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意,咱們去那邊說說話吧。」
她指向不遠處花叢圍繞的長椅。
看她黯然的神色,我點了點頭。
也許是最後一次我當她的情緒垃圾桶了。
如果裴衡和我離婚,我和她就再無關係了。
我不討厭她,但也不喜歡她。
坐下來後,文芷卻像換了一個人。
她撕下了單純的小女孩面具,露出咄咄逼人的姿態。
我有些驚訝,又覺得可以接受。
「鄭思意,我和林觀研離婚了,你把裴衡還給我吧。」
她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姿態。
我點點頭,「沒問題。」
這下換文芷愣住了。她沒想到我這麼輕易就答應她了。
「你是不是喜歡上林觀研了?我和他一離婚,你就和他在一起了。」文芷質問道。
我無比平靜。
這麼多年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不了解我。
「我和你的前夫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以後也不會有。」
我想起我們四個人之間複雜的關係,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我沒那麼變態,要離婚再嫁給前夫的表哥,然後稱呼丈夫的前妻為表弟妹。」
「而且,你確定你離婚後可以順利嫁給裴衡嗎?姑姑和裴衡爸爸會同意嗎?」
文芷氣勢頓時弱了下去,她臉色發白。
「你儘管笑話我吧。我沒你厲害,讓觀研哥哥喜歡上我。
「我當初還以為只要嫁給他,他遲早會喜歡上我。
「我和他從小就認識,他對我比其他女孩子都好,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喜歡我?」
終於,出於習慣,文芷內心真正的想法還是傾訴給了我。
「當年,我和阿衡一起在國外讀書,他跟我表白,我拒絕了他。因為在我心裡,觀研哥哥才是最崇拜的人。他那麼出眾,永遠都吸引著別人的目光。
「他之前對我是不一樣的。
「他會滿足我的各種要求,會聽我說煩心事,會來看我的舞蹈比賽。我沒考好的時候,他也會安慰我。
「雖然他大學交過一個女朋友,但很快就分手了。
「這麼多年,他身邊只有我一直在。
「即使他不喜歡觀致,也不會因為我和觀致關係好而討厭我。
「在國外我每個月都給他發郵件,他也會回我,儘管每次都只有一兩句話。
「我一畢業就迫不及待地回國。
「當時他媽媽有中度抑鬱症,觀研哥哥沒時間陪伴,都是我陪媽治療的。
「媽媽痊癒後,就讓觀研哥哥娶我。
「他起初沒同意。
「是我,我告訴他可以和他協議結婚來應付媽。
「他還是沒同意。
「直到媽因為這事鬧了好幾次,又開始了心理治療。
「最終在我的堅持下,他同意了。
「一開始,他對我還不錯。
「可不知道哪天起,他越來越心不在焉。
「他忙於工作,早出晚歸。
「無論我怎麼親近他,他都不為所動。
「他在家裡沉默寡言,像個冰塊一樣。」
說到這裡,文芷不甘地看向我。
「你一出現,我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他對你才是真的不一樣。
「我想不通,我想不通,他之前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你?」
看得出來,這件事讓文芷十分苦惱。
她說的也是真心話。
我和林觀研之前毫無接觸。
我也想不通他為什麼對我不一樣。
在困惑時,我又回想起孔琪的話。
其實,她沒告訴我偷聽到的具體內容,也許我該去問問她,好弄清楚緣由。
「這個問題我解答不了你。」我坦誠講。
「看在我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我給你的建議是放下執念,往前看。」我發自內心地說。
不知道文芷聽進去沒有,我沒再多說就離開了。
最起碼,她只要肯回頭,裴衡就在等著她。
她依然可以擁有幸福。
16
繼續往前走,我迎面碰見了裴衡。
「小芷在……」我話還沒說完,裴衡說他是來找我的。
「你這麼久沒來,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我沒接話。
因為我發現我不知道怎麼面對裴衡了。
之前花了很久調整出來的狀態此時並不適用。
最近這段時間,他的心思都用在家裡。
以至於我產生了他很看重家庭的錯覺。
畢竟他寧願保持冷淡的婚姻,也不願意離婚。
現在看來,只是沒有必須要離婚的原因罷了。
和我維持婚姻是他當下最好的選擇。
直到昨天,我甚至還想著生個孩子。
我太愚蠢了。
以後再也沒有相敬如賓,只有一別兩寬。
不知為何,我的心裡反而鬆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
我的人生不再被框定住,出現了更多的可能性。
儘管前路艱難,但希望仍在。
想通這點後,我面對裴衡從容許多。
沿著櫻花大道,我們兩個並排走著,誰也沒有先說話。
生日過去了,裴衡似乎回到之前不去僭越的狀態。
這對現在的他並不難,畢竟是真心實意。
「小意,你昨天說明年要把生孩子的事提上日程,」裴衡停下腳步,聲音里略透出緊張地問我,「是認真的嗎?」
我一直覺得,婚姻不應該單純依靠感情,相處和溝通的方式同樣重要。
所以,面對裴衡時,我常常會選擇比較合適的表達方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此時,我整個人像是褪掉了理智束縛的外衣,變得隨性起來。
「說的時候是認真的,現在不這麼打算了。」對著那雙期待的眼睛,我實話實說。
「為什麼?」裴衡聞言,整個人像是立刻繃緊了起來,憂慮和害怕從眼睛中溢出。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他說話時嗓音發澀。
還不待我回復,他已經肯定般繼續問,「你是不是想和表哥在一起?」
我一臉黑線。
甚至沒什麼解釋的意願。
難道親屬關係對於裴衡和文芷都這麼不重要的嗎?
難道他們以為只要彼此喜歡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在一起嗎?
更何況,憑什麼林觀研喜歡我,我就要喜歡他?
我搖搖頭。
裴衡似乎還是不信,追問,「那是為什麼?」
「你覺得呢?裴衡,你心裡真的不知道嗎?」終於,他還是勾起了我的怒火。
裴衡迴避了我的目光,但他的身體明顯放鬆下來。
「小意,我希望你相信我。我和小芷之間真的沒什麼,我也不會為了她離婚的。」他十分篤定,還有略微責怪我的不信任的意思。
我的情緒冷了下來,不禁諷刺道,「裴衡,我憑什麼相信你呢?」
「你從來沒有偏向過我,我要怎麼相信你呢?我之前會相信你,不是因為你做得多好,而是因為我喜歡你。
「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哪裡來的信任呢?」
我每說一句,裴衡的臉色就白上幾分。
說完之時,他已經有搖搖欲墜之感。
他的眼神破碎開來,雙手在身側緊握,微微顫抖。
但我沒有因此放過他。
既然要分開了,我就得把過去的帳算得清楚。
「去年秋天,我連著加班一周做項目,加上氣溫驟降,發高燒昏倒在家裡的浴室,醒來後我用盡力氣跟你打電話的時候,你還記得你在做什麼嗎?
「去年夏天,我拿到駕照,希望你陪我上路練車的時候,你為什麼拒絕我呢?
「去年冬天,我爸過生日,我提前一周跟你約好了時間,你是為什麼沒來呢?
「除夕我一個人待在家裡過年的時候,你又在哪裡呢?
「你們律所聚餐,我被文芷的好朋友,你的員工耀武揚威的時候,你又是怎麼處理的呢?
「還有,今年結婚一周年紀念日那天,你還記得你是怎麼過的嗎?
「剩下那些日常生活的小事我就不一一列舉了。結婚後,我一直在一個人生活,你有真的在意過嗎?
「基於過往,即使我們現在不離婚,我也不相信你之後不會改變決定。我不喜歡我的生活里埋一顆不定時炸彈。我也不會讓我的孩子生活在這種不穩定里。」
話落,裴衡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氣,傾倒在了一旁的長椅上。
就像被判了死刑一般。
終究我還是先給了他希望,又親手打破了一切。
但這只是他的自作自受。
我把裴衡一個人留在了原地,自己繼續往前走。
我開始設想宣布離婚後眾人的反應。
只要裴衡同意,應該沒人會阻攔。
裴衡爸爸自那次生日宴後就被林觀研送出國遊玩了。
裴衡姑姑大概會覺得丟臉,竟然是我這樣一個出身普通的女人主動放棄了裴衡。
她一直都知道裴衡對於文芷很好,比林觀研對文芷好得多。
但她沒有制止過。
她喜歡文芷,也不介意自己的親親侄子補全親親兒子的義務,反正都是一家人。
而我這個有幸嫁給裴衡的外人沒資格計較。
最重要的是,只要我想離婚,林觀研大概會讓我順利離婚。
只有我爸,他會同意嗎?
他希望我結婚是希望我幸福,可現在我一點兒都不幸福。
只有無盡的疲憊和孤獨。
甚至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很糟糕。
我又開始算自己這些年的存款。
以及未來的職業發展方向。
實話說,從研二開始實習起,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為了一份漂亮的簡歷,在本科和碩士期間,我都在見縫插針地實習。
而畢業後進入如今這家赫赫有名的企業,為了在輪崗後可以順利晉升,前三年我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
最後才在二十七歲這年成為品牌負責人,也才有機會稍稍喘息。
我大學讀的其實是自己喜歡的文學專業,但從來沒真的沉浸其中。
突然間,一個念頭湧入我腦海。
我想出國留學,靜下心來好好讀書。
可是考慮到我爸,我必須得慎重。
自從大二那年我媽去世後,我爸對自己的身體就越來越不愛惜。
我不是個稱職的女兒。
也是去年我才發現他似乎有點酒癮。
幾乎每天都得喝酒。
不僅如此,他睡眠也不好。
他和我說,一到晚上就會想我媽想得睡不著。
可是,我前幾年一直忙著工作,為了讓我爸輕鬆一些。
媽媽當初出車禍,住了半個月的重症監護室,還做了一次大的手術,最終還是沒救過來。
為此,我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借了不少錢。
我爸一直懊惱,為什麼要聽我媽的話換大房子,換完房子之後家裡本來就不剩錢了。
救治我媽的時候,房子差點就賣掉了。
我媽去世後,我提議要換個小房子好還債。
我爸又不肯了。
他說房子是我媽監督裝修的,住在這裡面像是我媽還在。
和我爸相反的是,我不敢回那個家。
一回去,我就會意識到媽媽已經不在了。
只要不回去,我就總覺得她還好好活著。
人的一生有太多意外了。
其實我不該就妥協於現實和世俗的。
我不該任由自己的人生變成這樣。
或許,我可以再等等。等到我爸退休後,我帶他一起出國。
換個環境,他有不同的體驗,也許就會有新的狀態。
可是,我並沒有等到那一天。
正當我勸服裴衡和平離婚的時候,我爸在一個寂靜的夜晚離開了人世。
17
我和裴衡的離婚進程由此被打斷。
他說要陪我辦好我爸的後事。
人在失去唯一的至親時會格外脆弱。
我也不例外。
尤其我爸死得那麼突然。
長期的酗酒、睡眠不足以及心情低落,他的身體已經超負荷運轉了。
醫生說,之所以如此突然,也因為他一個月以來過於勞累。
他都已經快退休了,還帶了一個高三重點班。
學生們廢寢忘食,他也跟著一起。
急性心肌梗死。
我無法想像他當時的痛苦。
他甚至來不及打電話。
也或許他根本就沒想活下去。
如果不是剛好第二天他值班遲遲沒出現,教務主任上門找他,他還要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冰冷僵硬。
我在他房間找到了他的日記本。
上面記錄了他求死的意志。
如果不是我,他早就跟我媽一起去了。
也難怪,他那麼急著讓我結婚。
我又慶幸他走的時候不知道我和裴衡之間的種種。
他肯定以為我過得幸福呢。
我和這個世界突然沒了一切的牽絆。
處理他的身後事時,我才知道他這些年給我攢了多少錢。
他說裴衡出身太好了,他怕我受委屈。
如果有一天我被欺負了,拿著這筆錢也可以過好的生活。
可是,他不知道,沒有父母,有再多的錢又怎麼樣呢?
我不可能獲得親情帶給我的幸福了。
愛情、親情都失去的同時,友情也帶給了我重擊。
葬禮當天,有很多本地的大學同學前來弔唁。
我曾經的舍友嚴惠潔也來了。
她安慰我幾句後,遞給我一封信。
「思意,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跟你坦白一件事。但我沒有勇氣當面告訴你,我都寫在信里了。」
她鄭重地鞠躬,愧疚地說,「真的很對不起。」
我爸下葬後,我才抽出空來去看那封信。
讀著讀著,我整個人被釘在了原地。
手腳冰涼的同時,大腦發麻。
時露。
我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
我把她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我欣賞她,喜歡她,親近她。
為什麼?
她可以直接告訴我她喜歡余澈,也可以直接說她希望我離余澈遠一點。
甚至我可以戴上惡人的面具讓余澈討厭我。
但時露選擇了最陰暗的一種——背後詆毀。
過去的樁樁件件都出現在我的腦海。
余澈對我的厭惡變得有跡可循。
他一直都以為我是個表里不一又自私自利的人。
怪不得。
所以在後來因為工作共事一段時間後,他的態度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
我幾近崩潰。
在這之前,我慶幸還好有時露這個朋友在。
我想拿著信去質問時露。
可我一點兒心力都沒了。
這些日子我一直睡不好,總想起以前爸爸媽媽都在的日子。
思緒纏繞,讓人窒息。
我破罐子破摔般,什麼都不想再管。
在時露心目中,余澈原來可以這麼重要。
我一直都不知道。
心灰意冷,足以形容。
人要剜去融入骨血的一部分並不容易。
時露的所作所為沒那麼容易過去。
在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我的眼淚已經流出來了。
為什麼?
我想要大聲質問上天,為何讓我遭遇這一切。
先給了我展示了美好,讓我以為自己可以擁有。
在我以為擁有後,它毫不留情地奪走。
愛情、親情、友情,無一不是。
然而,我無能為力。
除了承受。
門外響起了裴衡的溫柔詢問。
「小意,你晚上想吃什麼,我讓阿姨做。」
從我爸去世後,我總是心不在焉。
原本家裡每周只會請家政來打掃衛生,裴衡見狀就請了做飯的阿姨。
我知道他推了很多工作,每天待在家裡陪我。
我哭的時候他會把我抱進懷裡,睡不著的時候會輕拍我的後背跟我說話,時不時拉我出去兜風。
這些耐心和溫柔始終沒能滲透我。
他無法喚回我對生活的希望。
我沒有答話,裴衡敲敲門走了進來。
見我淚痕未乾,他心疼地摟住我的肩膀。
他看到了我手中的信。
「是爸留給你的嗎?」
我合上信,點點頭。
我不太想說這件事,尤其面前是從不曾交心的裴衡。
直到那天裴衡出門處理律所的緊急事情,我出門去了爸爸的墓地。
我把他和媽媽葬在了一起。
把花放下,準備和他們說說話的時候,余澈出現了。
他關切地問,「你還好嗎?」
我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面對他。
有根弦似乎繃斷了。
我漠然地問,「余澈,你愛時露嗎?」
這個問題如此出乎意料,以至於余澈那張精緻的臉上浮現出矛盾的神色。
「你跟我說實話吧。我什麼都知道了。」
余澈臉色一變,神態完全僵住。
「我就是想知道,時露如此費盡心機,是不是得到她想要的了。」終於,我的面具破裂,毫不掩飾地嘲弄。
「她真的把你看得很重要,比我重要得多。」我又不禁自嘲,「這麼多年,是我自作多情了。」
「算了,你們兩個以後不管怎麼樣,都請別來打擾我了。我實在消受不起。」我撂下這句話,就準備走。
余澈拉住了我的胳膊,真誠地道歉,「思意,我為自己曾經的言行向你道歉,我那個時候以為……」
我擺擺手,「沒必要,余澈。」
「你和我也不熟,也沒義務無條件相信我……」話未說完,余澈迫不及待地坦誠,「但我那個時候是真心喜歡你的,思意。喜歡一個人應該要相信她的,是我的錯。」
「我讓你受委屈了,如果我當初……」
「余澈,別去假設了,都過去了。你和我都回不去了。」
至少,我現在知道,我那時沒有自作多情。
我只是本可以擁有兩情相悅的感情,卻在不知情的時候失去了。
經歷過至親的生死,這些兒女情長也沒那麼重要了。
「你能接受時露欺騙你,你們就繼續下去;你接受不了,就自己做決定。但那都是你們之間的事,和我沒有關係。」
我不欲多言,徑直離開。
在停車場,我又碰見了林觀研。
我心裡嘆氣,還不如待在家裡。
林觀研一如既往地風度翩翩,只是眉眼間俱是擔憂。
「你還好嗎?」連開場白都和余澈一樣。
「沒法像從前那樣好,但也不算太差。」
林觀研抬手想摸我的頭,在我躲開之前他又放下了。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或許能讓你開心點。」
因為這句話,我上了他的車。
林觀研打開了音響,播放的是一首舒緩的純音樂。
奇怪的是,這首音樂有種魔力,讓我竟感受到了許久未有的撫慰。
「這個曲子叫什麼名字?」我好奇地問。
余光中,我好像看到林觀研微微上揚的嘴角。
他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了下方向盤。
「我自己寫的。還沒有起名字。」
我有些意外,又突然瞭然地笑。
也對,一直以來接觸林觀研都是工作場合,我差點忘記他學生時代的全能。
作曲對他是小意思。
我還沒來得及稱讚,林觀研補充道,「專門給你寫的。」
一種感動襲擊了我的心房。
我高中暗戀裴衡的時候寫過一本日記。
說是日記,不如稱之為隨筆。
我只會在某些被觸動的時刻寫下一兩段文字。
高二那年元旦晚會,裴衡上台邊彈邊唱了一首原創歌曲送給文芷。
我坐在台下,看向台上聚光燈下俊美卓絕的少年,心狂跳不止。
當時我在本子上寫下:有生之年,能擁有一首寫給自己的歌,是件幸運的事。
只是,那個本子後來不見了。
找了很久也沒能找到。
想到這裡,不免遺憾。
我的心愿歷經漫長的歲月在今天竟然被滿足了。
我不由感覺到一點兒來自這個世界的溫度。
也許,我失去的也總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以某種方式被補全。
於是,我衷心地說,「謝謝你。」
無論如何,謝謝你喜歡我。
在這一刻,我真的擁有了力量。
林觀研少見地長出了一口氣,他克制住眼角眉梢要泄露的情緒,輕輕說,「你喜歡就好。」
我使勁點點頭,「我很喜歡,一會兒可以發給我嗎?」
「嗯。」
伴隨著治癒的音樂,車子開到了機場。
「跟我下去,我們去接一個人。」林觀研停穩車子,跟我說。
到此刻,我已經知道我會見到誰了。
不出所料,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奔來。
「思思,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都不跟我說。」孔琪一上來就抱住了我,不知為何,見到她的人,聽到她的話,我委屈得哭了出來。
眼淚怎麼都止不住,甚至浸濕了孔琪的風衣外套。
她輕拍我的背,「別傷心,思思。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你作出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多日以來,我終於感受到了真正的溫暖和陪伴。
眼淚鼻涕糊了我一臉。
林觀研遞過來了濕紙巾,孔琪接過,溫柔地為我擦乾淨了臉。
抬起頭,我看到他們兩個人關切愛憐的神態。
我意識到自己和世界的連接又重新接了起來。
林觀研把我和孔琪送到酒店就離開了,他很體貼地給我們兩個留下了空間。
18
面對孔琪,我把時露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
孔琪的驚訝不亞於我。
她和我在一個城市上大學,我們經常相聚,有時候時露也會一起。
在她的印象中,時露一直是個大方細心的大家閨秀。
她還會嫉妒我和時露之間的關係更親近。
「我以為這樣的片段只會出現在電視劇和小說里。時露可以隱瞞這麼多年,還可以讓余澈完全相信她的說辭,她的計謀可真周全。」孔琪不由感嘆說。
「也就是說,時露比你更早認識余澈,但她從沒跟你說過。」
我木然地點點頭,想到時露的手段,我脊背發涼。
「我來梳理一下,在余澈加入劇社之前,時露就在學生會加上了余澈的微信,經常發他一人可見的朋友圈,抱怨自己有個利己自私的舍友,並且附上編造的詳細的事實經過。
「接著,余澈因為你加入劇社,在你們彼此熟悉的過程中,她讓嚴惠潔來找她,假裝和她控訴你所謂的多疑脾氣大的行為,其實就是為了說給一旁的余澈聽。
「在你接到你媽媽出車禍的消息請假回家之後,她串通嚴惠潔說你故意刪除嚴惠潔的獎學金申請,好讓自己獲得企業獎學金。嚴惠潔鬧到輔導員那裡,而被你一早搞好關係的輔導員壓下這件事,並讓你回家避避風頭。
「由於那段時間嚴惠潔總去劇社找時露哭訴,而且官網公布的獲獎名單上有你,時露又透露你就是之前朋友圈的過分舍友,把這一系列事情串聯起來的余澈最後相信你是個表里不一的人。
「在這之前,時露已經告訴你她喜歡余澈,確保你不會再接近余澈後,她趁著余澈發現所謂真相後的煎熬時刻接近他,一邊編造你的壞話,一邊好心地原諒和改變你來彰顯自己的大度和包容,如此一段時間,她跟余澈表白後,余澈也答應了。」
難為時露繞這麼大一圈,就為了阻止我和余澈在一起。
我不敢細想,時露每次在余澈面前時對我的那些好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有意為之。
這麼久以來,我也許只是個她塑造人設的工具罷了。
心口止不住地疼。
這種痛苦和被愛人背叛的感覺一樣,一想起來就全身心灼燒。
先是裴衡,現在是時露,他們總提醒著我真心是如何錯付的。
「琪琪,我想和你一起去英國。」消化情緒良久後,我認真地告訴孔琪我的打算。
「思思,我們在一起當然好。」孔琪笑笑,又擔憂起來,「你打算和裴衡離婚嗎?」
我苦笑,「在我爸去世之前,我就說服他離婚。但是並不是那麼順利。」
我跟孔琪講了這段時間的事情。
她又一把把我摟入懷中。
「思思,你快跟我回英國吧。我跟你保證你在那裡會比在這兒開心得多。」
「只是,你真的不考慮林觀研嗎?」
我緩緩地搖搖頭,孔琪長嘆一口氣。
「好,咱們先把婚離了,以後我來照顧你。」
這就是孔琪。她都不會質問我為什麼不接受像林觀研這樣優秀又處處為我考慮的男人。
她會不問緣由地支持我一切決定。
吃過午飯,我們兩個躺在酒店的床上。
孔琪跟我講了很多在英國生活的趣事,她為我構建了未來的生活圖景。
我心頭壓抑的憤懣和絕望被她一點點地清除。
似乎又恢復了對未來的期待。
五點鐘,裴衡發消息問我去哪了。
看來他回家了。
在孔琪的幫助下恢復了點精神的我準備回家和裴衡進行最終的談判。
回到家裡的時候,裴衡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走近了,我才看到他手裡拿的正是嚴惠潔寫給我的信。
裴衡聞聲看向我,眼睛通紅。
他沙啞著聲音問我,「你為什麼不跟我說這件事?」
不待我解釋,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聲音苦澀地自言自語,「怪不得他們訂婚時你哭了,原來你之前喜歡余澈。」
我走到他身前,本想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什麼好像都沒必要。
如果我和裴衡從一開始就因為彼此喜歡結婚,那我現在一定很依賴他。
我會把痛苦和委屈說給他聽,他也會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可是這世上哪有什麼如果。
裴衡突然伸手環抱我的腰,把臉貼在我腰肢的衣服上。
「小意,其實我什麼都明白。我再也沒有挽回你的機會了不是嗎?我從來都沒真的了解過你,也沒關注過你的心事。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自作自受。
「我還像孩子耍賴般糾纏著你,不肯放你自由,給你增添了煩惱。」
「我們離婚吧。」裴衡鬆開我,站起身來,盯著我的眼睛說。
他臉上的神色無比哀戚。
但我幫不了他。
離婚過程很順利。
我們兩個沒簽婚前協議,房子也是裴衡婚前買的。
除了房子,他把所有的存款都給了我。
我不想要,這太多了。
儘管結婚以來,裴衡在生活上沒有承擔丈夫的責任,但他在物質上非常大方。
家裡的日常開銷都是他出的。
他還會把卡上交給我,雖然我幾乎沒花過。
他說如果我不接受他就不去離婚。
我無可奈何。
也許只有這樣物質的補償能讓他稍減愧疚。
算了。
最後,我搬出了裴衡的家。
又回到了我的家。
全身心準備去英國的事情。
孔琪請了年假,一直陪在我身邊。
漸漸地,我為爸爸的離開傷心的時間變少了。
某天,時露來找我。
我還是見了她。
畢竟以後沒什麼機會再見了。
我現在已經沒有剛開始看到信時的那麼強烈的情緒了。
我也驚訝於自己的承受能力。
可能因為我知道時露這個人將會完全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不想再去計較了。
「思思,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我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很過分。我更知道你我以後就再沒關係了。」
時露憔悴得厲害,以前的明眸善睞消失不見了。
她倒是了解我的性格。
我心中泛起一陣酸楚。
那麼多年的友情摻雜了太多的虛假和謊言,我已無法分辨。
最終,面對著熟悉又陌生的時露,我還問出心底的那句話,「值得嗎?」
為了一個男人,用欺騙和偽裝來搭建感情基石。
總有一天會轟然倒塌的不是嗎?
時露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論我做什麼都阻止不了余澈喜歡你。他大學時期明明討厭你,但目光還是會落在你身上。你們一起工作的事他之前都沒跟我說,怪不得那段時間他那麼魂不守舍。」
時露眼眶的淚水在打轉,她吸了一口氣,姿態仍舊高貴地說,「我知道,只要他接觸真正的你,一定會重新喜歡你。」
「因為我就是這樣的。」她笑著,淚水划過白皙的臉頰。
「不管怎麼說,思思,我很高興和你成為朋友,也很後悔沒早意識到你對我的重要性。」
我心中五味雜陳。
至少,這些年的歡聲笑語和默契無間總有真的。
時露朝我揮揮手,「對不起,思思,我毀掉你本該有的幸福。你多保重,祝你以後能遇見更好的人。」
她來得突然,離開得也迅速。
我望著她離去的纖弱背影,還是委屈得哭出聲來。
為什麼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局。
我想起我剛結婚時我們兩個閒聊,我調侃時露和余澈這麼好看,以後的孩子也好看。
「你到時候生個兒子,我生個女兒,我們撮合他們在一起。」我如是說。
「那我得好好教育兒子,可不能讓你女兒受委屈。」時露配合著我,話卻說得真摯。
過去的暢想變成利劍,刺痛我的胸口。
再也沒可能了。
19 尾聲
因為我要申請學校,需要一些時間,所以讓孔琪先回英國工作了。
我把工作辭掉了。
上司挽留我,說再過一年就可以升職。
我婉拒了。
現在的我再也不用為錢發愁,我想暫時過一下閒適的日子。
我在家安心準備語言考試。
看到家裡的一些物件時,我還是會想起父母。
但我學會如何和思念共處了。
有天我午睡醒來,發現已經下午四點了。
望著從窗戶灑落進來的陽光,我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裴衡也好,文芷也好,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人了。
我換上出門的衣服,打算去隔壁街上的親水公園轉悠。
出小區門口時,我發現了裴衡的車。
難道他就在這附近?
離婚後,我們沒再見過面了。
相見不如不見,徒增煩惱。
正當我想要假裝沒看見離開的時候,裴衡從一旁的咖啡店出來了。
「小意,你要去哪?」他叫住我,聲音里是不期而遇的喜悅。
多日不見,裴衡瘦了不少,臉龐稜角更加分明。
「你怎麼在這裡?」
「來買咖啡。」回答問題的時候,裴衡眼神躲閃,直接把我在撒謊寫在了臉上。
我都不知道我家小區門口的咖啡店這麼有名,能讓裴衡開車半個小時來買。
「我可以和你一起走走嗎?」他試探地問,眼裡滿是期待。
他呈現出一副要再次進入我生活的姿態。
我下意識就想拒絕,仔細想想後我還是點點頭。
他像是得到誇獎的小狗般,只差搖搖尾巴了。
我不知道裴衡想做什麼,當初他主動提出離婚的時候,我以為我們在一別兩寬上達成了共識。
親水公園圍繞著碧綠的湖水而建,工作日的下午只有老人和小孩在活動。
沿著湖邊棧道慢慢走著,裴衡主動談起近日的瑣碎小事。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偶爾給出些回應。
暖風送來一陣青草香,我想自己大概只是一個人久了,有些無聊,所以才會答應和裴衡散步。
忽然,裴衡停下了腳步。
他向來是個有想法就表達的人。
「小意,我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這些日子我總想到以前周末我們在家的樣子,我後知後覺原來這是我小時候我爸媽吵架時幻想的生活場景。你給我了婚姻最美好的樣子,我應該好好珍惜。
「最近我一空下來就想起你,每次回到家都期盼你在,原來醒來你躺在我身邊也是一種幸福。」
裴衡講得緩慢,像是說給我,又像是說給自己。
他語氣一轉,「但是我沒有機會了對嗎?」
「我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了是嗎?」
他毫不留情地戳破自己的幻想,都不需要我出聲。
其實他看事情一直清楚,就看他願不願意面對了。
我平心靜氣地向裴衡坦誠我心底的感受。
「其實我們從開始約會到結婚頭半年,我過得一直很幸福。我對你的喜歡與日俱增。那種幸福甚至讓我覺得惶恐,因為太美好所以害怕失去。我不敢相信高中暗戀了那麼久的人成了我丈夫,但又慶幸可以成為你的妻子。
「所以,你的欺騙給我的衝擊太大了。你對文芷的偏愛讓我無法接受,讓我不得不強迫自己不去在乎你,去過自己一個人的生活。雖然我做到了,可它造成的陰影和創傷一直都在,我並沒有真的釋懷。我想我之所以無法重新接受你,是因為我不敢再對你有期待了。」
最後,我總結道,「裴衡,傷害發生了,就會一直存在,不會說句原諒就消失的。」
如果我和他沒離婚,長年累月的共同生活也許我還是不可避免地會心動,但心動只會折磨我,因為我不想白白承受曾經他帶給我的痛苦。
我不能對不起那個時候一個人熬過來的自己。
裴衡抿著嘴巴,抑制住了眼底的悲色。
他故作輕鬆地轉移了話題,「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會和小芷結婚的。我沒那麼專情,可以一直喜歡一個不喜歡我還嫁給我表哥的人。不過你可能也不在意。」
「其實表哥挺好的,最起碼他對你真的很好。但他對觀致真的不好,如果你要考慮表哥,你得想清楚。」
「裴衡,你到底明不明白,從我嫁給你那一天開始,我和你表哥之間就沒有可能了。所以,你別再提這件事了。」
裴衡被我說得啞口無言,但是臉色稍霽。
他還是老樣子,工作時專業穩重,一到熟悉的人面前總有些小孩子心性。
這是我出國前和裴衡的最後一次見面。
後來,我又在附近發現了幾次他的車子,不過沒再去見他的人。
他想做什麼,就隨他去吧。
我去機場那天,余澈等在樓下。
他請求送我去機場。
我知道他心裡有心結,也有話要說。
我給了他這個機會。
也許是因為我要離開了,人也大度起來。
「思意,我做過一個夢。夢裡我們在大學相遇,順利地談戀愛,後來結婚了。醒來後,我總覺得那是真實發生過的。」
在去往機場的路上,余澈跟我分享了他的夢。
我不知道給他什麼回應。
當然也不需要給他回應。
「我總覺得我們很契合,有相同的愛好和見解,喜歡一樣的作家和音樂劇,可以毫無顧忌地談天論地。
「不過說這些都太晚了。就是這些假設和想像讓我十分不甘,我總想著如果當初我能親口問問你,我們就不會錯過了。可你早就進入人生新階段了,無論如何我都不該再打擾你。
「今天我想送送你,就當給我們之間畫個句號吧。」
車子抵達後,余澈為我從後備箱取下行李,我們在車子旁道別,他輕輕擁抱了我一下。
我沒去在意他眼底的不舍。
昨夜下過一場雨,今日碧空如洗。
這個陰沉曲折的春日終於過去了,生機勃勃的夏日就要開始。
在英國讀博二的一個午後,我認識的新朋友 Mia 給我指了指遠處的一個亞洲男子。
「意,你看那個男人長得好英俊。」
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我正和林觀研對上了目光。
綠葉在陽光下洋溢著旺盛的生命力,一如樹下褪去冰冷外衣的微笑的男子。
時露番外—擁有別人的幸福
我有一個秘密。
誰都不知道。
我重生過,就在高考之後。
我爸媽常說我從那個暑假開始性情大變,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重活一世的人,怎麼可能還像任性的小孩子。
我是個幸運的人。
出生在一個足夠富足的高門大戶,有父母恩愛的和諧家庭。
可是在某種程度上,我又有些不幸。
因為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我不知道人生總有缺憾的道理。
得不到的總讓我格外執著。
比如余澈。
在和余澈成為正式男女朋友之前,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愛他。
實話說,本科的時候我並沒有喜歡余澈。
他確實好看,可遠沒有出眾到成為我人生男主角的地步。
我知道他,完全是因為他是我舍友鄭思意的男朋友。
他和鄭思意的故事就像一部言情甜文。
在學生會裡共事,日久生情。
余澈誤會鄭思意喜歡別的人,喝了酒跑去表白,兩人順理成章地在一起。
直到畢業,直到結婚。
他們之間的感情人人艷羨。
我只是個旁觀者,還是個有空才關注下的旁觀者。
那時我大學畢業後在媽媽公司擔任閒職,過得十分悠閒。
我和鄭思意沒什麼聯繫,只偶爾從朋友圈裡看到動態。
後來,我嫁給了門當戶對又青梅竹馬的閆淮。
他高大帥氣,能力出眾。
周圍人都說我們兩個般配。
我也曾希望和他能夠像爸爸媽媽那樣琴瑟和鳴,即使成婚多年,看向對象的眼睛也會盛滿星星。
是我太天真了。
閆淮和從小過得自在任性的我不同,他作為閆家未來繼承人接受的是最嚴格的教育。
他這個人理智冷靜得可怕,從不會讓感情占據上風。
我們的婚姻,對他而言只是最大的助力。
是 1+1>2 的合作。
當然,他潔身自好,和鶯鶯燕燕們保持距離。
不是因為愛我,是因為有風險。
他在商場上格局大且眼光長遠,是個雷厲風行又稱職的領導者。
可這不是我喜歡的人。
我不喜歡他的冰冷無情,不喜歡他事事都講規矩,更不喜歡他看我時流露出的輕蔑。
因為他覺得我任性妄為,覺得我無知淺薄。
不平等的兩個人根本不會相愛。
三年婚姻,同床異夢。
然後,我某次逛街的時候看到鄭思意和余澈。
他們並肩走著,手牽著手,嘴角都帶著笑意。
印象中見過幾面的余澈變得更加溫和,眼神里都是愛意。
他們說說笑笑,聆聽彼此的時候十分專心。
我心裡生出了無法克制的嚮往。
那才是我想要的夫妻生活。
我鬼使神差地在不遠處跟著他們兩個。
看鄭思意記錯樓層時,余澈打趣寵溺的模樣。
看兩人吃飯時,余澈一直關注著鄭思意每個動作的模樣。
看兩人看完电影後默契十足地分享交談,看出去後余澈為鄭思意拉上外套,看兩人在江邊散步依偎。
我像是個偷窺狂。
只因為眼前的場景太符合我曾經的幻想。
我不禁代入了鄭思意,轉而對余澈產生了別樣的情愫。
回到空蕩蕩的家裡,我回想起本科時光。
那時鄭思意人緣很好。
宿舍里的人都喜歡她。
因為她會真誠地對待每個人,關心她們的真實感受。
她從不講大道理,也不指點別人的生活。
她會考慮其他人。
所以她偶爾和余澈打電話都是去樓道。
有次從外面回來,我經過樓梯間,聽到鄭思意不同於以往的聲音。
她在跟余澈撒嬌,不是那種讓人反感的甜膩,而是少女自然而然的可愛。
那是她在我們面前不會有的狀態。
我知道是因為余澈很愛鄭思意,鄭思意可以依賴他。
可這擋不住我喜歡他的溫和細心,喜歡他對待另一半的平等和縱容。
從那天之後,我僱人探尋鄭思意和余澈的生活。
用他們的和諧恩愛來凌遲自己。
漸漸地,我想如果我是鄭思意就好了。
如果我可以享受余澈的愛就好了。
這個瘋狂的念頭在我因為子宮肌瘤住院手術時達到巔峰。
閆淮不僅沒來探望我,還專門派人向醫生確認我的生育能力不會受到影響。
我受夠了他的利益至上。
做完手術後,我莫名發起高燒昏睡過去,再醒來時我回到了高考後的那個暑假。
重來一世,我想要體會飽滿的愛意。
想要擁有和父母一樣幸福的婚姻。
拆散余澈和鄭思意,我用了兩種手段。
一種讓余澈誤以為鄭思意是個表里不一的人。
收買家境不好的嚴惠潔很簡單,金錢和進入大公司的機會足矣。
但這並不保險,也不一定達到預期效果。
所以我用了釜底抽薪的一招。
另一種就是讓余澈以為鄭思意還暗戀著裴衡。
這並不難。
我知道鄭思意幾乎所有的密碼都是裴衡和她名字的縮寫加上兩人的生日數字。
不是鄭思意對裴衡情根深種。
只是她還暗戀裴衡時設置習慣了,她懶得去記新密碼了而已。
但不知情的人會誤會。
余澈也一樣。
於是,我成功了。
鄭思意知道我喜歡余澈後,離他遠遠的。
余澈相信我的謊言後,主動把鄭思意踢出了生活。
我得償所願了。
接下來就是如何俘獲余澈了。
這並不難,我從上大學前那個暑假就在練習,為此我偽裝了十幾年。
我偽裝成了鄭思意的脾氣性格。
嬌蠻任性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了親和耐心。
我學著鄭思意一樣去關注別人,為了學得更像,我還和她成了朋友。
可是在和她相處的過程中,我無法控制地喜歡她。
她對我真的很好。
溫柔有力量,足以形容。
我有過愧疚,我知道我偷走了她的幸福。
可是有些事開始了就再也停止不了了。
我在和余澈相處中,越來越喜歡他。
他和我從小接觸的那些大少爺很不一樣。
他給予所有人尊重,從不霸道,也不會高高在上。
他不會因為別人和自己不同而去改變他人,也不會嘲諷那些見識淺薄的人。
某種程度上說,他和鄭思意是一類人。
他們三觀相同,看待世界的角度也類似,還有一樣的品位愛好。
和我所在的階級的利益至上截然不同。
我就這樣享受著他們兩個人的好。
然而,患得患失依舊避免不了。
在我的真誠追求下,他確實答應了我的表白。
可我一直覺得他對我永遠不會有曾經對鄭思意那樣熱烈的愛意。
他在我面前,理智總能占據上風。
他很少生氣,有矛盾時會耐心溝通。
我和異性見面,他從不過問,給足了信任。
他總能用最合理的方式來處理我們遇到的所有問題。
可這不對。
我見過余澈在鄭思意面前有過的幼稚和孩子氣。
那是他不會展現給我的一面。
借用《生活大爆炸》里萊爾納德的台詞,我想成為即使會得糖尿病你也要吃的草莓夾心餅乾。
但我在余澈那裡只是健康的全麥餅乾。
他覺得我很好,知道我對他也足夠好。
他知道像我這樣一心一意又各方面出色的人再難遇到。
但我依舊不是他的心動。
可惜這個道理我到後面才明白。
執念迷惑了我的雙眼。
我帶著心虛和愧疚擁有著本該屬於鄭思意的幸福。
直到真相被揭開。
但在真相之前,余澈的心就已經在游離了。
他因為工作接觸到了鄭思意,然後發現她不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最起碼現在已經不是了。
接著他又發現了本科他喜歡著鄭思意的時候,鄭思意也在喜歡他。
最後他發現鄭思意請假回家是因為母親車禍去世,和別的完全沒關係。
我生著病,他忍住了脾氣。
你看,他就是那樣好的人。
即使怒不可遏,即使失望至極,也沒有在鄭思意面前拆穿我,也沒有大發雷霆。
余澈,這麼多年,你也是喜歡我的,不是嗎?
你也割捨不下我們的過往對嗎?
否則在發現我的真面目後,你怎麼沒有直接分手,而是和我開始了冷戰。
我仍然抱著幻想。
直到鄭思意和裴衡離婚。
我驚覺原來她一直不幸福。
我曾經安慰自己,雖然我搶走了余澈,可是鄭思意和裴衡結婚了,她嫁給了自己的初戀不也很好嗎?
為了讓自己不那麼愧疚,我刻意忽視鄭思意情緒上的低落。
有段時間,她又瘦又憔悴,可我不敢問。
我催眠自己,即使兩人吵了架,我也會勸和。
好像他們只要還是夫妻,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擁有餘澈。
故事的最後,好似黃粱一夢。
我費盡心機得來的一切終於都失去了。
儘管訂婚儀式我辦得盛大,可仍然不代表我綁定了余澈。
余澈見過鄭思意回來後,頹然地說,「她過得很不好,我們都虧欠她,所以我們沒資格在一起幸福。」
於是,我們分開了。
余澈的工作室是做自媒體的,並不受地域限制。
所以他離開了江市,回到了老家。
我爸媽本想為我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可我拒絕了。
我渾渾噩噩地一天天過來。
我終於鼓起勇氣去見了鄭思意。
她面對我的冷漠和嘲諷讓我心如刀割。
我知道,我不配擁有鄭思意的真心。
可活了兩世,她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她帶給我溫暖快樂,也讓我成長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