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出生在冷宮連飯都吃不上的公主,為了能吃飽,我只能跟一個小太監結了姻緣。
後來宮門被破,小太監帶我逃了出去,卻有好多人來搶我,說我是前朝唯一的血脈了。
他啞著聲問我:「我的小公主,你真的要走嗎?」
1
我是個不受寵的公主,我娘是貴妃的大宮女,皇上跟貴妃賭氣寵幸了我娘,和好後又為了消貴妃的氣把我娘直接發配到了冷宮。
我娘在冷宮發現懷了我也沒能出去,我那個父皇只在生產的時候派了一個小太醫過來,看見生的是個女娃娃,連我都沒帶走,就徹底把我娘忘了。
據說是皇宮裡的孩子實在太多了,都照皇子皇女的規格養,父皇快養不起了。
我娘去世後我總是飢一頓飽一頓的,遇見小凌子的那天,我已經餓了三天了。
他拿著一個灰白摻雜的雜麵饅頭站在冷宮門口,垂著頭半天也不見他吃,我實在是餓極了,嗖的一聲就搶了過來,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
塞太快,噎住了。
我咳得驚天動地的也弄不出來,只能拚命搖他的手求他救命,他好像在哭,紅著眼瞪了我一下,大力拍了拍我的背,終於讓我把饅頭吐了出來。
我看著掉在地上的那口饅頭,委屈得差點哭出來,下頓飯還不知道在哪兒呢,這麼好的東西就被糟踐了。
許是我看饅頭的眼神太熱烈了,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行了,別看了,我的饅頭我都不心疼,大不了明天我再給你帶。」
我不想餓肚子的直覺告訴我,我得抓住這個米飯班主,於是我吧唧一口親在他臉上:「蓋章了,你說話得算話。」
我娘以前也是這麼給我蓋章的,但我想起她沒守住不死的承諾,立馬又多吧唧了幾口。
嗯,這樣才保險。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白白嫩嫩的臉紅得都能滴出血,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說不出話。
那樣子,可真好看。
默了半晌,他嘆了口氣:「我叫小凌子,是個太監,你既親了我,是不是代表,你願意做我的對食?」
我問他:「對食是什麼?是你以後都會管我吃飯嗎?」
他捏了捏我的臉,重重點頭:「對,會管你一輩子的飯。」
2
後來我才知道,他長得唇紅齒白,秀秀氣氣的,所以老是有太監欺負他,說他找不到對食,只能給別的太監當對食。
那年我七歲,小凌子九歲,因為一個饅頭,我們在冷宮門口結成了對食。
有了小凌子,我再也沒有餓過肚子,好的時候有肉吃,差的時候也會有個窩窩頭啃。
一開始吃到肉的時候,我開心得能飛起來,扒著小凌子上躥下跳的,他就會在旁邊露出很欣慰的笑容,然後我就會忍不住又吧唧他一口。
但後來我卻不愛吃肉了,因為如果他哪天帶了肉,我就會在他的胳膊肚子上發現很多紅紅的掐痕。
我不喜歡那些掐痕,比餓肚子還不喜歡,所以我不吃肉了。
最近我有點害怕,小凌子除了送吃的,居然還開始送銀子讓我藏起來,我纏著他脫光了外袍檢查,沒發現紅痕才鬆了口氣。
他摸了摸我的頭:「我的小公主真是會心疼人,公主不喜歡的事,小凌子不會做的,但這些錢你要收好,我們很快就要用上了。」
我們真的很快就用上了。
那是一個陰沉沉的雨天,他比平時來得都早,也不笑,緊繃著臉,看著很緊張,讓我帶上藏的那一點銀子就跟他走。
我們走的是西六所的一個狗洞,西六所靠近最外層的宮牆,我心裡跟打鼓一樣,緊張又期待:「小凌子,你是要跟我私奔嗎?」
小凌子頓了一下,停下來問我:「公主,我們以後不做公主了,你做小凌子一個人的煙青好不好?」
煙青是我的名字,娘說那是她承寵那天穿的顏色,因為有了我,她不怨恨那天的事,所以她給我取名煙青。
啊,做他一個人的煙青,我的小凌子看著真帥氣,他果然是想同我私奔一輩子在一起。
我沖他甜甜笑了笑,軟著聲音說:「好,那你也是我一個人的小凌子。」
3
據說那天叛軍破了宮門,皇宮裡屍橫遍野,雨水落地就會變紅,我那些嬌養著的兄弟姐妹一個也沒逃出來。
小凌子把這些消息跟我說的時候,我們已經在一條小巷子裡安頓下來了,我一邊抖一邊問:「所以蘇貴妃跟她那些兒子女兒也死了嗎?」
我娘恨她,臨終前都不忘詛咒她,明明是她硬把我娘送出去的,最後卻又來糟踐我娘,還順帶著糟踐我,她可是我娘從小伺候到大的小姐啊。
所以我娘恨她。
「死了,所有嬪妃里死得最慘,她母家魚肉百姓這麼多年,征南軍為了獲取百姓信任,把她跟她父母兄弟的人頭一起掛在城門樓了。」
父皇跟她,都是禍國殃民的高手,這種死法,也算惡有惡報吧。
當晚我就燒紙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娘,讓她趕緊去投胎,別再遇見這兩個禍害了。
而我跟小凌子,安心地在小巷子裡過起了日子。
京城的騷亂還在繼續,小凌子不讓我出去,每天都是他出去找活干,我在家洗衣做飯。
一開始的時候,他什麼也不准我干,每天早早起床幫我做好飯再出門,收工了再頂著月光洗衣服。
直到我有一次不小心跌倒在他身上,他嘶了一聲,我拉開衣服,看見的是大片大片的紅腫。
亂世里,安穩一點的工作都要知根知底的,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他除了賣苦力還能幹什麼呢。
我對著那些傷口吧嗒吧嗒地掉眼淚,他慌了,拚命說一點也不疼,過幾日習慣了這些痕跡就沒有了。
我們要吃飯,我不能阻止他出去賺錢,所以我就撿起了屋裡的活計幫他減輕負擔。
他不讓我干,我就哭,我一哭他就慌神,最後只能嘆著氣隨我去了。
到我能用糙米煮出能入口的粥,洗衣服不再擰不幹的時候,小凌子果然已經適應了扛大包的辛苦,不會帶著傷回來了。
工錢穩定了,他偶爾會給我帶甜甜的糕點,有金燦燦的南瓜餅、入口即化的豌豆黃,還有香香的桂花糕。
我吃一大半,然後趁他不注意,往他嘴裡塞一小半。
他會一邊說著自己不愛吃糕點,一邊看著我露出臉上的小酒窩,笑得比糕點還讓我想吃。
這樣的生活,簡直比在宮裡要好一百倍。
4
我們租的是桂花嬸子的房子,她就住在我們隔壁,是個很熱心的大姐,經常教我做飯洗衣,小凌子的活計也是她介紹的。
她叫桂花,也愛吃桂花糕,為了感謝她,吃桂花糕的時候我會省出兩塊留給她。
桂花嬸子的丈夫、兒子都被抓了壯丁,白天就喜歡在我們的小屋子裡跟我聊天磨時間。
她經常邊吃邊說:「青青啊,你真是個有福氣的,現在這世道,我們小老百姓都把錢抓得緊緊的,誰還捨得買這些玩意兒回家哄婆娘。」
說著又不確定地問:「你是他婆娘吧?」
我沒聽過「婆娘」這麼粗淺的詞,臉一下就紅了,心裡卻像吃了蜜一樣高興,害羞地點了點頭。
我是他的婆娘,當然是。
桂花嬸子見狀往屋裡張望了下:「既然是夫妻,怎麼還分房睡?」
我回道:「我們、我們還沒成親呢。」
「那你得抓緊了,你男人長得是真俊俏,小心哪天就被那剛進城的小姐們抓去了,自從征南軍進了城,被抓的女人多,男人可也不少。」
征南軍的小姐會抓人?我一聽急了,我家小凌子那是真好看,穿得灰撲撲的也好看。
見我著急的樣子,桂花嬸子笑了,拍拍手站了起來:「你這小丫頭倒是個實誠不怕羞的,今天嬸子就好人做到底,送你個壓箱底的寶貝幫幫你。」
她轉身回家,神神秘秘地拿了本起毛邊的書冊給我:「收好收好,嬸子當年能順利懷上我們大柱可全靠它。」
我聞言好奇地翻開冊子,只看了一眼,就跟被燙著一樣扔了出去。
那上面的小人兒居然不穿衣服!
桂花嬸子連忙撿了回來:「哎呀,剛還說你是個不怕羞的,白誇了,別怕,這是每個女人都要過的關,過了,你男人就真是你男人了。
「唉,這本來是你娘該教你的,小凌子說你娘不在了,嬸子就托個大來給你講講。
「懂了這個冊子,你們才能成親,才能有孩子,有了孩子啊,夫妻就能做得長長久久了。」
我長在冷宮,除了小凌子跟娘幾乎沒見過什麼外人,出宮這些日子,發現的確很多事都不懂。
如果這本冊子真的能讓我跟小凌子長長久久,我握了握拳頭,那就算羞人我也學。
5
桂花嬸子把我拉進屋教了很久,還把冊子留給我讓我消化消化,太羞人了,我只能把它壓在床鋪底下。
小凌子回來的時候我的臉還紅著,他著急地摸了摸我的頭:「怎麼了?這是著涼發燒了?」
我想著桂花嬸子說要大膽,順勢偎進他懷裡,小聲回答:「嗯,冷,要你抱。」
他每天都會洗完澡才來看我,身上有淡淡的皂角味,很好聞。
我又忍不住抱得緊了點。
我感覺得到他的身體僵硬了一點,呼吸也粗了點,一點一點噴在我耳邊。
抬頭看我是不敢的,只能閉著眼睛一腔孤勇地拿唇去蹭他的脖子,嬸子說男人都喜歡這樣的。
他的呼吸果然更粗了。
下一刻,我卻被他拽離了懷抱。
這跟教學裡講的不一樣,我疑惑而又不安地慢慢睜開眼睛打量他。
他的臉很紅,眼睛更紅,裡面翻湧著我看不懂的苦澀。
「煙煙,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嗎?」
啊,被看穿了,好害羞,好害羞,感覺臉燙得要著火了。
我抿著唇輕輕點了點頭:「桂花嬸子說,我們要成親的話,這些事我必須會,會了才能有孩子。」
他聽完面上的表情很複雜,似乎內心在掙扎著什麼,低聲問我:
「煙煙,很想要孩子嗎?」
我慌了,他的表現為什麼好像一點都不期待我們會長長久久在一起。
不自覺的,我的聲音就帶了哭腔:「有孩子才是夫妻啊,你不想跟我成親嗎?你說了要管我一輩子飯的,騙人就罰你一輩子沒糖吃。」
我的眼淚一向是他最怕的東西,可這次他卻沒有給我肯定的答覆,只抱著哄我說:
「好煙煙,再等等,等你大一點,等世道太平點,等……」
聲音里儘是不舍,甚至帶著一點彷徨。
6
這天過後,小凌子開始早出晚歸,說是要多賺點錢,有時候我睡著了他都還沒回來,再不像以前一樣會趕回來陪我吃晚飯。
我的疑心更重了,他是不是,不想娶我。
桂花嬸子見我不開心,以為是她的書沒奏效,納悶地說:「不應該啊,我那書,就是柳下惠也把持不住啊,除非他是太監。」
太監?小凌子是太監啊,可太監,有什麼不同嗎?
我一向不會藏心事,想到就問了:「太監有什麼特殊嗎?為什麼他們能把持得住?」
桂花嬸子撲哧一聲笑了:「太監當然把持得住,太監他就沒有子孫根。」
見我似懂非懂,還伏在我耳邊詳細地跟我解釋了一遍,末了,蓋棺定論道:「他們啊,就不是男人。」
我的臉,一瞬間煞白。
不是因為我跟小凌子此生都不會有孩子,而是,既如此,他說讓我等一等,是在等什麼?
等再大一點,等再陪陪他,然後,要把我嫁給別人嗎?就因為我想要孩子,而他給不了我?
我終於知道那天晚上自己乾了什麼蠢事,而小凌子,又為什麼是那種表情。
晚上的夜好涼,我窩在被子裡等了很久才等到小凌子,我跟自己說。
煙青,你爭氣一點,不可以哭,要清清楚楚地告訴小凌子,你只想要他,因為是他才想有個孩子,如果不能有,那便不要。
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比他重要。
他回來的時候,腳步聲有點急,徑直推開了我的房門:「煙煙,是出什麼事了嗎?怎麼還沒有睡?」
小時候餓極了我就睡覺,所以我的睡眠很規律,哪怕白天有什麼情緒,晚上到點了就會困。
你看,他都記得,他明明也是愛我的。
我搖頭,拍了拍床鋪,讓他坐過來,然後輕輕靠在他肩上。
「你知道的,我從小就不聰明,我娘走得也早,很多東西都沒人教我,你原諒我說錯話好不好?」
他嘆了口氣:「誰說我家煙煙不聰明了,我家煙煙知道檢查我有沒有受傷,會幫我擦藥,全天下沒有比你更聰明的人了。」
我試探著說:「那你忘了我說要孩子的話好不好?我只想跟你成親,有沒有孩子才不重要。」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跟我確認道:「所以即便一輩子都沒有孩子,你也願意嫁給我嗎?」
我抬頭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是,除了你我誰也不嫁。」
他也望著我,眼神中有動容:「好,煙煙答應我,這一世我們都是彼此的,到什麼境地都不准放手,哪怕有一天你惱了我,也不准放。」
我開心地笑了,傻子,我怎麼可能會惱他呢。
笑著笑著,有溫潤的唇傾覆下來,軟軟的,好幸福。
一陣眩暈之後,我還是不放心,央求道:「那我們儘快成親好不好,像別的夫妻一樣,穿紅紅的嫁衣拜堂,告訴我娘,告訴老天爺,我們是夫妻了。」
這次他沒有拒絕,抱住我說:「我不會讓你後悔的。」
又鄭重地從懷裡拿出一個布袋遞給我:「這是這幾天的工錢,我的小公主想成親,怎麼能連嫁衣和頭飾都沒有,等湊齊了,我們就拜天地。」
我開心地把錢收在懷裡,開始籌劃買什麼布料又便宜又好看。
7
桂花嬸子上吊那天,我剛剛跟她討論完是西街的布便宜,還是東街的頭飾更好看。
她的家人都不在身邊,是小凌子把她放下來給她合的眼。
陣亡通知是下午收到的,吊是晚上上的。
桂花嬸子的丈夫、兒子全都死在了最近的一場戰爭里,所以她也不想活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征南軍不是已經進城了嗎?為什麼還在打,為什麼?」
小凌子沒有哭,只握緊拳頭,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般問我:「若天下能少一點桂花嬸子,公主願意做回公主嗎?」
又回冷宮去吃窩窩頭嗎?
我望著桂花嬸子的屍體,用力地點了點頭。
若嬸子能活,吃窩窩頭就吃窩窩頭,反正小凌子會陪著我。
8
我以為嬸子出事了,小凌子會暫停婚禮,可是他沒有,反而加快了進程。
紅嫁衣、金簪子、子孫餑餑,他一樣一樣地忙碌著,我們卻沒等到自己的婚禮。
有一天,非常突然地,有一群人在我洗衣服的時候沖了進來,帶頭的是個白鬍子的老爺爺,他看見我甚至激動地跪下了,眾人也都跟著他跪下。
他說他姓穆,是我父皇的首輔,父皇如今只剩我一個血脈,他們要擁護我以後的孩子做皇帝。
我害怕地把他們趕了出去,我跟小凌子,不會有孩子啊。
更何況,那位首輔大人的名頭我聽過,官是好官,狠也是真狠,他一定會傷害小凌子的。
太諷刺了,我一日公主的待遇都沒享受過,國破了,卻要擔起這麼大的責任。
我惶惶不安地等著小凌子,想同他說我們跑吧,遠遠地躲開,等到的卻是他跟穆首輔一起回來。
他長身玉立、不卑不亢地站在那些人身邊,看著真像是與他們一般出眾的世家子。
就是太陌生了,陌生得不像我的小凌子。
穆首輔一臉欣慰地拉著我的手說:「公主既與太原傅家的公子快要成親了,合該早點告訴老臣啊,我們兩股勢力聯合,天下一定能早日平復。」
我茫然地看著他,太原傅家的公子,又是誰?
那天小凌子跟我講了很多事,很多我窩在這小小的屋子裡不知道的事。
他說他叫傅承凌,是太原傅家藏在宮裡以防被滅族用來延續香火的血脈,還說征南軍簡直跟我父皇如出一轍,進了城只知享受揮霍,一點也不顧民生。
所以如今天下還是很亂,起義的軍隊一股接著一股,但是如果傅家跟父皇的人聯合,有正統,有實力,能最快地平定這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