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探花郎縱馬出遊那日,京城最紅的花魁自高樓墜下,失去性命。
探花郎不敢哭,在角落處憋得雙眼通紅,轉頭卻向皇兄請命,要我下嫁。
他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可我卻看透了他的心思,直接婉拒婚約。
本公主可沒心情,和你玩什麼復仇小把戲。
1
「探花郎,你可想好了?」皇兄坐在高位上,居高臨下地看今年的新科探花郎,裴文莨。
他的頭深深埋在地上:「學生與長公主情投意合,還請聖上成全。」
皇兄笑著看我:「宛璟,可是真的?」
裴文莨微微抬起頭側著看我,眼中懷著一絲情意。
可這眼神卻讓我極為不適,總覺得不似往日深情。
我撇過臉,向皇后撒嬌:「皇后嫂嫂,你看看你夫君!昨日不就是在你那吃了幾樣甜點嗎,他就想把妹妹扔出去了!妹妹還小,不想嫁人。」
皇后笑著,往我嘴裡塞了一塊桂花糕:「宛璟若是不想嫁,那就不嫁皇嫂養你一輩子。你皇兄不樂意也不行。」
我當即撒嬌:「我就知道皇嫂不捨得我!皇兄,我不嫁了!」
然後我才去看裴文莨:「探花郎,我只是與你說了兩句話,你是怎麼想到我與你情投意合的。皇兄,這裴文莨未免也太大膽了些吧?」
裴文莨跪著的身軀一僵。
他顯然也沒想到,前幾日追在他身後,央求他一同出遊的我,會拒絕這門婚事。
他忘了,囂張跋扈是我這個長公主的本色。
皇兄也爽朗地說道:「既然宛璟不想嫁,那這樁婚事還是算了。探花郎你放心,朕一定在京城中替你尋一位美嬌娘。」
「多謝聖上厚愛。」
他低下的頭顱擋住他臉上的表情。
可我卻知道他現在目中無措。
畢竟他想向我實施的復仇計劃第一步,就失敗了。
2
我對裴文莨的確有幾分喜歡,可昨日京城花魁墜樓後,這份喜歡便蕩然無存。
昨日,我與裴文莨相邀出遊,馬車路過怡香院時,樓上猛地墜下一位薄衣女子。
剛落下來時她還未咽氣,死死盯著馬上裴文莨,最後吐出一口血水,明亮的眼睛再無光芒。
這女子便是今年的花魁。
聽聞她曾是官宦人家,前兩年家中出了變故,男丁盡數砍頭,而女子則是充做官妓。
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怡香院慣會做噱頭,雖還未接客,可已經吊足了全京城的胃口。
昨夜本該拍賣她的初夜,可她這一跳,讓所有期待已久的人都感到惋惜。
這花魁本與我並無關,可我親眼所見,裴文莨眼圈紅了。
我在他面前感慨花魁的死,他卻說一個妓女,本就是殘花敗柳之身,死的時候居然還侮辱長公主的眼睛。
語氣輕蔑,又像個沒事人一樣,與我前去踏青。
我聽聞此話,實在不快。
於是我留了個心眼,說自己見人墜樓,心中不爽,回宮後特意命人查裴文莨的過往。
我這才知道,裴文莨有一個未婚妻,門當戶對,自小一起長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郎才女貌。
只是女方家中突遭巨變,未婚妻也流落到怡香院。
我再傻也猜得出,跳樓的花魁,便是裴文莨的未婚妻。
雖然不知道,他們二人之間的婚約是否還在,可昨日青梅從樓上墜下,今日就來皇兄面前求娶我。
再加上他在我面前提及花魁時的神情,這般冷血無情之人,我也瞧不上。
3
宮宴結束,皇兄獨自將我叫去問話。
他還沒開口,我便跪下:「皇兄,要打要罵隨你!反正如今我是絕不會嫁給裴文莨的!」
他納悶:「可分明是你纏著朕,要朕替你賜婚,這才幾日工夫,你又看上誰了?」
皇兄還以為是我見異思遷,喜新厭舊。
那我可真是太冤枉了,看上裴文莨,還不是因為他臉長得好看?
一時半會兒,京城哪有能讓我見異思遷的男人。
我便把昨日發生的事,盡數告訴皇兄。
皇兄聽後愕然:「此事當真?看來連朕都看走了眼。」
「皇兄,我如今還小,你也不急著把我送出去吧。就讓我待在你和皇嫂身邊多待幾年。」
皇兄笑著看我:「行了,知道是你不想嫁。你皇嫂如今懷著孩子,在她身邊你也小心。」
「是,臣知道了。」
皇兄答應我不再隨意指婚後,我又與他聊了幾句,才從他宮中走出。
我沒走幾步路,就看見跪在廊下的裴文莨。
晦氣東西,誰把這狗東西放進來的?
我腳步加快,想離開卻被人拽住衣袖。
他語氣哽咽:「長公主!裴某對長公主是一心一意!長公主為何突然不願嫁給裴某?」
我一甩袖,掙脫裴文莨,一腳踢在他胸口,將他踢開:「本宮喜歡誰,不喜歡誰,與你有什麼關係?」
「還有昨……」
我冷眼瞧著他,正要點破昨日他與花魁的往事,卻看見不遠處,宛昭正朝這走來。
我當即咽下要脫口而出的話。
宛昭見到我,不情不願地行禮,然後迫不及待地看向裴文莨:「裴公子!你怎麼了?肯定是姐姐又嬌蠻了,我替姐姐向你賠個不是。」
說著,她親自上手,扶起裴文莨。
然後又回頭責怪我:「姐姐你也真是的,裴公子今日都在皇兄面前求娶了,你為何還要戲弄裴公子呢。」
「裴公子才學並重,天底下像裴公子這樣的男人不多了,我若是能嫁給裴公子,絕不會像姐姐這般小女子作態。」
她說完還看向裴文莨,羞澀一笑。
我有點噁心。
宛昭自小便喜歡和我搶,小到一件首飾,大到先帝的寵愛。
如今,她便是看上裴文莨。
我冷笑:「你若是喜歡,自己向皇兄求娶。」
說罷我又去看裴文莨:「他剛才說對長公主一心一意,可沒有說是哪位。皇妹你嫁過去,也是一樣的。」
說罷,我便甩袖離開,懶得與這二人糾纏。
我了解宛昭,但凡是我不要的,她轉頭也會不要。
方才的話,也是想告訴宛昭,我已經不在乎這個探花郎,讓她也少費點心思了。
可我沒料到,宛昭在皇兄面前跪了四個時辰,換來幾天後一道聖旨,嫁給裴文莨。
4
宛昭出嫁那日,我站在她宮門口,在她的嫁妝中添了一件她喜歡的首飾。
這是父皇還在世時賞我的首飾,宛昭搶了好幾次都沒搶走,如今讓她搶了個廢物,我於心不忍,還是得補貼她一些。
就一件首飾,多了沒有。
她屏退左右後,笑意盈盈地看我:「皇姐,如今我嫁給裴公子,你不會不高興吧!」
我:「你就是嫁給豬牛狗兔,我也一樣喜歡。」
她輕輕哼了一聲:「我知道你對裴郎余情未了,但如今,我嫁過去了,你也別再想了。」
宛昭的話令我怔住:「我對他余情未了?何時來的情?」
宛昭:「裴郎懷中有一個香囊。那日我看見,上面繡著一個璟字。沒想到往日不事女紅的姐姐,私下居然送情郎香囊。歪歪斜斜的,真不成樣子。」
我從未送給裴文莨香囊。
正如宛昭所言,女紅我不行,我若是真心喜愛一個人,絕不會拿自己的短處去討好他。
所以她所說的香囊,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我還欲說什麼,吉時已到,喜娘從外進來,笑著給宛昭蓋上紅蓋頭。
臨走前,宛昭說道:「你自幼受父皇寵愛,那時候我便知道,但凡是你看上的,永遠是最好的。如今,妹妹最後搶你一次東西。」
「你就讓我贏最後一次吧!」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眼看著裴文莨翻身下馬,拉過宛昭的手,將她扶入花轎。
離開前,裴文莨側頭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中,帶著無盡的恨意。
5
回到宮中,我去問婢女:「那日墜樓的花魁,叫什麼名字,為何會墜樓?」
婢女被我的問題難住:「公主,查案的事,是大理寺負責。奴婢不知道。」
「那去大理寺問問不就行了?換裝,隨本宮去大理寺……不,去皇嫂家裡。」
皇嫂出身平庸,其父早就以身子不便,告老還鄉,家中只有她哥哥一人有官職,在大理寺任少卿。
雖然家世不顯,但她與皇兄情深意切,無人可以插足。
即便是皇兄坐上龍椅,也從未想過讓旁人取代皇后的位置。
我與皇嫂關係好,她母家我也去過幾次,因此不必旁人帶路,我喬裝打扮便來到沈家。
沈少卿拜見我:「長公主,微臣正要進宮面見皇后,將一事告知長公主。」
我猜測:「是不是花魁墜樓一事,與本宮有關?」
沈少卿點頭:「墜樓前一日,曾有人聽見花魁與人起爭執。雖語焉不詳,但也聽得清探花郎,長公主,下嫁這幾個詞。」
我早就猜測花魁與裴文莨有關,卻沒想到此事還能拐到我的身上。
我立刻替自己辯駁:「她墜樓前一日,我在宮中未曾出去過。沈大哥可以去查宮中出入的簿子。即便是我貼身宮婢,也未曾出去過。」
我可以證明我未曾出宮,但無法證明,除了貼身宮婢外,其他人不會替我做事。
隨即我又蹙起眉頭:「可有知道與花魁起爭執的人是誰?」
只要查清了起爭執的人是誰,就可以還我清白。
沈少卿說道:「長公主不必自證,那人已經查出,正是裴文莨探花的母親。」
既然與我無關,我便無心再問。
我倒也猜得出裴文莨母親為何去找花魁。
裴文莨與花魁余情未了,今年高中探花,卻被我一眼瞧中。
我整日邀裴文莨出去賞花踏青,離賜婚只差臨門一腳。
其母擔心花魁會阻礙他的大好前途,便找上門去勸說花魁放棄這段情誼。
所以花魁才會在第二日墜樓,恰好落在我與裴文莨面前。
她想讓裴文莨永遠記住她,用死換來裴文莨的憐憫。
「沈大哥可知,那花魁入賤籍之前,叫什麼名字?」
「她的名字衝撞了公主的閨名,原叫蘇堯璟,後改為瑾。」
那便是了,宛昭看見的荷包,正是花魁送給裴文莨的。上面的繡工粗糙,應是多年前所贈。
能夠將這荷包留在身旁佩戴多年,裴文莨應當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可他卻撇下剛咽氣的花魁,向我求娶,又是為了什麼?
他是覺得,蘇堯瑾墜樓身亡是我害的,想要替她復仇?
又或者他只是想攀龍附鳳,少走幾年的彎路?
沈少卿補充道:「死者無親無故,怡香院的老鴇哭了半晌,收了裴家一筆銀子,便說不再追究,如今已結案。下官只是察覺,此事恐怕與長公主有關。」
我將此事記下。
與沈家告別後,回宮的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
裴文莨到底想幹嗎?
正想著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這一下實在突然,我沒有絲毫準備,險些飛出去。
翠羽:「長公主,是裴駙馬。」
我揭開帘子向下看,隨後又合上,冷笑一聲:「繞過去。」
裴文莨紅著眼,竟是當街跪在我馬車前:「長公主,裴某究竟做錯了什麼,你連看都不願意看裴某一眼嗎?」
6
「裴駙馬如今是我妹妹的夫婿,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有悖倫理。我若是多看你一眼,才是有天大的問題。」
隔著帘子,我實在不願做出任何表情。
外頭的裴文莨還在繼續:「我與她成親,只是想看你的反應,我以為我們二人之間是有情的!你看我成親,為何一點反應都沒有!」
「再不讓開,直接碾過去!」我聽著頭疼,翠羽倒是勸住我。
翠羽:「長公主,這裡是鬧市,要碾過去,還是得去小巷子。」
有道理。
出門在外,我還是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否則要是惡名遠揚,到時候皇兄和皇嫂會扣我銀兩。
我輕咳一聲:「來人!把裴駙馬押去宛昭公主府。」
長公主身邊自然是有武力高強的侍衛,話剛說完,馬車前頭的人就被帶走了。
我是一句話都不想與他多說,眼不見心為靜。
翠羽坐回馬車,一臉擔憂:「長公主,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宛昭公主怕是又要與你起爭執了。」
「我還怕她不成?」我直接閉上眼睛,不想再聽這些煩心事。
他們夫婦二人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
宛昭要是真有腦子,就絕不會來找我鬧。
7
宛昭沒有找上門來,反倒是裴老夫人找來了。
說起來,我還挺佩服裴老夫人,裴文莨五歲時,她丈夫便撒手人寰。
雖說裴家算得上書香門第,可裴文莨這一脈是偏支,而老夫人一個寡婦將他帶大,再讓他考上探花,實屬不易。
僅僅憑藉著這一點,我便好茶相待。
我沒想到裴老夫人一坐下,便對我大倒苦水。
「長公主,老身知道,您還是惦記著我兒,只是我兒一時糊塗,才會另娶他人……」
我對裴老夫人僅存的好感霎時間消散,冷眼看她繼續往下說。
眼見我沒有回話,裴老夫人只好繼續說道:「我兒心心念念的都是長公主,前幾日我入他書房中替他收拾,您看這是什麼。」
說完裴老夫人取出畫卷,我朝翠羽使了個眼色。
還沒等畫卷展開,門外一個莽撞的婢女便沖了進來,手中端著的火盆冒出了火星,霎時間點燃了畫卷。
「哎呀這畫!」
翠羽高聲呵斥,蓋過裴老夫人的聲音:「笨手笨腳的!這下人用的火盆,你端到長公主面前來幹什麼?」
沒等裴老夫人反應過來,婢女連帶著燒了一半的畫,退了出去。
我隨意敲打了翠羽兩句,這才看向裴老夫人:「裴夫人方才要說什麼?」
裴老夫人面色啞然,但她還是沒臉沒皮:「長公主,還請你憐憫我兒,去見見他吧……」
「翠羽,送客。」
等裴老夫人被送走後,方才的婢女便將畫端過來予我看。
這畫卷雖被燒了下半,但上半還是清晰可見,畫卷上的女子眉眼清秀,目目含情,深情地望向畫卷人。
這是我對裴文莨還有幾分情愫時,他替我畫下的畫像。
我本來就在苦惱怎麼把這畫給毀了,省得日後裴文莨拿出來壞我名聲,沒想到裴老夫人送上門來。
「長公主,蘇家的事查清了。」
8
蘇堯瑾的父親是一個五品小官,與裴文莨的父親是同僚,兩人之間關係融洽,甚至還替雙方孩兒定下親。
裴文莨與蘇堯瑾兩小無猜,兩家人都覺得他們是金童玉女,恨不得立即讓二人成親。
裴文莨父親撒手人寰後,蘇家對裴文莨母子二人也極為照顧。
後來蘇家落難,裴文莨在族中本就沒什麼地位,只能眼睜睜看著小青梅淪落風塵。
這些我都猜得十有八九,於是我問道:「蘇家是何原因遭罪?」
翠羽:「長公主您五歲那年,樊城進貢了幾匹駿馬,作為長公主的生辰賀禮,可沒想到幾匹駿馬在途中被人喂了藥。」
翠羽說的事我記得。
「你是說駿馬失控,險些將本公主踩死的事?」
她點頭:「蘇家正是負責運送貢品的官員。原本押送貢品後便要留任京城,所以是舉家入京。」
蘇家出事,正是因為運送貢品。
裴文莨是把此事通通按在我頭上了?
是我讓他與小青梅生離,如今更是害得他二人死別。
若真是這樣,我可真是罪魁禍首。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