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在太傅的婚床上。
「公主愛上了那個清冷至極的太傅,竟然在太傅大婚前一晚衣衫不整地睡在人家婚床上,今早讓辦事的嬤嬤發現了,真是不知羞恥啊!」
「竟有這檔子事?那妖女不是要被送去易國和親嗎?」
「對啊,易國知道後立馬就退婚了,皇上氣得要在大殿上當場殺了那妖女,結果太傅竟然親自跑來求情,還說要求娶她!」
「求娶?她搞砸人家婚禮還求娶,那妖女不愧是妖妃生的,還真有本事。」
「可不是,人家明日可就要成婚了……」
1
是的,太傅大婚第二日照常進行。
不過新娘變了。
從宋丞相容貌傾城知書達理的天之驕女,換成了臭名昭著的妖妃之女珠洛公主。
世人皆替太傅感嘆惋惜,我也是。
我這造的什麼孽啊?
這棒打鴛鴦,鳩占鵲巢的罵名真真是讓我背上了。
待我查出是誰下藥把我放在人家婚床上陷害我,我一定把他碎屍萬段!
「公主,臣來遲了。」
他擺手讓所有婢女默默出去,小心摸著我昨天被父皇掐得紫青的脖子。
冰涼的手指一觸碰到我的脖頸時,我還是不自主地抖了一下。
可他好像摸了好久,我想不通,就幾處瘀青而已,也不必裝得這麼深情。
「太傅,咱要不繼續走流程?本宮快餓死了。」
被我打斷,他輕咳一聲掩飾尷尬。
然後輕輕挑下我的喜帕,白皙的臉頰明顯還有微醺後的醉意。
眼睛濕漉漉的,在燭光下更顯得明亮乾淨,眼尾還微微泛紅。
朗目舒眉,仿佛清風徐來,我都要看醉了。
這個男人,不愧是涼國第一美男。
長得好就算了,年僅二十九已成涼國歷史上最年輕的太Ṭü³傅,多次救國於敗家的涼國皇帝手中。
真正做到百官擁護,眾民愛戴。
哎,一棵好白菜讓我給拱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作孽。
2
「公主是覺得下官好看,才看到這麼入神嗎?」
他不知何時蹲下,挑眉含著笑意仰頭看我,四目相對。
那雙好看的丹鳳眼看得我直心虛。
我為了掩飾不得不先發制人。
「咳咳,太傅,毀了你和丞相千金的大婚本宮甚是抱歉。如今竟還讓你娶我……本宮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待風頭過去本宮查出那歹人是誰,本宮就與你和離。」
我說得情真意切,卻看他始終微笑著,仿佛在質疑我。
那可不行,我慌亂握住他的手起誓:「本宮若有反悔之意,就不得好……」
他忙抬手堵住我的嘴,還有似有似無的墨香。
「公主不要這樣說,公主沒有錯,是臣自己向皇上求娶公主的。公主下嫁於臣,是臣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好傢夥,這福氣給你……你還真要啊。
我嘴角不自覺抽搐了一下,不禁感慨太傅的演技真不錯,果真八面玲瓏,讓我一時都晃了神。
「不說了太傅,來吧,這份和離書上籤個字。」
我拉他到喜桌,把早已擬好的和離書展開放在他面前。
輕輕打個響指,我的貼身侍女靜禾就進來擺好了筆墨。
「太傅,本宮的誠意,你可看見了吧?」
我驕傲地揚起了嘴角,男人,你的安全感來了。
我雙手把毛筆遞到他面前,原以為他會急不可耐地簽下。
卻見他猶豫連我的筆都沒接過。
「公主,吉時到了,咱們走流程吧,下官醉了不清醒,這和離書待以後再說。」
我原是不想再留這件事的,但見他越發迷離的眼神,只好作罷。
反正這段婚姻對他百害卻無一利,他是聰明人,我又何必多操那一份心。
這夜我與他同床共枕,他在我旁邊睡得很香。
我卻一夜未眠。
因為餓……
3
大婚第二天,太傅便要出發去易國了。
沒錯,收拾我那和親的爛攤子。
父皇當初放過我的也是因為作為朝中重臣的太傅答應親自前去易國遊說不要開戰。
畢竟太傅能言善辯,巧舌如簧,是街邊的狗都絕對聽過的話。
「保命要緊,說服不了大不了本宮再嫁過去就是了。」
我給他整理著衣領,手上正忙著,腦子沒轉的話就脫口而出了。
本意是讓他別因為我的事在異國他鄉丟了性命,可聽起來到底像是在諷刺他的能力,我這腦子不把門的嘴啊!
他一下陰沉著臉,躲開我的手,卻猛地上前把我逼近到一個角落,平日裡溫良的氣質一下子消失不見。
如果平時用朗目星眉形容他,那現在就是怒目橫眉,但依舊很帥……抱歉跑神了。
「我不是質疑太傅的能力……我涼國可以獻出一個公主,卻不可失去一個百年一遇的治國棟樑年太傅。」
我訕訕地笑著吹他的馬屁,卻見太傅臉更黑了。
他再度逼近,我卻無處可退,靜禾早就看眼色出去了。
婚房裡,只剩我和他二人。
「公主……嫁給我就這麼無所謂嗎?」
「?」
大兄弟,你好像沒有認清局勢啊!
雖滿臉疑惑,但這次我還是嚴謹了許多,思慮後才開口:
「好,太傅,我信你。」
4
信……個屁。
三個月後靜禾慌慌張張手裡甩著一張薄紙哭喊著跑過來:「公主!駙馬爺死在易國了!」
哎,我長嘆一聲,淡定地放下手中的菊花茶。看著我那小靜禾急得涕淚交加,到底是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啊,那男人的話能信嗎?
我直接提起早在三個月前年知辰離開的當晚就收拾好的包袱:「走,靜禾,本公主帶你去過逍遙日子!我早就把太傅的家底掏空了哈哈。」
沒錯,作為一個宮中最不受寵且常年各種背黑鍋的公主,在見識到冷宮各路娘娘的宮斗生存法則的絕妙演繹以及她們的多對一手把手教學後,三個月掏空朝中重臣的家底並且成為絕美寡婦這種高級操作實屬讓我輕鬆拿捏。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當晚遣散府中所有下人後,我剛牽著重金買的汗血寶馬準備帶靜禾火速離開,卻見太傅府已被重兵包圍。
而且,是易國的!
5
涼國被易國滅了。
就在一夜間,哦不,就只是幾個時辰,從下午收到信到晚上。
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我那父皇一遇到兩國問題就慫,動不動就割地求和。
這給一點,那給一點,久而久之,也就剩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的幾個城池了。
能在眾多小國中最後被滅,也是涼國的不幸。
我這三個月住在宮外,得到的消息到底是比宮中真實。
其實民間百姓皆艷羨易國有仁君良政,聽聞易國收復一個國家第一年還免稅。
那更是盼著易國來滅,畢竟誰都不是傻子。
也就只有宮中的那些人還自欺欺人地陪著我那張口閉口「朕的江山」的父皇玩過家家。
可笑至極,如今我卻因為皇室身份同他們一起被押著跪在了大殿上。
而坐在龍椅上的是個戴著面具的男子。
旁邊的太監稱他太子殿下。
6
見龍椅被占,我那父皇被按在地上破口大罵。
這時候了還說是因為我不嫁過去才惹怒易國滅國的,怨我毀了他的江山的。
聒噪,我偷瞄了一眼龍椅上的那位,他倒是跟看戲的一樣樂哉。
「小兄弟,勞煩你可以捂住我的耳朵嗎?旁邊的老男人太吵了。」
我示意了一下被麻繩綁著的雙腕,朝旁邊的小侍衛裝柔弱地問道。
看著那小侍衛清秀乾淨的臉蛋漸漸染上一次紅暈,還手足無措地側過身不理我。
我甚是滿意,死前還能這樣風流一回,妙哉。
「砰!」清脆的一聲。
龍椅上那位砸下來一個茶杯,他力道控制得很好。
剛好就在我前方一點卻不會讓碎片傷到我。
「拿我易國當兒戲?」
他聲音故意壓得很低,富有磁性卻不難聽。
「把涼國皇室都押去大牢吧。」
他看膩了,起身要走。
這話一出,我那父皇立馬閉嘴冷靜下來,快速轉著眼珠子,那算盤打得都要崩所有人臉上了。
許是平時身邊狗腿子多,他此時十分知道怎麼做好一個狗腿子。
只見他忙掙脫開旁邊的人,諂媚地擠著臉上的橫肉跪著往前走。
「太子殿下!當初就是這個珠洛公主出嫁前自毀清白不願和親羞辱易國的。朕……我,我對易國那是十分敬仰的。您大人有大量,別因為她一個人的錯牽連我啊。我不求給我封王封地了,給我一個小小的安身之所就行。」
好傢夥,這人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這輩子能把皇帝做成狗啊。
我看著他那副模樣身上只覺噁心,渾身起雞皮疙瘩,幸虧他不是我親爹啊!
我冷眼迎上他貪婪的視線,那老賊半張著渾濁幽暗的眼睛。
滿口黃牙沖我咧嘴笑,就像當年把母妃從我身邊生生拽開一樣的得意。
可是母妃被當作妖妃被活活燒死在祭壇上已經九年了。
我怎麼可能還是當年那個小姑娘呢?
我輕輕挑眉,既然你總是罵我為妖女,那我總得顯靈一次。
7
「太子殿下……」
我裝著被那老頭嚇到的樣子,偷偷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眼眶沒一會就噙著淚水,低頭委屈柔弱地啜泣,可眼淚還沒美麗地掉在臉頰上。
那位太子殿下已經踢開老賊蹲在我面前,滿眼的憐惜。
「美人你說……」
謝謝,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了。
這態度大轉彎,他仿佛真的像是被畫本子裡被妖女迷惑的人。
有沒有搞錯,且不說我不是妖女沒有魅主的能力,
我這……還沒開始演呢,這太子,有詐。
可到底畫面太奇怪,很難不讓人不相信啊。
我餘光瞥過去,那老賊已經信了,趴在那氣急敗壞顫抖著嘴唇又開始罵起來。
「你果然是妖女!你和那賤人果然都是妖,是你們毀了朕的江山!賤人!賤人!」
「來人,除了她,把他們都給我拖下去押入大牢!」
面前的太子被那沙啞還劈叉的聲音吵得煩躁,喝令一聲。
大殿安靜了,又只剩下我和他。
此刻他在我面前雖戴著面具,威嚴卻不減。
我瑟瑟發抖,待會要是演砸了,我也得完。
啊,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賊,想拉我下水,下輩子吧。
我深吸一口氣,又開始流起眼淚。
正要含淚開演,太子又在我面前盤腿坐下來。
……哭聲戛然而止。
可不可以尊重一下演員,每一次調整狀態入戲都很累的!
我內心怒吼,對面那人卻悠然自得。
「美人慢慢說,我腿蹲麻了。」
……
這太子還挺親民哈,居然沒有一個侍衛來給送個凳子嗎?
不過這都不重要,眼下是活命要緊。
於是第三次深呼吸,開演。
「太子殿下明察啊!小女子我根本不是什麼公主,不是皇室血脈!」
他開始撐著腦袋,準備聽故事。
8
「我同我的母妃是被那老賊打獵時強搶過來的,公主的名號也是當初為了和親才賜給我的。原本嫁去易國,我是期待的,可是誰曾想,那太傅不知何時覬覦我的美色,給我下藥,既毀了他的婚約,又廢了我的名聲逼我不得不嫁他。這才是事情的真相,不是我故意不嫁的。」
我娓娓道來,他聽得一愣一愣的,就是不知為何在說到太傅時嗤笑了出來。
「想不到太傅如此陰險狡詐,敢問是前來我易國遊說的那位大使嗎?」
「嗯!是他,他還放出謠言讓百姓以為是我的錯。」
我忙點頭回答,即使雙手被綁著,熱淚都奪眶而出。
對不起了太傅,若是泉下有知,我以後一定給你多燒錢!
見他開始拿手帕替我擦拭眼淚,我越發哭得兇猛,那是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那太傅做得果然過分,竟還讓美人成了寡婦。」
聽到寡婦二字,我哭得更是上氣不接下氣。
快放我回去吧,我多可憐啊。
強權之下身不由己的弱女子,我越扮越起勁。
眼見著面具下那人心情越來越不錯,我仿佛已經看到我和靜禾開心數錢的日子了。
「本太子好心疼美人啊,不如——」
他拉長著尾音卻不再說下去,開始低頭給我解繩子,憐惜地幫我揉著被勒紅的手腕。
「不如——」
我很是期待,放了我?
「封你做太子妃吧!」
他聲音雀躍歡喜,我的大腦也像是被炮轟了一樣,下意識地抽出來手。
「你不願意?要做涼國的公主?」
他看我抽掉手很是不滿,落空的手握成拳,聲音驟然沒了溫度。
這人,怕不是個瘋子,我哭笑不得,只知道不能再惹著他了。
「願意,我只是太激動了,榮幸之至。」
他聽到我的答案又開心地把手張開了,示意我把手放回去。
那是雙白皙乾淨的大手,掌紋清晰,掌心紅潤。
手指根根纖長卻充滿力量,甚是好看。
可那雙大手握住我手腕的時候。
我只覺得束縛,和前面的麻繩一樣。
甚至更緊……
9
這變態還挺著急,不出三天。
我就蓋上了喜帕,穿上喜服,坐在同一個婚房裡。
那太子非說要在太傅府里幫我覆蓋過去那些不好的回憶。
嗯,他是懂寡婦的,個屁!
吉時已到,喜稱挑落喜帕,我看見了太傅……
對不起太傅,罵你誣陷你又占你的房子。
我罪該萬死,你要不直接帶我下去吧!
我撿起喜帕重新蓋上,深吸一口氣。
「你再來,燈火通明的怎麼還活見阿飄了。」
一定是他挑的方式不對。
他忍著笑意說好,扔掉喜稱半跪在我面前。
這次用雙手掀開了喜帕。
很好,又是他。
死沒死來一腳就知道了。
太傅溫柔地笑著還沒開口說話。
我直接用力朝他胸口踹了一腳。
力氣不大,但他就是裝模做樣地倒在柜子旁邊。
把花瓶撞了下來碎了一地。
他還活著。
我此時顧不得他現在是太子的身份還是太傅的身份。
正準備起身罵他,就見他的暗衛已經飛出來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
「小兄弟,好說,好說。」
我立馬切換笑容,畢竟人為了活下去要學會不要臉。
「咳咳,退下,太子妃和我玩呢,情趣。」
這話明明是對暗衛講的,他眼睛卻一直打趣地落在我身上。
甚至就躺在地上單手撐起來頭,妖冶地笑著也不惱我踹他的一腳。
雖被他盯得臉紅,但我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畢竟此時我和他地位懸殊,還是收斂著點吧。
只見那廝又開始抬起青蔥細長的手指解著自己的腰帶,還微微敞開領口露出雪白的皮膚。
他是……在勾引我嗎?我十分疑惑。
「士別三日,太傅,哦不,太子殿下,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我極力克制自己胡亂飄蕩卻又無法移開那畫面的眼神。
悄悄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看到了,笑得更是放肆。
「公主才是,掏空我的家底就算了,大殿上還誣陷我,太傅可是您的夫君啊。」
他不再偽裝聲音,開始裝著委屈,卻「不小心」又把領口弄得更大了。
這次,看到腹肌了,看到精瘦的腰身側邊還有線條。
啊啊!忍不住了!
「尊貴的太子殿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無妨,你說。」
他挑眉,心情很是不錯。
「你當初到底是怎麼當上太傅的?」
「……」
10
「公主,我錯了,你怎麼不理我?你理理我好不好?」
那廝被我陰陽了一句後有了臉皮,穿好了衣服。
可又開始喚我公主,聽到我煩躁。
「你別再叫公主了,我不是!真正的公主你們不是已經找到了嗎?」
那日夜裡圍在太傅府的士兵攔住我和靜禾的去路,卻齊齊跪在地上,喊著「拜見公主。」
我眼睛發酸,心中五味雜陳,這個時刻,我等了十六年,到底還是來了。
靜禾還幸福地抱我的胳膊說:
「公主公主,易國士兵還認識你呢,那咱是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逃呀?」
我看著靜禾那水靈的大眼睛,單純得像小鹿一樣,同阿娘一樣,又美又真。
我輕輕替她把額頭的碎發別過耳後。
「傻姑娘,還想著逃呢,你的家人來接你回家了。」
我向前推了一把她,門外進來一個慈祥滿臉笑容的老嬤嬤從我手裡領過靜禾。
可靜禾一直拽著我的手不放開,任那經驗豐富的嬤嬤都沒辦法。
「我不是公主!阿姐才是!你們認錯了!我不要和你們走,我要公主,我要阿姐!」
她掙扎了好久用力地甩開那些人,哭得淚流滿面。
朝我走了過來卻被侍衛攔住在我一步距離之遠。
我看著心疼,捨不得我養大的小姑娘哭。
「阿姐,別讓我走……阿姐……」
靜禾小臉哭花了。
我好想再像以前一樣上去抱住她啊。
我好想告訴她,阿姐原本就是要帶你走的。
阿姐把養你後半輩子的錢都準備好了。
阿姐甚至起了私心不想把你還給他們。
可是,阿姐這不是,沒來得及嗎?
這些話,我終是吞到肚子裡。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了,只好躲開她的眼神。
這小丫頭要是看見我哭了更走不了。
「草民,懇請公主回宮。」
我跪下,滾燙的眼淚滴在了地面上暈開。
靜禾仍抽泣著遲遲不說話。
「草民懇請……」
「好,阿姐……我聽你的。」
院子裡兵馬離去,卻不再歸於安靜,因為外面街道好生熱鬧。
我出去一看,是易國的軍隊進城了。
士兵訓練有素,不燒殺搶掠。
還給所到之處的百姓都分發著糧食。
百姓都在迎接他們,士兵也像回到自己家一樣被善待。
大家都要過好日子了。
11
收起那晚的記憶,我冷著臉始終隔太子一米遠的地方站著。
「你到底想耍什麼花樣?尊貴的太子殿下。明知道靜禾是公主為什麼不早點帶回去。明知道我和親會帶她回去為什麼又要給我下藥陷害我!」
他沉默了,只是走過來拉過我的手:「蒼洛,等我以後給你解釋好不好?」
我驚訝他喚我的本名。
看來他是把一切都調查清楚了。
那老皇帝為了讓我和親特意給我改名珠洛,
搞笑,換成「珠」就代表是掌上明珠的公主了?
「太子殿下莫要開玩笑了,你不說我也不想不強求了。你既已知我的身份,便放我走吧。公主我平安養大還給你們了,不求榮華富貴。給我個自由吧。」
我累了,易知辰是知道的。
12
我十五歲時,老皇帝想要把我嫁出去了,開始給我找先生教書。
那時我妖女的名號響徹全國,根本沒人敢來教我。
卻只有那時的年知辰,他是丞相推薦來的,是朝堂上的後起之秀。
彼時他還是個小官呢,所以老皇帝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就隨意下了個旨允了,還觀望著我這個妖女會不會剋死他。
而且為了不讓我「禍害四方」,只能是他次次趕來,到我和靜禾的宮裡教。
那時我也有私心,讓靜禾也坐在旁邊聽。
他看破不點破,第二次來的時候就帶了兩份書。
第三次來的時候,備了兩套筆墨。
第四次……第五次……越來越頻繁。
他在我們那又破又小的宮裡安置了許多東西。
也是從那時開始,靜禾才真正過上了點好日子。
一日他午時過來,我和靜禾都還在休息。
他沒有吵醒我們而是去了院子裡幫我們摘果子。
他又會爬樹,力氣又大,能把上面的大果子都搖下來。
我被果子掉落的聲音吵醒,還想著又有能吃的果子了,雖是熟透掉下來的。
但宮中苦,總是能墊吧墊吧。
可一到院子嚇了一跳,遍地的好果子。
我抬頭時剛好看到他正擼起袖子滿頭大汗地搖樹枝。
午時陽光明明那麼刺眼奪目,他卻在綠葉樹枝之間最耀眼。
我痴痴地看著,都沒注意到有個果子砸下來。
「公主!快躲開。」他在樹上大聲地喊著。
但遲了,已經砸到我了,有點痛,我捂著頭。
抬頭看見他又覺得沒那麼疼了,揮著另一隻手說沒事。
他看我裝著不在意,憨憨地一愣,也笑了起來。
那時我十六,他二十一,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是一棵小果樹的高度。
後來我坐在門檻上還看著那棵果樹發獃。
他也坐了過來,把砸我的果子洗好遞給我,說吃了腦袋就不疼了。
他攤開掌心,我小心拿下在他掌心中間的小果子。
「公主,甜嗎?」
「甜。」
13
他那時雖幫了我們很多,但無奈次次帶的東西有限,日子沒有完全好起來。
直到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一次比一次疲憊,奇怪的是送進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等他升到了太傅,我和靜禾的吃穿用度完全不愁了。
他也再沒來過,彼時我二十歲,一年只能見他幾回。
還都是在他國使者來訪,老賊想把我送出去和親的時候。
而那時的宴席上,他依舊尊敬地喚我公主,我回他太傅。
我們席位相差很遠,他在頭,我在尾。
至於我一直沒有送去和親,
也是因為曾一次和親的宴席上鄰國使者以「妖女」這個由頭拒婚。
那是我第二次感謝「妖女」這個名號,它看似難聽不堪。
可這個名號救過我的命,也小心保護著我所有的心動。
又四年,老賊按割地賠錢送公主三件套使用得是爐火純青。
不知不覺我成了宮裡最後一個公主。
我倒也無所謂,現在易國來勢洶洶,一連收復了好幾個周邊的小國。
涼國即使再有先天的地理優勢,被那老賊敗得也不過是強弩之末。
我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收了涼國,接回他們的公主。
我只是平靜地等著,都沒有意識到太傅何時竟二十九了。
是啊,如今靜禾都十五了,我在這宮裡十六載了。
14
在易國周邊只剩下涼國這一個小國後。
老賊派去的使者皆數被攔回。
意外的是易國派大使來了,老賊見狀立馬上去跪舔。
可惜,他卻沒有拿到出手的東西了。
是那可憐空空的國庫,還是一隻手都得過來的城池,還是我最後這個不吉利的公主。
我無聊地坐在後面的席位上打著哈欠,都是因為靜禾。
小靜禾告訴我她有了喜歡的人,是太傅每次派著送東西來的侍衛。
她甜蜜蜜地一講講到半夜,結果沒睡幾個時辰我就被帶走梳妝了。
所以大殿上眾人紛紛回頭看向我時,我頓時睡意全無。
這次是躲不掉了。
大使走後百官稱讚太傅和丞相巧舌如簧,把涼國又起死回生地救了回來。
在我隔著好幾個席位看過去時,只見他如魚得水地應付著所有誇讚,謙遜內斂,笑起來還是那麼溫潤平和。
我也想恭喜他的。
可此時我只覺得苦澀,甚至眾人都還等著我謝龍恩謝太傅謝丞相呢。
我連一個場面的笑都扯不出來。
可遠遠地,那老賊和我對視了,渾濁的眼中滿是精明和算計,我那小心思他怎會看不出來。
15
「太傅日夜忙碌為國操勞,都二十九了還未有妻兒,我記得丞相家的千金也適齡婚嫁了,就賜婚給太傅吧!」
老賊故意遠遠盯著我說,眾人皆心知肚明是在給誰下馬威。
太傅聽到婚約後也僵硬地看過來,滿面愁容。
一個是威脅,一個是擔心……
可我揚起頭,直起腰板看了回去。
我才不可憐呢,在哪裡我都會活得很好。
我挑眉微微笑了,見那老賊笑容一僵,我心裡開心多了。
「朕記得太傅於珠洛公主有教授之恩,那太傅的婚禮就由公主負責吧。」
「兒臣領旨!定會為太傅和丞相千金置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而那一天,我第一次住進了公主府。
是以前幾位公主剩下的,老賊為了裝給易國看「賞」給我的。
她們的公主府很大,卻沒我以前的小院子好。
這裡沒有種好的菜,沒有給靜禾打的鞦韆,也沒有小果樹。
我不喜歡。
可靜禾很喜歡,她終於有能跑來跑去的大院子了。
可憐我小靜禾,之前一直偷摸藏起來養大的。
長十五歲都沒出過那一方小院子。
「公主,我餓了。」
靜禾自以貼身侍女的身份待在我身邊,整日裡公主長公主短的。
聽得我耳朵都起繭了,我讓她私下仍叫阿姐。
她卻不肯。
「公主多好聽啊,阿姐在我心中就是公主。」
她躺在床上蹺著腿吃綠豆糕,嘴裡嘟囔著渣子噴得到處都是。
我剛一瞪她,她就立馬坐起來好好吃了。
「公主,我錯了。」
小女孩眼睛笑起來像小月牙一樣,這雙眼睛和阿娘的一樣。
每次她一笑我無端氣就消了。
我的靜禾啊,你才是公主,真正的公主。
16
太傅的婚期很快就到了。
我把老賊給的錢全用在婚禮上,也算撐得起「盛大」二字。
那婚服我原還想著去求冷宮一位年歲大了但手藝極好的嬤嬤親自縫製的。
可找過去嬤嬤始終不願,說要縫只縫我和靜禾的,不替別人縫。
我怎麼哭著求著都不管用。
後來她從柜子里掏出兩身極其精美的婚服,我一看,全然按照我和靜禾的尺寸來的。
「靜禾再長大些就能穿了。」
她用枯槁的手輕輕替我擦去眼淚,
「嬤嬤老了,快撐不住了,原是打算等你結婚時縫的。但歲月不等人,我感覺我快等不住了,就提前給你倆都縫好了。」
嬤嬤眼角的皺紋在淚光下更加明顯,我知我胡鬧,撲進嬤嬤懷裡哭了好久。
之後那兩套婚服我都好好地珍藏起來。
太傅婚禮上的我又請了別人縫製。
我的,就算不結婚我都要留著。
嬤嬤說,該是我的,就誰都不能讓。
17
可是我準備得再細緻,沒想到竟會在太傅大婚前一晚出岔子。
我被迷暈了,一覺醒來。
穿戴整齊地躺在了他們大喜的婚床上。
卻被進來辦事的嬤嬤尖叫著吵醒。
明明不是多大的事,但後來事情傳開了。
我成了衣衫不整躺在人家婚床上的晦氣公主。
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易國退了婚,我被直接押到大殿上。
那老賊抬手就把我扇在了地上。
「和親毀了,惹惱了易國,他們打過來怎麼辦!朕的江山都會毀在你手裡」
他怒目而視,無能狂怒。
「還不是多虧父皇,揮霍無度又膽小如鼠,才趴著舔著求易國保你那可憐的江山!犧牲別人來滿足自己的慾望,父皇多年前對母妃就是如此!」
我不想再忍,毫無顧忌地罵了回去,甚至故意提起母妃。
果然,他雙眼猩紅衝過來一把捏住我的脖子將我提起。
「別提那個女人!你們都是賤人!妖女!你們都會毀了朕的江山!」
他沖我大聲嘶吼,像個瘋子一樣開始雙手掐我的脖子。
靜禾怎麼在旁邊拉他都沒用。
還被侍衛押住,我真的怕他一氣之下殺了我的靜禾。
我兩眼開始發白,喉嚨快要斷了,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就在窒息邊緣。
心裡只求他別動我的靜禾。
求生的本能讓我慌亂抓著他的手掙扎,耳鳴蓋過周圍一切的聲音。
恍惚間我看見阿娘了。
好像死……也不賴。
18
不知道是多久後。
我在瀕死邊緣被甩在了地上。
更不知道太傅是什麼時候擋在我身前。
他一身素衣,ẗũ̂₆髮髻都散了隨意掛在頭上。
被雨水打濕的後背狼狽極了。
可卻寬厚強健,擋住了老賊所有狠戾發瘋的眼神。
靜禾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把我摟在懷裡。
真好,我愛的兩個人此時都在我身邊。
在我意識慢慢恢復的時候,周邊的世界也在一點點回到我身邊。
脖子和胸腔的痛覺讓我開始慢慢和荒謬的現實接軌。
我完全不知道太傅和老賊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交易。
「臣求娶公主!」
耳鳴讓我幻聽了?太傅在說什麼胡話。
「臣!年知辰!求娶珠洛公主!」
他明明傲然挺立地跪在老賊面前。
卻是回頭看著我說的。
一字一字,聲音洪亮堅定,擲地有聲。
他抱著我離開大殿,在我快要昏迷前。
又問了我。
「公主,你願意嫁給臣嗎?」
願意,可是不該這麼不堪的……
那日傳聞說我愛上了清冷至極的太傅,不知羞恥爬上人家的床。
這我只承認前半句,被人羞辱我不怕,可我知廉恥的。
我對他的感情,才不是自輕自賤的喜歡。
於是大婚夜我甩下一份和離書,裝作一切都不在意。
再後來。
我又結婚了,他告訴我他是易國的太子,是靜禾的親哥哥。
怎會如此呢。
可再回想,到底是我貪婪,動了不該動的心。
原來他所有的出現都是有目的的,為的是靜禾,我卻誤會了。
原來那八年的情愫都也不堪的。
19
我心中苦澀,生氣,自嘲,到疲倦。
身上的大紅喜服都讓我覺得刺眼。
我嫁他兩次了,怎麼次次不能如願。
此時喜蠟搖曳,他身著紅綢金絲縫製的喜服,頭頂玉冠,腰掛白玉。
屈膝半跪在我的椅子旁邊。
因為我一連串地質問垂頭將我的手握住放在他懷裡。
他掌心溫熱,溫柔地包住了我冰涼的手。
就在那一刻起,我突然不想再同他對峙糾結了。
因為我好像,也沒全輸。
他此時不是太傅,也不是易國的太子。
我們之間沒有隔著十幾人席位的距離,甚至也沒了一棵果樹高的距離。
他還一直和我說對不起,同從前因果子砸了我向我道歉一樣。
自責又小心翼翼,還無聲地哭了,眼尾微微泛紅。
我抹掉他的眼淚,他驚訝地抬頭看我。
「你剛一直在說什麼?」
我拉他起身,漸漸靠近他。
「蒼洛,我錯了。」他毫不猶豫地更大聲說了一次,眼神堅定,裡面只有我。
「我聽不清,再來一次。」
我在他懷裡的手暗裡把他向後推,最後將他抵在喜桌旁。
他退無可退的時候十分詫異,愣在原地。
好吧,還得老娘再主動一點。
他剛剛怎麼勾引的我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