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開口:「戚棲,上次是我做得不對,無論如何,我都不該躲開。」
我輕笑:「程勉,男歡女愛講究的是你情我願,你不喜歡,我不強求。」
話未落音,臉頰一陣溫熱。
程勉親了我,青澀的,慌張的。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會來北疆看我嗎?」
我看著他,分辨不出他是害怕惹我不高興,還是別的什麼。
就像後來在北疆的雪屋裡,他在我床邊脫了上衣露出腹股溝,緊張而又篤定地拉著我的手貼向自己時,我同樣分辨不清。
沒關係,我不需要答案,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單手捧過他的臉,在他唇邊呢喃。
「看好了,這才叫吻。」
9
程勉集訓的時候,我一直住在北疆的一個雪屋。
畫雪山,畫凍河,畫野馬,畫霧凇。
可不管畫什麼,都不滿意。
義大利的畫商也評價說:「Qi,畫很漂亮,但沒有靈魂。」
我扔了畫筆,氣餒又憤怒。
一個沒注意,扭傷了腳。
給程勉發了信息,他沒有回。
集訓日程很滿,也不確定有沒有假期,指望不上他。
於是打給北疆的朋友,讓她幫我安排一個靠譜的護工。
朋友笑嘻嘻道:「哈哈,懂,馬上安排。」
結果她給我安排了個斯拉夫面孔的男模。
程勉頂著風雪出現在門口時,斯拉夫男模正跟著教學視頻,捧著我的腳,學習如何正骨。
他沒有多問,放下東西就幫我處理了腳踝處的傷。
當晚,壁爐旁,三人捧著茶杯,面面相覷。
我介紹:「這位是剛來的護工。」
程勉悶聲道:「看著不像是護工。」
斯拉夫男模不滿:「我就是護工,不能因為我長得帥,就懷疑我的業務能力。」
說完又調情:「Qi,今晚我睡你房間地板好不好,方便照顧你。」
程勉沉沉擱下水杯,聲音里鮮見地有了怒意。
「你睡客廳沙發。」
當晚,程勉抱著被子在我床邊鋪起了床鋪。
我們之前同住一間屋子的情況很多。
有時候畫得累了,直接和他一起歪倒在畫室的沙發里,也是常有的事。
朋友打來電話,問我「護工」好不好用。
我:「嗯,斯拉夫小哥的模樣和身材確實很頂,但是姐妹,我是真扭了腳。」
帥是帥,可他除了調情啥也不會。
掛了電話,程勉悶聲問我:「明天可以讓他走嗎?我這次有一周的假,我也能照顧你。」
我撐著腦袋,開玩笑:「怎麼,吃醋了?」
他不答,突然站起來,邊走邊脫上衣,裸著上身走到我面前。
「戚棲,他的模樣和身材,有我頂嗎?」
又捉住我的手,放到自己的腹肌上:「有嗎?」
我比任何人都熟悉他的身體。
每一塊肌肉的形狀,每一條紋路的走向,全都印刻在我的腦海里。
然而這樣大膽又熱烈地觸碰,還是第一次。
他的身體炙熱、硬實,他的呼吸緊張、沉重。
我抬頭看他:「程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顫抖著手指撫上我的唇,摩挲著,聲音喑啞。
「我在取悅你,勾引你……」
這句話,讓本就曖昧的氛圍,熱度暴漲。
我輕咬他指尖的瞬間,他猛地急促喘息。
一個急切而又生澀的吻暴風雨般落下。
幾乎不能呼吸。
喘息間,他的手自我腰間一路向下,我捉住了他。
「程勉,外面還有人。」
他:「所以說,明天讓他走,好嗎?」
很難講,那晚到底是誰引誘了誰。
畢竟,我留下男模,本就存著刺激他的心思。
10
清晨,在陌生的臥室醒來。
黑白色調,冷淡禁慾。
屋內除了我,空無一人。
我盯著天花板,漠然想,怎麼又夢到雪屋了。
這幾年,我刻意地不去想,想要忘掉過去的種種,可一見到程勉,那些零碎的片段,又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浮現。
我抱著被子,回想昨晚,只覺得茫然。
在程勉冷如月色的目光下,我一件一件脫去身上的衣服。
程勉站在那兒靜靜看著,眼神里沒有報復的痛快,也沒有原始的慾望。
空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像是看個物件兒。
我努力回想,當初他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脫去衣服時,我是什麼樣的眼神。
是了,也是這樣,像是看個物件兒,看個藝術品。
脫到只剩內衣時,程勉放下了酒杯。
我指尖輕輕推下肩帶,他背過身去,聲音啞下來。
「夠了。」
說完,轉身就走了。
是的,一言不發地,直接離開了別墅。
半小時後,有個陌生面孔來了,告訴我別墅里的設施怎麼使用,請我在這裡留宿三天。
我問:「留宿三天?」
她答:「是的,程先生是這麼交代的。」
於是,我久違地,好好地洗了個澡,睡在了舒適、寬大、鬆軟的床上。
三天,我什麼也沒做。
就在這裡好好地吃了三天飯,安安穩穩地睡了三天。
最後一天清晨,床邊放著我的身份證。
不知道是程勉來過,還是管家放的。
這意思是,三天三萬,兩清了。
我拿起身份證,看著床頭他的照片。
面容平靜,如靜謐的湖面。
他終究違背不了自己的本性,做不出什麼惡劣的事情。
11
後來幾天,生活恢復往常的模樣。
我繼續早出晚歸,賣我的魚。
清晨的菜市,我埋頭去魚鱗,算著父親還有多久出獄。
一個陽光的男聲炸響,問我草魚怎麼賣。
我抬頭,看到了偶像演員盧佐,以及幾個跟拍攝像。
他身後不遠處,還跟著程勉。
程勉看向我,像看陌生人一樣。
盧佐陽光滿面,等著我的回答。
我明白了,他們在做節目任務。
我故意抬價:「800 一斤。」
他忿忿不平:「你剛剛賣給那個老伯 20 一斤。」
我:「你是大明星,他是小鎮老伯,你掙多少錢,他掙多少錢,魚價當然不一樣。」
盧佐嘟囔道:「這什麼邏輯,阿姐,你這也太黑了吧。」
我挑眉不言。
程勉淡淡問我:「我們現在沒那麼多錢,你看能不能這樣,我們幫你賣一天魚,你送我們兩條。」
盧佐:「賣一天?送兩條???」
程勉點頭。
我遞了刀過去,讓他殺魚。
他順手接刀,麻利地動作起來,摘下內臟,我又遞過去了塑料袋,他接過扔進去。
整套交接過於絲滑,盧佐看得目瞪口呆。
「程勉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這阿姐搭檔多年呢……」
聞言,程勉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我也沉默了一會兒。
以前程勉給我燉魚湯,我都托腮坐在料理台邊,順手就會給他遞個刀、湯勺、調料什麼的。
竟被盧佐說中了。
晚上,菜攤小妹大呼小叫著衝到我的小院裡。
當天的直播彈幕里,許多條都在說我是個冰冷的魔鬼。
「她真讓世界冠軍殺了整整一天的魚!」
「程勉為了讓我們恬恬寶寶喝上魚湯,也是忍辱負重了。」
原來是為了給王恬恬燉魚湯啊。
我默然翻著支付寶暴增的流水,算好進出帳,對著白皮本,給最急用錢的幾個人各轉了一千。
12
沒過兩天,接到了個電話。
「夢裡的故鄉」節目組打來的,讓我送魚。
好像是晚上要加餐。
我喊了菜攤小妹一起,去了節目組郊區的院落。
遠遠地,看到程勉和一眾明星一起,圍坐在小院兒里,暢快、輕鬆地聊著天。
隱約聽到程勉和王恬恬的名字被頻繁提起。
也聽到王恬恬甜入心脾的嬌笑。
數著錢的時候,盧佐在那邊炸了鍋。
他衝著王恬恬不滿道:「你說了不算,得讓外人來評。」
又衝著我大聲喊道:「那兩個賣魚阿姐,你們說,我們幾個人里,誰最帥。」
幫我送貨的菜攤小妹先走了過去,氣呼呼道:
「我才不是阿姐,我比你還小嘞。
「還有,我覺得程勉最帥,無論從哪個角度看!」
菜攤小妹是程勉的忠實粉絲,以前總向我播報他的近況。
比如他又破了什麼記錄、拿了什麼獎牌、接了什麼代言,事無巨細,她全都清清楚楚。
她當然會選程勉。
眾人鬨笑,王恬恬也笑:「哎呀,盧佐,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你就別自取其辱了。」
盧佐不服氣,起身把臉湊到我跟前。
「你來說,我和程勉,誰帥?」
他背著大家,朝我擠眉弄眼,求我給點面子。
程勉遠遠坐著,並沒有看我。
餘光里,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卻沒有急於喝。
盧佐期待地看著我。
我頓了片刻,滿足他道:「你更帥。」
我背過身,提了竹簍,出了院門。
身後仿似碎了個杯子,但與我無關。
如夢似幻的歡樂場,本就與在魚腥里討生活的我無關。
13
但還是與我有了關係。
我露臉不多,卻莫名在節目裡的討論熱度越來越高。
節目組嗅覺靈敏,製片人很快找到我,問我還有沒有什麼別的藝能,想給我安排點兒彩蛋節目。
說是一天五千,讓我維持自己的冷漠人設就好。
於是,我領了個給嘉賓畫難忘時刻的任務。
第一個畫的是盧佐,他上來就試圖討好我:「姐,沒想到您會殺魚還會畫畫,太了不起了。」
畫完後,他又賣力追捧:「我天,姐,您畫畫哪兒學的呀?這也畫得太好了吧!」
我答:「耶魯大學藝術學院。」
他一整個震驚住:「那您,在這兒……殺魚……」
我反問:「怎麼,在小鎮上殺魚很見不得人嗎?」
他急忙解釋了一通。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稍微有那麼一點兒大材小用了。」
我沒說話,領著盧佐到小鎮上轉了一圈。
學校的圍牆上,有我帶學生畫的藝術牆畫;油紙傘坊,有我教傘匠畫的各色圖案;扎染坊,有我和師傅一起設計的各類圖案;老人的家裡,有我憑描述畫的他們年輕時的模樣。
我告訴他,賣魚是我的工作,畫畫是我的愛好,二者並不衝突。
盧佐第一次由衷讚嘆:「你……真特別。」
這期的直播節目後,盧佐對我的態度由虛假的客氣轉變為了真實的親昵,看上去,是真把我當朋友了。
其餘嘉賓,包括王恬恬,也都客客氣氣的。
只有程勉不一樣。
在小院的幾天,他都刻意地避開我。
我出現的場合,他會立馬離開。
我客氣地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疏離地點個頭。
生活教會我的一件事就是——
要想自己活得開心,就絕不內耗。
所以,我沒有放在心上。
只盤算著怎麼領著嘉賓們多去些小鎮的寶藏之處,多吸引點兒來投資和旅遊的人,順便自己也能多攢攢錢。
14
給王恬恬畫難忘時刻時,是個晴朗的午後。
我提著乾洗好的 Gucci,她抬手笑笑,說送我了。
和程勉說的一樣,她確實不缺這一身衣服。
她和我坐在小院的樹下,沒人打擾,只有攝像機在不停地工作。
王恬恬的開場,是一個問題。
「你失去過什麼人嗎?」
我知道,她並沒有真的在問我。
「我失去過一個很重要的人。
「很小的時候,我從雲彌去到東北,在那兒認識了一個哥哥。我們很要好,他帶我滑雪,帶我捉魚,帶我滿山遍野地跑。
「後來,我又跟家人去了國外,從此就和這個哥哥斷了聯繫。
「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了,沒想到會在世界高山滑雪錦標賽見到他。那應該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時刻了!我當時激動的,本來要送給朋友的花,都錯送給了他。
「你能幫我還原那個場景,幫我畫下來嗎?」
我點頭,開始作畫。
畫好後,她從別處來看,驚呼道:「這也太還原了吧!簡直一模一樣!」
我默不作聲,那個畫面,我記得清楚,自然畫得傳神。
我家出事時,程勉正在國外參加比賽。
那時,距離北疆雪屋的溫存,不過兩個月。
深夜的電視上,我看到了他奪冠的畫面。
電視直播畫面里,程勉和隊友握手、擁抱。
一個女孩子,我從未見過的女孩子,捧著鮮花衝到了他的懷裡。
程勉臉上由驚轉喜,說著什麼。
和我在一起時,他從來都是憂鬱、沉默的。
而電視里的他,臉上有著我從未見過的自信和喜悅。
王恬恬盯著畫,片刻後,她扭頭看我。
「你連我和阿勉穿什麼衣服,都知道?」
我答:「那場比賽我看了,中國第一次高山滑雪大滿貫,很難不記得。」
「記這麼清楚,你是不是阿勉的粉絲啊?」
我斟酌再三,答:「我只是喜歡看滑雪。」
收拾畫筆和顏料準備回去時,幾個工作人員在旁邊聊天,討論王恬恬這算不算官宣。
一個說算,一個說不算。
「你見過哪家 cp 是單方面官宣的?」
「如果明天程勉錄難忘時刻,說的也是王恬恬呢?」
「那肯定算是官宣。」
「那咱們節目得爆吧?」
「必須的,網上猜他們倆猜了多久了。明天一官宣,估計全網程式設計師都得加班。」
我背上顏料盒和畫板,走了。
晚上,坐在小院兒里看星星,看到半山別墅的燈亮了。
默默看了一會兒,朱阿姨出來給我披上了外套。
「小棲,你怎麼了,錄節目不開心嗎?不開心咱就不去了。」
我搖頭,笑道:「怎麼會不開心,一天五千呢。」
15
第二天,我很早就到了畫畫的小院。
程勉到得更早,靠在老槐樹下的藤椅上,小睡著。
我輕手輕腳走進去,悄無聲息地準備我的繪畫工具。
節目的幾天,程勉都沒怎麼搭理我。
所以我識趣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