怎麼知道。」

他輕嗤一聲:「做得如此難看。」

我有些不服氣了,雖不比宮中御廚做的精緻,可也沒有到難看的地步。

可礙於他權勢滔天,殺我如同捏死螞蟻,我不情願答道:「陛下教訓得是。」

而後他捻起一塊細細品嘗:「味道尚可。」

我不語,打一巴掌給顆糖的把戲我見多了。

片刻後他又道:「回去準備準備,朕今晚去你宮裡用膳。」

我一時語塞,心想陛下該不會誤會我送吃食是來邀請他的吧?

他見我不說話,挑了挑眉:「怎麼,還有事?」

我搖了搖頭,行了個禮就離開了金鑾殿。

阿福得知陛下要來宮裡,開心得不得了。

說早知送個點心就能讓陛下來宮裡,她就該拉著我做什麼梅花酥、玫瑰酥,各種酥。

我不搭理她,她還在嘰嘰喳喳:「您說我們今晚是做水晶蹄膀還是紅燒蹄膀?」

「要不還是清淡些吧,陛下喜淡。」

「貴人?您怎麼不說話?」

我冷臉:「行不語,小心摔倒。」

為了證實這句話的真實性,我的腿十分配合地被門檻絆住。

還來不及反應就見一個大黑影「飛」到我身前,一把將我扶住。

阿福驚呼:「貴人您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抬頭看扶住我的那人。

一席黑衣勁裝,墨發高束,是個眉目俊朗的公子。

他趕忙鬆開我的手退了兩步,抱拳致歉:「在下無意冒犯貴人。」

我輕笑兩聲,心想這人道什麼歉,分明是我該道謝才對:「是我該謝謝你。」

怕有心人做文章,說完我福了福身子便帶著阿福離開。

夜晚陛下果真來了我宮中,這兩個月以來只有在年宴上見過他兩回,如此單獨相處我有些不自在。

「內務府剋扣了你的食例?」

我怔了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這膳食怎麼如此寡淡。」

看著桌上那些清湯寡水,明白了他的意思,低聲道:「我以為您喜食清淡。」

他挑了挑眉:「你從哪兒看出的?」

我被他看得脖子一縮:「年宴上看您吃得清淡……」

他冷笑一聲:「還會揣摩聖意了?」

我被嚇得險些又跪了下來,直冒冷汗:「嬪妾不敢。」

他撇開眼低聲道:「喜淡不是喜歡清湯寡水,另外那幾日是上火了。」

我咽了咽口水:「嬪妾記下了。」

他輕笑:「我瞧著你挺機靈,這些事向御膳房打聽不就行了?」

「那嬪妾讓人重新布膳。」

他手一揚:「不必了。」

這頓飯吃得我心驚膽顫,生怕這個閻王爺又怪罪於我。

用完膳,陛下果真要在我寢宮歇下。

我突然想起在俞府時田嬤嬤常說的一句話。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我妥協了。

畢竟吃陛下的,住陛下的,不給陛下回報是不行的。

婢女放下床幔後替我們熄了燈,只留下床邊兩盞紅燭。

陛下輕輕挑開我的衣袍,我紅著臉輕輕攀附上他的肩膀,輕聲喚他:「陛下……」

他輕笑一聲,勾起我的下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我雖沒讀過幾本書,卻也摸出個大概的意思,陛下這是在調侃我。

我認真糾正道:「可陛下後宮只有和我貴妃娘娘,貴妃娘娘我定是比不上的。」

聞言他挑了挑眉:「那倒是朕錯了。」

我怕他生氣:「陛下沒錯,是嬪妾的錯。」

他淺笑輕輕搖頭:「是朕的錯,朕應該說芙蓉帳暖度春宵,又或者春宵一刻值千金。」

說完他徹底褪下我那層本就不可蔽體的衣衫,一陣翻雲覆雨。

……

清晨床幔透過一絲微亮,我難受得睡不著。

渾身酸疼,一轉身便看見旁邊酣眠的陛下。

我怔怔地看著他,描補著他臉龐的輪廓。

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打出一片陰影,小山似的高挺的鼻子在白皙的臉頰映出一片側影,薄唇緊閉顯得更加薄情。

精緻卻不女氣,反而十分英俊。

平日裡他常常冷著一張臉,哪怕睡著的時候也緊鎖眉頭。

我忍不住想用手去撫平,還沒碰上就被他抓住。

我心頭一驚:「陛、陛下……」

他緩緩睜開眼,看了一眼床幔外,啞著聲線道:「還早,再睡會兒。」

我將手縮回被子裡,不再說話。

再次醒來時已經晌午。

「怎麼不叫我?」

阿福給我更衣時笑得合不攏嘴:「陛下讓我們不要打攪您睡覺。」

睡飽了,意識回籠,想起昨晚兩人共赴雲雨,我臉頰上浮上一層緋紅。

阿福打趣:「今日不用上胭脂了。」

我輕輕擰了擰她:「再胡說我把你送到掖庭洗衣服!」

阿福求饒地看著我,瀾月宮鬧成一片。

6.

不知不覺入宮已經半年,氣溫逐漸變得炎熱起來。

要說皇宮中哪兒最涼快,那指定是陛下的金鑾殿,裡面足足放了十幾個冰箱子。

從前我最喜歡找貴妃娘娘消遣時間,如今最愛的便是去金鑾殿蹭冰房。

我剛到金鑾殿門口便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筆直跪在宮門口。

張公公見到我趕忙上前請安,一臉為難:「哎喲,貴人您來得不是時候,陛下這會兒正生氣呢。」

我看了兩眼跪在不遠處的男子,是宮中御衛軍首領賀崢賀小將軍,平日來金鑾殿遇到過幾次。

我淺笑:「那勞煩公公替我將食盒給陛下送去。」

張公公連忙點頭接過食盒。

我又看了兩眼賀崢,準備離開時張公公又叫住了我,跑到我身前:「貴人留步,陛下傳您進去。」

說實話我不太願意這時候進去,怕觸了霉頭。

但也不敢拒絕,只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殿中陛下正在批閱奏摺,見我進來淡淡瞥了一眼:「最近你倒是挺殷勤。」

這兩個月我算是摸清了他的脾氣,吃軟不吃硬。

我給他沏了杯茶,輕聲道:「嬪妾看陛下最近忙於政事廢寢忘食,給您送點心來了。」

陛下手中的筆頓了頓,笑了笑:「忘食倒是真的,至於廢寢……」

他停在這不說了,瞟了我一眼。

我立馬領會了他的意思,一張臉漲紅,若不是礙於他的身份定是要啐他一口。

「陛下不要拿嬪妾尋開心。」

他揉了揉疲色濃郁的眉間:「過來給朕捏捏肩。」

我走到他身後,他又問了一句:「可識字?」

我捏著他肩膀的手頓了頓,以為他是擔心我偷看奏摺里的內容,趕忙低聲回他:「那嬪妾還是先離開吧。」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不懂規矩,朕是問你識字嗎。」

我嘟了嘟嘴,納悶道:「不識。」

他輕笑:「比起剛入宮那會兒膽大了不少,這叫恃寵生驕,是大罪。」

聞言我有些不太開心,帶著些許陰陽怪氣回他:「恃寵生驕先有寵才有驕,光是嬪妾一人可做不來。」

他嗤笑一聲:「伶牙俐齒。」

我充耳不聞,繼續替他捏著肩膀。

「過來,朕教你寫字。」

我愣了愣,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握住我的手,手心傳來的溫度險些將我灼化。

我想抽開手,他沉聲呵斥:「不要亂動!」

鼻尖傳來他身上的氣息,我十分明顯地感受得到他身上的檀香將我包裹得嚴嚴實實,無處可逃。

我訥訥轉過頭想去看他,他發覺我的動作也朝我偏過頭。

就這般,唇齒毫無徵兆地擦過。

不似以往被慾念支配的觸碰,無意間的點水而過勾起我心中小小的漣漪,心中那股陌生的情緒讓我的面容漲紅,目光閃過著不再敢去看他。

我能感受到他握著我的手變得有些僵硬,他輕咳了一聲,低沉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可會自己的名字?」

我頭腦嗡嗡地搖了搖頭:「不會。」

他握著我的手輕輕沾了墨,一橫一豎一撇一捺。

我看著那個漂亮的字,稀罕道:「這是什麼字?」

「桃。」

我看著那個字喃喃:「桃……」

他又握著我的手描寫。

我看著那個字笑了笑:「這是曦?」

他淺笑:「嗯,桃曦。」

我轉頭看著他:「陛下,那你的名字呢?」

他淺淺瞥了我一眼,不咸不淡蹦出兩個字:「大膽。」

我愣了愣,才發現犯了忌諱,立馬閉起嘴。

他重新握起我的手,在宣紙上寫出兩個字。

李玄。

我拿起宣紙看了看,輕輕勾起嘴角。

「學會了自己寫。」

我拿起筆,有模有樣學著方才他教給我的,可不管怎麼下筆都不盡如人意,每一筆都像極了冤死的鬼魂,不甘地在扭曲。

李玄也十分配合:「鬼畫符?」

我憋紅了臉:「那我不學了。」

他收了笑容:「筆拿好,放鬆些。」

說著就糾正了我拿筆的手。

「陛下輕些,你掰到我手了!」

「你拿筆的姿勢就不對,不掰不行。」

進來添茶的張公公看到這幅畫面冷汗直流,一臉不解,匆匆進來又匆匆離開。

「你先自己練著,一會我檢查。」說完他拿起奏摺坐到一旁的坐榻。

我撇了撇嘴:「哦。」

金鑾殿即使放了十幾個冰箱子可也耐不住我懼熱,我看著宣紙上歪歪扭扭的幾個字慢慢旋轉、飄走……

昏昏沉沉中我又看見李玄握著我的手在描補我的名字。

我去看他,他整個人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我知道他望著我在笑。

不知過了多久,額頭傳來一陣悶疼。

我緩緩睜開眼,捂著額頭抬起頭,發現李玄站在我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傻笑什麼?」

看著他冷峻的面孔,我心虛地撇開眼。

他拿起宣紙端詳片刻,給出了評價:「狗都比你寫得好。」

我不堪受辱地反駁:「陛下是見過狗寫字嗎?」

他嗤笑一聲:「原本沒見過,現下是見著了。」

我敢怒不敢言地看著他。

他輕笑一聲:「馬上午膳了,口水擦擦,一會兒下人看見不好。」

我愣了愣,趕忙摸了摸自己嘴角,哪有什麼口水漬,這才明白是被他誆了,無奈看著他:「陛下……」

下午有朝臣覲見,陪李玄用完午膳我就離開了金鑾殿,張公公送我出來時,賀崢還在宮門口跪著。

中午的太陽最烈,他挺著腰杆跪在宮道中一動不動,臉色已經煞白到可怕,想必是中了暑氣。

我忍不住問張公公:「賀將軍是被罰了嗎?」

張公公看了一眼賀將軍,低聲道:「回貴人,賀將軍今日衝撞了陛下,被打了三十大板,這才……」

我點了點頭,轉頭對張公公道:「公公請留步。」

「誒,貴人您慢走。」

走到拐角時,我對阿福道:「一會給賀將軍送碗清水吧。」

阿福猶豫地看著我:「貴人,這樣不好吧。」

「讓你去你就去。」

賀崢曾經扶了我一把,我回他一碗水罷了,再正常不過。

7.

內務府送來了裁製新衣的錦緞,這已經不知道是這個月送來的第幾批東西。

「給貴妃娘娘送去了嗎?」

周總管一臉諂媚:「這都是江南剛上貢的,內務府第一時間就送來讓您先選了。」

我重重放下筷子,沉聲道:「你這是想讓我僭越嗎?」

周總管擦了擦冷汗,趕忙跪下:「是奴才思慮不周,還請貴人恕罪。」

我朝阿福看了一眼,阿福領意:「東西放下離開吧。」

周總管趕忙放下東西告退。

我擦了擦嘴,挑了幾匹淡色的錦緞去了玉藻宮。

入宮半年多,我知曉貴妃娘娘並非像外界說的權勢滔天,反而沒有聖寵的她在宮中如履薄冰。

到了玉藻宮時貴妃娘娘正在繡花。

看見我時淺笑朝我招手。

娘娘名叫江漪蓮,我覺得她就像她名字一般。

出水芙蓉冰清玉潔。我一個女子看了都萬分喜愛,可不知陛下為何不待見她。

我笑著走到她身旁,笑吟吟看著她手中的針繡。

「娘娘,你在繡什麼?」

「閒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

她輕輕放下手中的帕子,我只看見是張還未繡好的竹紋帕子。

「今日怎麼過來了?」

我有些慚愧,這段時間暑氣重,我不是去金鑾殿吹冰就是待在瀾月宮不願出來,許久未來看貴妃娘娘了。

「我今日去內務府挑了幾匹錦緞,看到幾匹適合你的就給你送來了。」

娘娘看了一眼阿福遞來的帕子,淺笑:「難為你有心了,我恰好也有東西給你。」

貴妃娘娘讓侍女將一個精緻的荷包送來,上面的桃花栩栩如生,叫人心生喜愛。

我有些受寵若驚:「這是給我的?」

「夏日蚊蟲多,我在裡面放了些驅蟲的花草,你看可還滿意?」

我連忙點頭,緊緊握著香囊:「滿意的!」

片刻間鼻頭一酸,想起了田嬤嬤。

自從入了王府只有田嬤嬤真心待我好,往年都是田嬤嬤給我做驅蟲的香囊,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

貴妃娘娘摸了摸我的頭:「怎麼了?」

我含淚搖了搖頭,輕聲問道:「娘娘,你入宮這麼久想家嗎?」

江漪蓮聽到這句話輕輕垂下眼眸,沉默半晌後苦笑了下:「從前我只懷念未出閣的時候,日子久了便也不再想了。」

「未出閣?那不就是想家嗎?」

「不一樣。」她淺淺一笑,竟有種秋景才能見到的悲悽。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她,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她輕輕牽起我的手:「日子是要往後看的。」

我點了點頭,認真道:「娘娘,我明白的。」

她捂嘴失笑了一聲:「但願你是真明白。廚房做了藕粉糕,要不要吃一些?」

我破涕為笑,點了點頭。

一旁的宮婢微微彎下腰提醒我:「貴人,到了喝藥的時辰了,方才您著急出來還沒喝呢。」

貴妃娘娘輕輕抬眼,低聲道:「什麼藥,你身子不爽利?」

我低頭笑笑,頗為不好意思:「那倒沒有,太醫把脈說我身子弱,若是想……」

貴妃娘娘看了一眼我的肚子,怔了怔,而後淺笑:「那你先去吧,我讓宮人給你裝一些藕粉糕送藥。」

「謝謝娘娘,娘娘最好了~」

她輕笑點了點我的頭:「就你嘴甜。」

8.

傍晚時金鑾殿的宮人來報,說李玄晚上來瀾月宮用膳。

有時候我想,這樣的日子也挺好的,吃喝不愁,有一個貴妃娘娘這樣溫柔的姐姐,和一個待我還算不錯的……夫君?

晚膳時李玄通又遣人來報,讓我不用等他晚膳了,他晚些再過來。

我下午吃了幾塊點心,被灌了一大碗藥水,吐了一次,現在看著一桌膳食也沒多大胃口,想著那便等他一道。

夜晚李玄一臉疲憊地走進殿中,見我淺淺一笑,輕聲道:「今日有事耽擱了,你用過晚膳了吧?」

我搖了搖頭,替他倒了杯茶:「還沒呢,等陛下一道用。」

他接過茶瞥了我一眼:「不是叫人通傳讓你先吃嗎?」

「天氣炎熱我也沒什麼胃口,就想著等你一道。」

他失笑道:「還以為你是心疼朕呢。」

我愣了愣,趕緊答道:「陛下都沒吃嬪妾怎麼好意思吃。」

「朕用過膳了。」說完他又道,「近日江南送了兩個廚子,消暑膳食做得不錯,明日讓御膳房給你送來。」

我一時間不知怎麼回答,剛要跪下謝恩,他一把拉住我坐到他腿上,笑道:「你要怎麼感謝朕?」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訥訥答道:「要不嬪妾給您磕幾個頭?」

他一臉不認同,好似氣笑了:「朕要你磕頭作甚?」

「那陛下想怎樣?」

他笑了笑:「要不……你親朕一口。」

聞言我的臉不自覺紅了起來,看著他深邃的眼眸,心緒沸騰,怕失了規矩趕忙撇開雙眼,低聲道:「陛下,這不合規矩。」

他失笑:「規矩?你昨日還與朕討論公主比皇子更好呢,那時候你怎麼不提規矩?」

那不過是床榻間溫存的穢語,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他輕輕放開我:「罷了,不逗你了,讓人傳膳吧。」

我帶著些許疑惑看著他。

「你不是還沒用膳嗎?朕再陪你用一些。」

「那嬪妾去喚人。」

說完我趕緊跳下他的身子落荒而逃,臉燙得不像話。

今日李玄心情不錯,連帶著話也多了許多,雖說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在調侃我。

用完晚膳他摟著我的腰,在我耳畔低聲:「桃兒,你可知曉飽暖思何?」

我茫然搖頭。

他輕笑一聲:「今日朕便教你這個詞。」

說完他一把將我抱起。

我驚呼一聲:「陛下快放我下來!」

於是乎,李玄身體力行教會了我飽暖思何——思淫慾。

8.

夜半我是被疼醒的,我連喊出聲的力氣都沒有,我動著手指扯了扯李玄的袖子。

他還以為我睡不著像平日裡鬧他,轉過身拍了拍我沒睜眼。

我咬著嘴唇艱難地嗚咽:「陛下……我好疼……」

李玄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我蒼白的面容也是一怔,而後慌忙將我扶起。

「桃兒,你怎麼了?」

我被他的動作牽扯得無比難受,腹間的疼痛逐漸向全身蔓延,突然胸口湧出一股腥甜,我意識變得模糊起來,耳邊出現陣陣耳鳴……

「桃兒!來人,喚太醫!」

……

「水……」

再次睜眼已是兩日後,阿福趴在床邊眼睛都哭紅了,看見我醒來趕忙給我倒了一杯水。

我被她喂了小半杯水,乾澀的嗓子緩和了那麼一點,喝完我看向窗外,好像已經日暮了。

「阿福,我睡了多久?」

阿福擦了擦眼淚一臉欣喜:「您都睡了兩日了,可算醒了。」

兩日……

想起那日發生的事我一陣冷顫。

是誰要害我?

我面色蒼白,顫抖著嘴唇哆哆嗦嗦:「陛、陛下呢……」

「小尹子已經去稟告了,陛下忙完政務就來。」

我咬了咬唇,眼裡一片濕潤不敢出被窩。

阿福焦急地看著我:「貴人,你怎麼了?」

我裹著被子搖了搖頭,看誰都像是要害我的人。

傍晚時李玄匆匆忙忙來到瀾月宮,我看見他幾乎是撲過去。

「陛下……」

他摟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背給我安撫,柔聲道:「沒事了,醒來就好。」

我抬起頭,紅著眼看著他:「陛下,是誰要害我……」

李玄垂下眼,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但他繃著的臉上好似覆蓋了一層冰霧,讓人感到寒意。

我縮了縮身子,低聲喚了一聲:「陛下……」

李玄握著我的手,面色放鬆了一點,輕聲道:「別胡思亂想,不過是食物中毒罷了,現在沒事了。」

我怔怔看著他。

食物中毒?可我那日沒吃過什麼奇怪的東西。

貴妃娘娘宮中的藕粉糕?

我不寒而慄,怎麼可能,不可能,貴妃娘娘不可能害我……

李玄一臉辭色望著我,厲聲道:「桃兒,不要亂想,朕說的你也不信了?」

我含著淚望著他,半晌才咬著唇輕輕點了點頭。

我相信李玄,也相信貴妃娘娘。

因為我不知道除了他們我還能信誰?

9.

在宮中休養了一月有餘,李玄一得空就來看我。

倒是貴妃娘娘,被陛下以不得叨擾我休息的理由攔在瀾月宮門口數次。

每當我問起,他只道「有我陪你不夠嗎」,我語噎。

沒了貴妃娘娘作陪,我等著李玄的時間中十分寂寥,閒下來我就會想起沒入宮時的日子。

若說這世間還有誰最令我牽掛,那便是我的妹妹。

從前我倆一同養在舅母家,只不過我十歲那年舅母將我賣入了王府,如今算來我和巧兒快六年未見了。

以往幾年每月月例都會往舅母家寄一部分,只望他們能待巧兒好一些。

如今入宮半年多,才找到機會讓阿福將銀子送出去。

阿福走後我開始犯無聊,在瀾月宮待了幾日聽說御花園一處蓮池十分清涼。

被李玄變了相地「禁」了一個月的「足」,我實在忍不住出去溜達溜達。

我百無聊賴在蓮池旁閒逛,許是太無聊,看著開得極好的蓮蓬便動了「歹念」,讓婢女回宮去取鉤子。

婢女走後我走到不遠處的亭子,剛靠近就聽到兩人在爭吵。

「漪蓮,你為何就不能信我一回?」

「阿越,事已至此……」

我好像聽見了貴妃娘娘的名字,趕忙湊近一看。

竟是貴妃娘娘和一個男子在拉拉扯扯,而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送我入宮的王爺。

我心頭一驚,一個齷蹉的念頭湧上腦海,他們不會是……

我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正準備離開,卻不巧踩到腳底的樹枝。

「誰在那兒?出來!」

我絕望地閉上雙眼,生怕我撞破他們的姦情會被滅口。

我深吸一口氣,滿步蹣跚地走出樹後,咽了咽乾澀的嗓子,低聲道:「見、見過王爺,貴妃娘娘。」

見到我他先是一愣,而後蹙眉:「你怎麼在這兒?」

「我路過此地,不小心……」我越說越小聲,到後面怕禍從口出,乾脆直接閉嘴。

死寂般的沉默,我腿都發麻了,忍不住抬頭看了兩眼。

王爺臉色十分難看,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王爺腰間別了一個香囊。

這香囊前不久我還見過,只不過那時候還是張未繡好的竹紋帕子。

這讓我更加篤定了王爺和貴妃娘娘有些什麼。

「桃兒,先起來吧。」

貴妃娘娘的聲音傳來,我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望著她。

她還和平日一般,表情淡漠,絲毫沒有被「捉姦」的模樣。

貴妃娘娘將我扶起,轉頭對王爺道:「你先回去吧。」

李長越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憤憤拂袖離去。

王爺走後我有些心虛地低著頭,不敢看貴妃娘娘,好像被「捉姦」的是我一樣。

「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真的是來賞蓮的。」

「嗯,我知道,聽說前段日子你身子不適,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抬眼偷偷瞄了她一眼,抿著唇搖了搖頭。

「沒事就好,我進不去瀾月宮可急壞了。」她拉著我的手坐到一旁的石墩上。

想著李玄沒將我的事說出去,我對她撒了謊,細聲道:「多謝娘娘惦記,我、我就是涼食吃多了鬧肚子。」

說完我情不自禁朝王爺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也就那麼一眼就被貴妃娘娘捉到。

她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娘娘……」我看著她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她看往王爺離去的方向,目光游離,自顧自地說起了從前:「我與他自幼相識,那時父親母親看管得嚴,他日日找著由頭來尋我兄長,就為了見我一面,我記著有一次他帶著我爬牆出去玩兒,可我卻不小心掉進湖裡,我自小體弱,那一次病得不輕,他便一直抱著我哭,說讓我快好些起來,他還等著娶我做新娘子。」

說著她捂嘴輕笑起來,眼裡是我從未見過的光彩。

我心中百味錯雜,不知道她為何會和我說這些。

「後來,五王奪位,我兄長戰死,父親為了江氏一族不得不把我送入宮中,我也沒能做成他的新娘子。」

「所以,是陛下橫刀奪愛?」

她失笑一聲看向我,輕輕搖了搖頭:「陛下啊……說到底也是我們江家對不起他,可他再不情願也要將我納入宮中。」

我輕輕蹙起眉頭,不明白她的意思,陛下是天下之主,還有他不能決定的事嗎?

娘娘好像知道我的疑惑般:「這世上無人能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就算是陛下也不能。」

我不解:「為什麼?」

貴妃娘娘抬起眼眸,深深望了我一眼:「有時候我很羨慕你,什麼都不知道。」

說完她又恍神喃喃:「在這宮牆之下,就是因為我活得太明白才會感到如此難熬,有時候稀里糊塗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貴妃娘娘走後我獨自站在池邊,看著池裡盛開的蓮花竟生出惋惜。

被精心呵護養得這般嬌艷又如何,一姿一態都不能恣意生長,還不如鄉野中的野池塘來得自在。

貴妃娘娘啊,就好比宮池裡無人觀賞的荷花。

這一生不過短短几十載,可在宮牆之下的縮影卻顯得那麼漫長,那麼漫長……

幸好,我這朵孤野的「花」有陛下呵護,讓我不那麼孤寂。

「怎麼到這來了?」

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我轉身一看,是李玄站在我身後。

我指了指池裡的荷花:「再不看它就凋謝了。」

他失笑一聲:「凋謝了明年再看便是。」

「那人呢?」

花朵尚能盛開凋謝反覆無常,人呢?

他愣然:「什麼?」

我搖了搖頭:「沒事,陛下你怎麼到這來了?」

「在瀾月宮等了你半晌也不見回來,擔心你身子未好又沾了暑氣便來尋你了。」

我抬起臉看了他一眼,中心豁然開朗:「那我們回去吧。」

「嗯,西域進貢了葡萄,現下正冰著呢。」

「葡萄?」

「回去便知道了。」

10.

近來我和李玄之間變得十分微妙,一日不見便思之如狂,若是見到便含苞待放。

阿福說我這是思春了。

許是像李玄說的,我可能真是恃寵生驕了。

被阿福說的那個……心懷旖念,羞得幾日不敢見人,李玄來了我也不愛搭理,覺得臊得慌。

開始他還耐心哄了幾日,可後來他慢慢地就不來瀾月宮了。

我日日盼啊盼,想著他來我就不使小性子了。

可等了半月有餘,他都沒再來找我。

外面淅淅瀝瀝下著夏日尾聲最後一灑小雨,我拖著腮看著窗外,心裡悶得不行。

他是不是真生氣了,我要不要去道個歉?

一不做二不休,趁著天還未黑透趕忙準備好點心往金鑾殿趕去。

許久不來,張公公見到我像是見到救星一般,趕忙上前接過我的傘,焦急道:「貴人,您可算來了,這幾日陛下心情極差,你快去安慰安慰吧。」

「陛下怎麼了?」

難不成真是因為我沒見他,他生氣了?

「奴才也不知,這幾日整個金鑾殿大氣兒都不敢喘。」

我咬了咬唇走進殿中,心中還在盤算著怎麼哄一哄他。

內殿一片狼藉,地上凈是些我看不懂文字的紙張。

李玄衣衫繚亂,半靠在榻上,一手舉杯,一手執畫。

李玄在我眼中一向都是衣衫得體,何時如此狼狽過,我走到他身旁。

「陛下?」

李玄緩緩轉過頭,平日裡那張肅穆的臉上一片茫然驚愕。

「素雪?」

我心頭一愣,素雪是誰?

李玄揉了揉額頭起身,晃晃悠悠朝我走來。

「素雪,可是你回來了?」

我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下意識地後退,一不小心絆到了桌子,杯壺碎了一地,桌上那幅畫也漸漸展開。

畫中有個站在白雪矮梅下的紅衣女子,細看竟與我有幾分相似。

不,更應該說是我與她有幾分相似。

所以,李玄一直把我當做了這個叫素雪的姑娘?

從茫然困惑到難堪窘澀,只肖片刻。

他朝我走來,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猛地後退,右手不小心撐在了一地碎屑中,火辣辣的疼。

我的眼淚忍不住洶湧溢出,視線里一片模糊。

他好似清醒了幾分,難耐地揉了揉頭,低聲道:「桃兒?你怎麼在這?」

聽到自己名字,我心裡的委屈瞬間湧上心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一定是手心太疼了。

可為什麼連呼進身體的氣都像一把把刀子,剜得我胸口疼得喘不過氣?

李玄走到我身旁想要將我拉起來。

「不要碰我!」

我下意識呼聲,李玄眼裡一片驚愕,好似怎麼也想不到平日裡的乖巧的人會忤逆自己。

就連我自己也震驚了,咬緊牙關起身,艱澀道:「陛下喝多了,嬪妾先行告退。」

我怕再從他嘴裡說出什麼更難以接受的話,不等他回應徑直跑出了金鑾殿。

幽長的宮道好似沒有盡頭,不知走到了哪兒,我摔在了地上,任由雨水打濕我的衣裳,我忍不住地哭。

難道這近半年以來的恩寵都是借著那位「素雪」的光?

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貴妃娘娘說的話,糊塗要比清醒來得更加自在。

「貴人?」

我順著那道聲音抬起頭,賀崢正撐著一把傘蹲在我身前。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你的手?」

這副狼狽的模樣被他人看見,將我僅剩的一絲尊嚴剝光。

我將手伸進袖子,垂著腦袋低低地搖頭。

他抿著唇沒說話,從懷裡拿出一瓶傷藥,與傘一同遞到我身前。

我不明地看向他。

「多謝那日貴人送的水。」

我鼻頭又是一酸,眼眶也酸。

這人啊,在最委屈的時候被人給予一絲好意都會感激涕零。

「快入秋了,貴人趕緊回去吧。」

我想開口道謝,可乾澀的嗓子發不出一個音節。

最終低下頭,接過他的傘與藥,腳步虛浮地回了瀾月宮。

11.

頭一夜的小雨讓我生了一場病,再次醒來時迷迷糊糊聽見殿外的李玄正在同太醫講話。

「陛下,貴人身子骨本就弱,那避子湯藥性再溫和也是寒性的,現下貴人的身子斷不能再服用。」

「朕知曉了,那就先停了,換成滋補的湯藥。」

「是。」

避子湯?難道每日送來的湯藥都是避子湯?

我一陣惡寒,全然不能將摟我在懷中說日後要生一個和我一樣的小公主的李玄,和現在的男人聯想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步履聲傳進殿中。

「桃兒?」

我閉著眼不回應他,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朕知道你醒了,起來喝藥。」

我背對著他:「嬪妾身子不適,想歇息。」

李玄接過阿福手中的湯藥,坐到我身旁。

我感到一隻手在觸碰我的肩膀,打了個顫往裡縮了縮。

「朕不是與你商量,趕緊起來把藥喝了。」

藥?聽見這個字我就想起往日喝的那些酸湯苦水。

那時候覺得是李玄的一片心意,口苦可心卻是甜的,現在想起來就像笑話一般。

「嬪妾的身子嬪妾心裡清楚,不勞陛下費心,您還是早些回去吧。」

「你又在鬧什麼脾氣?是朕平日待你太好讓你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嗎?」

一句「忘記身份」讓我與他的距離拉開,好似平日裡百般將就我的那個李玄並不是他。

我心裡的委屈再也壓抑不住,許是病糊塗了竟敢與他反駁。

我坐起身子與他對視:「那陛下為何待我好?是將我當成那位叫素雪的女子了嗎?」

被我戳破心事,他眼裡閃過一絲不可忽視的隱忍,臉色十分難看。

「你是在質問朕?」

「嬪妾不過是想知道,這半年以來我在陛下身邊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

李玄冷笑一聲:「長得像她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你不好好利用這副容貌反倒質問朕,愚蠢!」

明知故問得到的答案,但凡心中尚存一絲明清我也不會認為這是我的福氣。

「那那些避子湯呢?也是我的福氣?」

李玄臉色極為難看,那雙不笑極具威嚴的雙眼此刻將「可怕」二字體現得有些刻薄。

我咬著牙不許自己哭出來:「我就算再蠢,也知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樣得來的恩寵我不要。」

啪——

方才還在他手中的藥撒了一地,若非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瓷碗碎裂的聲音會更大。

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顫,看著他的眼神也不似剛剛的無畏。

「呵!」他一臉慍怒,捏住我的下巴,「你是朕的妃嬪,瓦全也好,碎玉也罷,朕給你的一切都是聖恩,容不得你要不要。」

我含淚怒視著他,他輕笑一聲,輕輕替我將淚水擦拭乾凈,在我怨恨的眼神中起身往門外走去。

「伺候好曦貴人,若有差池朕拿你們試問。」

看著他的背影,我氣得險些將肺葉子咳出來,喊道:「我不能決定陛下的聖意,可我能決定自己。」

李玄一隻腳已經跨出門口,聞言轉過頭看向我,眼眸中好似淬了冰碴,沉聲道:「你說什麼?」

我無力地扶著床柱,不甘示弱地與他直視:「我說,我不要這樣的恩寵,若是不能決定自己命運,那我便不要這個命運。」

阿福扶住我,搖頭低聲道:「貴人,別說了。」

他渾身散發著冷冽,好似我第一次金鑾殿見到他時,他沉默半晌,轉身離開。

門外傳來他寒徹心扉的聲音。

「曦貴人病了,往後不許踏出瀾月宮一步!」

我輕輕閉上眼,心裡說不出是怎麼滋味。

阿福扶著我,一臉哀愁:「貴人,您為何非要與陛下置氣,陛下還是疼愛您的。」

我竟覺得有些可笑,笑出了聲:「呵呵,疼愛?把我當成另一個女子的疼愛?還是哄著我喝了一碗又一碗的避子湯的疼愛?」

「貴人……」

我緊緊抓著床柱,眼淚沖刷著視線,失聲喃喃:「這究竟是福還是禍?」

12.

牆倒眾人推,短短几日我便嘗盡世間冷暖。

自那日李玄走後,瀾月宮形同虛設,往日殷勤的下人恨不得都要在我頭上踩一腳。

我咳得臉通紅,貴妃娘娘輕輕替我順氣。

「你又是何苦,那幾日他正心煩,你又恰好撞上刀口,就不能服個軟?」

我捂著胸口,搖了搖頭:「我出身卑微卻也有骨氣。」

「竹依窗而弄影,蘭因風而送香。你倒是稀奇,有這麼個死去的人做墊腳石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你卻不願。」

「娘娘,若換作是你呢?你會願意嗎?」

我雖出身卑微卻也有骨氣,李玄給的不屬於我。

他從前對我的好讓我時時謹記這是屬於另外一個女子的,若是此也就罷了,可那一份借來的好也不是徹底的。

我不想騙自己他是真心寵愛我,然後喝下那一碗碗剜著心的避子湯。

她苦笑一聲:「我不比你,一切都身不由己。」

說完娘娘深深看了我一眼:「你可知我為何這般喜愛你?」

我搖了搖頭。

她淺淺一笑,好似透過我在看另外一個人。

「你真的,太像素雪了。」

我身子一僵,心中一片森寒:「娘娘也是將我當做她?」

「我對她有愧。」

「所以娘娘將對她的虧欠彌補在我這張與她相似的臉上?」

貴妃娘娘搖了搖頭:「或許一開始是,但後來我發現你與她很不一樣。你身上的純真與活力是我許久不曾見到過的,我很羨慕你。」

「娘娘……」

「或許陛下亦是如此。」

我不解地看向她:「什麼意思?」

「娘娘。」貴妃娘娘的婢女推開了房門,「娘娘,時候不早了,我們……」她抬眸看了我一眼有些為難。

我明白她的意思,現在我是禁足之身,陛下本就不喜愛貴妃,若是沾了我的晦氣指不定日子多難過。

「娘娘,您先回去吧。」

娘娘輕輕拍了拍我的手:「過兩日我再來看你,你好好歇息,若有什麼缺的吩咐人去玉藻宮取。」

我淺淺一笑點了點頭。

13.

夏暑在我被關在瀾月宮時一瞬而過,秋風蕭瑟漸寒涼,幸好有貴妃娘娘送來的被褥。

只是那場小雨在我身上留下的病根遲遲未好。

李玄之前送我的那盆綠萼梅沒有了婢女精心照料有些枯死的徵兆,我正澆著水時阿福提著食盒踟躇走進房中。

我看著她彆扭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阿福眼神躲躲閃閃:「奴婢沒事。」

我瞪了她一眼:「手拿下來!」

阿福咬了咬唇,怯怯望了我一眼,將手拿下。

那張平日裡白皙喜慶的臉頰多了一道掌痕,腫得老高。

「怎麼回事?」

「是、是奴婢不小心摔的。」

我蹙著眉:「我不瞎!」

我牽起她的手:「現在瀾月宮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你還跟著我做什麼?我這還有些值錢的東西,明日你拿去內務府,讓他們替你尋一份好差事吧。」

阿福跪了下來,哭道:「奴婢說實話,娘娘不要趕我走,是奴婢去太醫院求藥才被人欺負,娘娘不要再趕奴婢了。」

我無奈看著她:「現在所有人對我避之不及,你跟著我也是吃苦頭。」

她搖頭:「我走了誰給貴人洗衣打掃?娘娘從前待對我好,我自是要留下來伺候貴人。」

我有些好笑,我本就是婢女出生,這些粗活乾了那麼多年,怎麼可能吃兩頓山珍海味就變成金枝玉葉了。

我嘆了口氣:「起來吧,地上涼。」

阿福擦了把眼淚,替我將飯菜拿了出來,恭恭敬敬給我擺上。

還是清湯寡水,看著實在沒什麼胃口。

阿福見我遲遲不動筷,勸我:「娘娘多少吃一些,不然身子熬不住。」

我望向她:「你也坐下一道吃吧。」

我的飯食都尚且如此,她的怕是更不能入口。

阿福訥訥地看像我,搖了搖頭。

我假意兇巴巴等著她:「不吃就把你趕出去。」

猶豫再三她還是坐了下來,眼睛裡閃著淚花。

森寒的夜晚好像格外難熬,我咳了一夜,阿福急得要衝去太醫院為我求藥。

我倒好,拖著這副「殘軀病體」一邊咳還要一邊安慰她。

許是苦盡甘來,次日一早阿福拿著熬好的藥走進房內。

問是哪來的,她說是在宮殿門口的台階上看到的。

「你就不怕有人對我投毒?」

她搖了搖頭,說這藥她認識,熬好還喝了一碗,見沒事才敢給我送來。

我有些詫異,想不通這是誰送來的,若是貴妃娘娘她為何不告訴我?

阿福替我吹藥,抬眸看了我一眼:「會不會是陛下?」

許久沒聽見這兩個字,我緊緊揪住被子。

隨後我苦笑搖了搖頭。

就如李玄所說,他給我一切都是聖恩,也僅僅是聖恩而已。

他若是惦記我,能有無數種方法逼我就範,沒必要如此小心翼翼。

阿福仿佛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扯開話題:「管他是誰呢,反正是好人就對了。」

我笑笑:「嗯,是好人,日後若是遇見是得好好感謝。」

14.

而這「日後」來得很快。

這位「好人」連續送來幾貼藥後就被我抓見了。

夜晚我睡不著,坐在殿門口看月亮,寂靜中聽見宮門口有一陣腳步聲。

我前去查看,發現台階放著兩貼藥,而送藥的人正準備離開,看見我僵硬轉過身。

我不禁有些詫異,沒想到給我送藥的竟是賀崢。

他也愣了愣,不自然地行了個禮。

「見過貴人。」

「賀、賀將軍?」我訥訥搖了搖頭,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他輕咳兩聲:「是卑職冒犯了,還請貴人恕罪。」

我趕忙擺手:「不不不,是我多謝賀將軍才對,謝謝你給我送的藥。」

我走過去,疑問道:「賀將軍怎麼會給我送藥?」

他轉頭輕輕看了我一眼:「那日路過太醫院見貴人的婢女求藥被趕出來,所以自作主張給您送來了。」

我看著他,有些語塞:「別人避我如蛇蠍,賀將軍為何……」

他一臉認真道:「為了感謝娘娘那碗水。」

這理由讓我有些想笑。

可真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了。

原本我只是想用一碗水還他扶我之恩,卻沒想越欠越多了,那日的雨傘到傷寒藥……

「不過是舉手之勞,將軍不必掛在心上。」

他低笑:「宮中鮮少有娘娘這樣心地善良之人了。」

我莞爾:「我倒覺得宮中好人挺多。」

貴妃娘娘算一個,賀崢也算一個。

他好像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退後了兩步:「卑職還在值班,先行告退了。」

「將軍慢走。」

賀崢走後,我看向台階上的藥,或許好人真的會有好報吧。

15.

第三日賀崢果不其然又來了。

我正坐在院子裡借著月光繡花,門外又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我放下手中的針線將門打開。

賀崢正彎著腰在我門檻上放了許多炭火,看見我他也是一愣,訥訥行了個禮。

「貴人。」

「將軍不必多禮。」

他低下頭:「是微臣動靜太大驚擾了貴人。」

我看著那一筐銀絲炭,無奈笑道:「是我警惕了些,無關你的事。這兒沒有旁人,我也是有名無實的貴人,你不用做這些虛禮。」

倒不是我耳力多好,如今的瀾月宮門庭冷清,就連宮人都不願路過我這兒沾了晦氣,所以我對這微乎其微的腳步敏感些也很正常。

他望了眼我身後:「秋深露重,娘娘少飲酒,早些回屋歇息吧。」

我拿著針線笑笑:「外面月光好,看得仔細些。」

我斷然不會說是瀾月宮燭火快沒了,一個妃嬪混成我這樣太掉面子了。

見他不說話我又道:「這是我之前釀的桃花酒,剛開壇的,將軍要不要嘗嘗?」

許是太無聊,見到個人就想聊聊天。

賀崢沒說話,許是掙扎了半晌,還是進了院子坐到我對面。

我替他倒了杯酒:「嘗嘗。」

他接過酒一飲而盡,還不忘誇獎一番:「醇香甘甜,回味悠長,是佳釀。」

我失笑:「我也是第一次瞎釀的,你不用硬夸。」

他沒再說話。

我看了看月亮,感嘆:「將軍,你經常出宮嗎?」

他疑惑看著我:「在下每日都回府,娘娘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我搖了搖頭:「我是想問宮外的月亮是什麼樣的。」

入宮快一年,我竟有些忘記了。

在這皇宮裡我就像井底之蛙,只能看見被這四四方方宮牆籠罩住的一方小天地。

「貴人說笑了,宮內宮外都是一個月亮,無甚不同。」

「是嗎?」我握著酒杯,微微趴在桌子上。

賀崢看著我,片刻後問道:「貴人是想家了嗎?」

我無奈笑著搖了搖頭:「我沒有家。」

他沉默不語,我想他是在思考怎麼安慰我。

我喝了一杯酒,眼神有些迷離,無聊了好些天竟拉著他聊了起來。

「小時候家鄉鬧災荒,阿爹死後娘便帶著我和小妹去投靠了舅舅,可沒過多久娘也不在了,舅舅家並不富裕,家中還有好幾口人等著吃飯,所以舅母很不喜歡我和小妹。十歲那年舅母要將我賣去換錢,我想我要是去了大戶人家做丫鬟,就有錢寄給小妹了。當時好多人家看我瘦不願意買我,管事就想將我十兩錢賣進勾欄瓦舍,幸好遇見王爺將我買下。我很感激王爺,發誓要給他當牛做馬,所以他要將我送入宮中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賀崢靜靜聽著我的話一言不發。

我抬起頭看了他兩眼,帶著歉意笑道:「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他搖了搖頭,低聲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你已經是陛下的貴人。」

我指了指一地秋葉,幽幽嘆氣:「你見過我這樣的貴人?」

他沉默片刻道:「陛下只是一時氣惱,不會忘記貴人的。」

我失笑:「罷了,這樣也挺好的。」

頓了頓我又道:「謝謝你。」

他帶著一絲不解望著我。

我淺笑:「謝謝你聽我訴苦,還有那一筐炭。」

雪中送炭也不過如此了。

16.

凜冬已至,許是宮人覺著我這個廢妃已經掀不起什麼風浪,已經沒人再看顧,這倒是方便了貴妃娘娘三天兩頭來看我。

阿福給我們沏著賀崢送來的毛尖,燒著賀崢送來的炭火,我和娘娘聊得不亦樂乎。

我看著開來透氣的窗外飛過幾隻麻雀,笑不出來了,神色懨懨讓阿福關了窗戶。

貴妃娘娘瞥了一眼,拿起茶杯吹了吹:「怎的又不開心了?」

我撐著臉嘟囔:「都說皇宮千萬般的好,可就連雀兒都不願待在這兒,當真是好的嗎?」

貴妃娘娘淺笑一聲:「麻雀雖小卻也五臟俱全,既是活物又怎會甘願困在牢籠之中。」

我恍了恍神,落寞低聲道:「你說得對,什麼都不懂才是最幸運的,如今我的一生一眼便望到頭了,還不如幾隻雀兒來得自在。」

江漪蓮喝了口新上貢的毛尖,望了望炭盆里的銀絲碳,輕輕扯了扯嘴角:「你當真看明白了?」

我垂眼看地想也沒想回應她:「嗯,明白了。」

她無奈搖頭笑了笑,不再說話。

貴妃娘娘走後我又拿起快繡好的護膝,仔仔細細收針。

賀崢這幾個月來三天兩頭往我這跑,每回都帶著東西,一開始我硬塞著瀾月宮那些還值些錢的物件兒給他,到後來瀾月宮變得「家徒四壁」,我實在沒辦法,只能另尋它法。

我想,李玄脾氣那麼壞,賀崢又在他手下做事,那雙膝蓋定是少不了苦頭,我倒不如給賀崢做副護膝好了。

腦中晃過那個人的身影,我失神了片刻,拿針的手不小心刺破了食指。

我倒吸一口涼氣,阿福趕忙替我用帕子包裹。

我抽回手將冒血的指腹含入嘴中,口中的溫熱加重了那一絲原本微不可查的痛覺。

我心裡忍不住一揪,自那日起我與李玄五月未曾相見,就連他的隻言片語也不曾聽起。

惶恐的情緒在我心中增倍放大,我已然覺得自己是蓮池中的荷花,終日被高嵩的宮牆籠罩,不見天日。

我多麼希望李玄還能憶起我,然後憎惡說一句——「桃溪不得聖意,逐出宮永不得回。」

唉,不過是想想罷了。

還是拿起針線趁著天亮趕緊做完這副護膝吧。

果不其然,隔了幾天沒來的賀崢又背著一籮筐的炭過來了。

我抬著下巴笑笑:「賀大哥,我就知道你今日會過來,晚膳做了雞蛋炒韭菜,留下來吃個飯吧。」

賀崢放下籮筐笑道:「好啊。」

我和賀崢變得這麼熟說來話長,總而言之,他幫了我很多忙,我過意不去叫他一聲「哥」。

一碟韭菜雞蛋,一碟炒白菜,賀崢吃得津津有味,我拿出繡品遞給他。

他放下碗筷:「還和之前一樣的價格嗎?」

我點了點頭,又從最下面拿出那副護膝遞給他。

他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愣著幹嘛?拿著呀。」

「這,是給我的?」

我點了點頭,頗為不好意思:「你幫了我許多,如今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想著你在御前當差,經常跪啊拜啊的,這副護膝全當我一點小心意。」

他怔怔接過,眼神帶著一片錯愕,而後望著我笑道:「多謝。」

我抿唇笑笑:「你喜歡就好,要是不合適你再拿來給我改。」

他趕忙點頭,和我小時候村裡二愣子似的笑笑:「合適的,合適的。」

我失笑一聲,又與他閒扯家常,問得最多的便是宮外變化如何,去年說修的城河可動工了,城西那家老字號的包子鋪可還開著……

賀崢坐在我身旁一一回應:「外面都挺好,臨近年關城東更熱鬧,有機會你——」

說到這他停下了,我知道他是有口無心,笑笑打破沉寂:「說來我對外面過年沒多大興趣的,小時候家裡窮沒錢去,後來進了王府又沒閒暇去,這麼些年都已經習慣了。」

正所謂沒見識過便不會抱著多大的期待,我勉強笑笑,可我不知我這副模樣將「此地無銀三百兩」詮釋得淋漓盡致。

他閉唇不語,好似是為了剛剛那句無心的話在自責,我倆最終不歡而散。

唉……

17.

許是年關將至,賀崢替我賣的繡品得了不少銀子,他給我送來時手中還拿了個油紙包裹的物什。

我驚奇地看著,他笑笑替我拆開了油紙。

一串圓滾滾紅艷艷的糖葫蘆顯在我眼前。

我欣喜地看著那串可愛誘人的紅球球,一時間竟有些無從下手。

賀崢笑笑遞給我:「嘗嘗。」

突然感覺鼻頭一酸,我接過糖葫蘆有些捨不得下口了。

我曾和賀崢說過,小時候過節與田嬤嬤出去採買都會看見路邊小販在吆喝,我看著那些鮮艷的小果兒,便會在腦中思考它是什麼味兒。

甜的,鹹的,酸的,辣的……

可直至後來長大也沒能嘗嘗是什麼味兒,於是對它的執念也就小了。

賀崢用帕子替我擦了擦眼淚,輕聲道:「哭什麼?若你喜歡我便常常給你買。」

我訥訥抬起頭看著他,他那張俊朗的面容離我只有一尺多,我連他眉毛的紋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剎那間氣氛變得微妙起來,我不自在退後了兩步,瞥開眼。

他還拿著帕子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而後緩緩收回,輕咳了兩聲。

我垂著頭低聲道:「謝謝你,賀大哥。」

他微乎其微笑了一聲,我沒撲捉到是怎樣的情緒,他又道:「我不過是盡我所能罷了,快吃吧,一會兒糖該化了。」

我笑笑,輕輕咬了一口,用舌尖細細品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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