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刻開始,我將一遍遍感受死前的痛苦。
一百年過去,我仍然怕得要死,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胡亂地拍打著兇手的胳膊。
「江景淮!我殺了你!」
我不甘地發出怒吼,既然將我搶入鬼蜮,為何不殺了我!而讓我忍受這種折磨!
恢復意識的我掙扎更加激烈,雖然結局不可更改,我仍然徒勞地撕扯著兇手的皮肉,企圖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突然,我摸到了什麼。
黑暗中,我驟然雙目大睜,不等反應,人已經沉入湖底。
再來一次,我仍然被拖著往後走。
我動作急速地抓住他的手,摸到大拇指上,這一刻,我如遭雷擊,渾身顫抖起來。
玉扳指。
整個江家,只有姨娘身邊的總管帶著玉扳指。
不是江景淮的人……
撲通……
我再次被丟入湖中。
這次我沒有掙扎,靜靜等待瀕死感將我包圍,再睜眼,我站在小院中,四周泛起濃濃的霧。
遠處是橘紅色的火光,喊打喊殺聲清晰地傳入耳朵。
有個身穿嫁衣的女子正被人用麻袋包住頭,向後拖拽,發出悽慘的叫聲,但很快就被嘈雜掩蓋。
這次,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低頭看著當年的我被人拽向湖泊。
濃霧中,只露出一雙枯瘦的手,死死拽住繩索,手上的玉扳指赫然是我猜測的那個。
我快走幾步,濃霧不減反增,我始終瞧不清兇手的真面目。
這是根據我臨死前的記憶而幻化的場景,只不過將我忽略的細節強化了,看不見也正常,
即便如此,我還是彎腰提起腳邊的尖刀,以防有其他的鬼怪偷襲。
我無視了女子的慘叫,在四周細細打量。
院牆很破,所謂的喜房不過是拿紅綾草草妝點的小破屋。
丫鬟端著一雙精緻的繡花鞋從院子中走出去,很快消失在濃霧中。
當日,她不耐煩地走出屋,似乎真的拿了東西。
我記不太清了,應該是江景淮聘禮中的。
下人曾私下議論,說江景淮財大氣粗,聘禮擺滿了前院。
可我所得到的,只有一件還算瞧得過眼的嫁衣。
我在世間遊蕩百年,低頭再看,那嫁衣何止粗糙,連尋常人家嫁女都不會用這般低劣的面料。
江景淮的東西,竟是一樣都沒送到我的房中。
他真的,是娶我嗎?
或者說,江家,真的想過把聲名狼藉的我嫁給江景淮為妻嗎?
「江稚魚,你可知罪?」一道溫柔的聲音自天穹傳來。
我仰頭,滿眼戾氣:「你是誰?」
聲音輕輕嘆息,「你壽命已盡,何苦留在世間為禍他人。」
我握緊手中的刀,冷笑:「我不該死。」
「你本就無辜,該入輪迴了。」
「那他們呢?他們無辜嗎?」我仰天吶喊,臉頰猩紅的血線開始劇烈滾動,「欺我負我之人,下地獄了嗎?」
「你知曉之後,便會安心上路嗎?」
我望向不遠處滾滾的迷霧,語氣冷厲,「給我打開。」
她嘆了聲,迷霧漸漸消散。
我看到了丫鬟遠處的背影,匆匆跟上。
她是飄著的,可見已經化作天河河底的鬼,一遍遍重複生前的事。
那些野鬼的記憶拼湊在一起,就是我要尋找的真相。
11
我跟著她進了姨娘的院子。
看見張燈結彩的喜房,金碧輝煌,燈火璀璨。
我的二妹身披嫁衣,流光溢彩,扭頭看向窗外,耳垂上點了顆與我一模一樣的小痣。
原來他們騙過江景淮,要二妹代我嫁他!
朱釵勾住了蓋頭,遮住二妹的半張臉。
她不擅綰髮,折騰半天,髮絲凌亂地從房中跑出,望向遠處的火,尖叫:「娘!怎麼了?」
姨娘兩眼空洞,站在門前,呆滯地重複一句話:「我要江稚魚償命……」
話落,牆外傳來江景淮的聲音:「——私通淫亂,沉塘。」
大門被人破開,他們將江世元從裡面拖出來,套上麻袋拖走。
姨娘踉蹌拽住衙役的褲腳,被一刀抹了脖子。
「晦氣,朝廷要你死,我可留不得你。」
姨娘的屍體被一腳踹到二妹腳下。
二妹眼睜睜看著眼前這一切,徹底瘋了,她抓起刀,一邊尖叫,一邊衝出門去。
我緊跟她腳步,走到外面,突然頓住腳。
江景淮身著大紅婚服,站在火光中,雙眸沉靜地對著二妹伸出手:「阿魚,我來接你了。」
二妹拎著刀,一步步走過去。
江景淮眸光柔和,隱有淚光閃爍,「阿魚,別怕。你蓋頭都歪了……我替你扶——」
「正」字未出口,尖刀已從他胸口扎入,穿背而出。
江景淮眼神錯愕,緩緩低頭,盯著胸口的那柄尖刀,臉色瞬間煞白。
二妹瘋了般,抽出來又捅了一刀,尖叫著:「賤種!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江景淮漸漸軟了身子,跪倒在地,徒勞地抓住二妹的嫁衣,哀求道:
「阿魚……對不起……別殺我——」
二妹大笑著,狀若癲狂,「江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既要娶我,為何殺我爹娘!」
「我愛你——」
「滾!能娶我,是你天大的福分,不聽話的狗,殺了便是——」
她舉起尖刀,不要命地一刀又一刀刺入江景淮的身體,
「不聽話的狗,我不要了……哈哈哈,爹娘,我給你們報仇了……」
「阿魚……」江景淮的喉嚨已經吐不出連貫的話語,他咽下血,努力張嘴,「你當年救我——」
「跟救狗沒有分別。」
咔嚓!
尖刀劃開了江景淮的腹部,自後背一劈兩半。
他滿目哀痛大睜,最終視線停留在暮色深處,失去了神采。
血浸染了土地,他的屍體千瘡百孔地躺在血泊中,心被人剜出來,身體已不成人樣。
二妹一腳踢翻了火油,熊熊大火卷上幽暗的天空,將罪惡徹底吞噬。
這是當年我沉入池塘後發生的事。
漫天的大火中,我發出惡鬼嘶吼,無助又絕望。
幻境破碎,我站在白骨上,提著刀,怔怔看向前方。
荒蕪白骨地上,白衣的江景淮鮮血浸染,臉色蒼白,眼底燃著滔天的怒意。
他被我拽入天河河底,跟我一樣,重溫死前的回憶。
只不過他更慘,死無全屍,此刻怕是將我挫骨揚灰的心思都有了。
我們誰都沒說話。
江景淮朝著我邁了幾步,繼而越走越快。
我渾身顫抖著,握緊了刀,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眨眼江景淮盡在咫尺。
「江景——」
他兇狠地掐住我的脖子,就在我以為他要下手殺我時,江景淮突然低頭封住我的唇,激烈而強勢地攻陷了我的理智。
他知道了。
噹啷。
長刀墜地。
我被迫後退幾步,撞在一顆不開花的枯樹上。
像個瘋子似的又哭又笑。
我胡亂抱住江景淮的後背,回應著他,最後因喘不過氣,咬住他唇瓣哭出聲。
「放開。」他聲音沉冷,抵在我額頭,「讓我親——」
然而我的眼淚如河水決堤,再也收不住了。
我用一百年,將自己變成一個瘋子。
一遍遍折磨我的愛人。
愧疚自心底噴涌而出,理智一潰千里。
江景淮不顧我的崩潰,扣住後腦,與我唇齒撕磨,仿佛要揉進骨血。
四周的罡風因江景淮的情緒波動而呼嘯作響。
白骨被卷積如風口,消散於無形。
我攬住他的脖子,攥緊手中的鐵鏈,拉低了江景淮的脖子,好讓我們靠得更近。
站在一望無際的白骨中,我撫上他的臉龐,經年壓抑的洶湧愛意,早已如決堤的河水,肆意流淌。
樹下的朱瑾,開了。
少頃,紅色燎原,覆蓋過茫茫白骨,一望無際。
12
「江稚魚,你仇恨已解,該入輪迴了。」
濃情蜜意不合時宜地被女人打斷,我抓住江景淮的衣襟,貼緊了些,緊張地四處張望。
江景淮捏住我的下巴:「別理她。」
他頂著我的鼻子,親昵小啄,無休無止。
女聲沉寂半天,帶了怒氣開口:「江景淮——」
「閉嘴。」江景淮眼底閃過一絲不耐,抬眼冷漠地看天,「本君在,誰也帶不走她。」
「你們言而無信。」
江景淮冷笑一聲,「鬼不講信。」
我枕著他胸口,悶悶地說:「我也沒答應她。」
女聲一噎,似乎被氣狠了,一張瑩白的大手自蒼穹投落,直衝我而來。
我做好死扛的準備,江景淮卻對著她說了句:「你做的那些髒事兒,要本君說出去嗎?」
大手驟然在我們頭頂停住,權衡了很久,不甘心地嘯叫一聲,消散於無形。
風漸漸停了。
我站在花海中,仰頭問江景淮,「她做了什麼髒事?」
「並不是人人如我們這般幸運,從別人的幻境中發現真相。她靠怨恨為生,希望我們彼此恨著。」
「那為什麼放過我們?」
江景淮低下頭,繼續未完成的吻,「她欠我的。」
從天河出來時,岸邊已經站滿密密麻麻的小鬼。
鬼將神情複雜,一臉不忿。
江景淮牽著我,從他面前走過。
鬼將語氣鏗鏘,「屬下無錯。」
江景淮停住了,側頭冷淡地盯住他,就在眾人以為他會如以往叫他起身之際,江景淮抬起腳,將他踹進天河。
眾鬼噤若寒蟬。
江景淮目光掃過全場,道:「殺她如殺我,明白了?」
「明白了!」
他們看我的眼神都變了變,顯然被江景淮嚇得不輕,
我沒想到江景淮的臭脾氣說發就發,不敢說話。
中間隔著太多的誤會,我不想好不容易穩定的關係再次分崩離析。
回宮城的路上,我認真打量起漂浮的小菊燈,伸手戳了戳。
江景淮按下我的手,「別動。」
「小野菊不是為我掛的?」我跳起來去夠。
江景淮將我夾在胳膊下,一言不發地拉入大殿,等回過神,我已經被扔進軟帳。
慌亂間,不小心拽住江景淮脖子上的鐵鏈,將他也帶進來。
四目相對,我臉騰地燒紅了,抵不住江景淮的視線,轉移話題:「我……我給你解開……」
「別動。」他眸光暗沉,握住我手腕放進懷裡,「就這麼待著。」
他的指尖細細撫摸過我頸部的細痕,「對不起。從前你說沉塘,我只當你怨恨我害了你兄弟。」
三年未見,大婚之夜的二妹,半面掩在蓋頭下,半面濃妝,留下與我相似的眉眼,和耳垂上偽造的一顆紅痣。
江景淮不待分辨,便被她亂刀捅死,屍身四分五裂,死狀悽慘。
他後腰之下不許觸碰的傷痕便由此而來。
我伸手輕輕蓋在上面,抱住江景淮,問:「疼嗎?」
「疼。」江景淮嘴唇顫著,「在不知道真相以前,你每碰一次,都鑽心入骨的疼。」
於江景淮來說,江家欠他太多。
屋中熱浪翻滾,我們髮絲糾纏不休。
「這麼多年,為何不殺我?」
「不捨得。」他眼神虔誠又深情,「我總想再問問你,有沒有愛過我。」
13
我成了江景淮的夫人。
終日遊蕩在宮城中,看小菊燈在天空中起起伏伏。
江景淮的心丟了,他不肯說丟在了哪裡,我懷疑,落在了天河河底。
因為做鬼的都喜歡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藏在水中,比如我藏在後院人魚巢穴中的記憶,需要靠鬼君的血才能喚醒。
江景淮說河神欠他的,是不是他的心,也託付給了河神。
我坐在天河邊,突然伸手劃破掌心,滴下一滴血。
沒有動靜。
我不信邪,又滴入一滴。
白骨滾滾東去,我像個傻子,吹了一整日的風,最終喪氣地溜回宮城找江景淮。
殿中的小鬼再次見到我這個紅衣女鬼,倉皇四竄。
我閃現在江景淮懷裡,壓住他的桌案,弄亂他的筆墨。
江景淮將我胳膊扣在身後,「別鬧。」
然而我心情實在不佳,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鐵鏈,殿中嘩啦作響聲不絕。
他還沒理我。
我掏出鑰匙,插進鎖孔。
江景淮一把就將我抱住了,奪下鑰匙,正視著我:「說吧,想幹什麼?」
我和他冷聲冷氣嗆了百來年,不太習慣和諧相處,悶了半天,說:「你理理我。」
江景淮就是個不愛講話的性子,我做阿茵的時候,他對我愛答不理。
如今兩隻鬼搭夥過日子,長得望不到頭,不說話如何打發時間?
江景淮沉思一會,「你不是想看小菊燈?」
「你不讓我看。」
江景淮招招手,小菊燈就飄進來。
我說:「我不要在這兒看,去房頂上看。」
「好。」
江景淮抱著我上了房頂。
碩大的冥府宮城盡收眼底,天河遙掛,美不勝收。
遍布在宮城各處的小菊燈瞬間自無數個角落升起,向我們聚集而來,像壯麗的銀河。
江景淮掃過所有的小菊燈,挑中一盞,勾過來。
小燈暖烘烘的,湊近能看清小燈內側的圖畫。
是當年,江景淮趴在地上,我蹲著,替他擦污泥的場景。
這是……
「我的記憶。」江景淮撥拉過一盞,眼底倒映著金色的星河,「每當我快被仇恨蒙蔽的時候,就看看我們的曾經,我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恨你。」
厲鬼生於怨氣之中,最易成為被仇恨操縱的傀儡。
一旦失去理智,就會變成可怕的行屍走肉。
我一盞接一盞的看過,有年幼的江稚魚,也有阿茵。
最亮的一盞里,是我仰著頭,興高采烈地說:「景淮,江景淮。」
「小姐是魚,阿九是水,如魚得水。」
江景淮搶過去,將其推入星河。
我看著逐漸融入星河中的那一盞,彎起眼睛笑著問他:「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喜歡我了?」
江景淮輕咳一聲,沒有說話。
我隨手又扯來一盞,江景淮騎在駿馬上,身著紅衣,面容冷峻。
這是他娶我那日。
「那天,是我的生辰。」江景淮聲音淡淡,「我想接你回家,一起過。」
然而等來的,是橫死當場。
江景淮雙手抱膝,彎唇看向夜空,「我始終不相信,你是騙我的,幸運的是,我猜對了。」
我不知道江景淮那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滿懷仇恨和壓不住的愛意,在漫長的歲月中只為求證臨死前聽到的幾句話。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我手背上。
江景淮替我擦淚,被我咬住手背,用力咬破皮,烙下印跡,他也屬於我了。
他笑了笑,「你是紅厲鬼。」
我當然知道我是紅厲鬼。
他垂眸,亮出傷口,「這三天,你來保護我。」
「……」我才想起,被我咬一口,江景淮有三天虛弱期。
於是,我恬不知恥地把他撲倒了。
自那以後,殿外的小鬼偷偷給我起了稱號,「色中餓鬼」,畢竟把他們鬼君鎖在殿中三天沒有出門的光輝事跡,已經傳遍整個鬼蜮。
第三日,鬼蜮中來人了。
江景淮正在熟睡,我悄悄下床,穿好衣服,去了前殿。
小鬼介紹了半天,我煩躁的打斷了他的話,「什麼官?」
「判官。」
「判誰?」
「判鬼君江景淮。」
小鬼湊在我耳邊,說:「他們是冥府來的,不好得罪。」
若是將冥府的人比做皇帝和朝臣,江景淮便是占據一方的諸侯。
「他犯何事?」我占據江景淮的主座,翹腿等他說話。
判官翻過手中的筆錄,不急不緩道:「初八那天,開鬼門,吃生魂,罪孽深重,當下地獄。」
他查到一半兒,突然頓住,抬頭:「阿茵在哪?」
「我就是。」
判官合上筆錄,「跟我走一趟。」
「判官大人。」我眯起眸子,虛虛打量著他,「你可打聽過魚陵村的村民,干過什麼事兒?」
判官冷著臉:「不歸我管。」
我清清嗓子,慢悠悠踢著腿,
「少女清尾,十六嫁入魚陵村,夫君常年在外,她獨守家門。深夜數名村民闖入家中,污她清白,清尾哭訴無門,反被村民汙衊不守婦道,扒光衣服遊街示眾,證人是隔壁的嬸子,行刑者是全村百姓。她不堪受辱,跳入湖中。其丈夫歸家,悲痛欲絕,當夜跳湖殉情。」
「這樣吃人的地方,留著幹什麼?」
判官說:「輪不到你來主持公道。」
「怎麼辦,我答應清尾幫她報仇。」我咧嘴一笑,「厲鬼答應的事,不辦不行。」
判官伸出黑色長鏈,二話不說就要鎖我。
長鏈半空被一道薄薄的霧攔住。
「大人鎖她,可曾問過本君?」
江景淮憑空擋在我身前,玉白的手虛虛一抓,鐵鏈便段成數截,掉落在地。
判官冷下神色,「鬼君,不要太過分。」
「本君當初與你們達成交易,她在人間犯下的任何事,由我來擔。要殺要剮,但憑處置。」
「江景淮,她要魂飛魄散,你以為能抵得住?」
我心底咯噔一聲,攥緊了江景淮的袖子。
之間判官重新打開筆錄:
「江稚魚百年間,殺數十人,一人一刀,鬼君大人,您的心可經不住下一刀了。」
原來江景淮用自己的心與冥府做了交易。
紅厲鬼出生之際,凶煞最盛,那時我整日在人間遊蕩,挑選負心男殺死泄憤。
江景淮阻過我,我只當他與別人沆瀣一氣,卻不知,一切罪責,都有江景淮替我擔下了。
「我的債自己抵,用不著他——」
話沒說完,江景淮將我悶頭一捆,「送客。」
「鬼君,你好自為之。」
大殿中靜下來,江景淮掀開外袍,對上我一雙哭花的眼睛。
「你的心呢?」
江景淮一言不發,默默給我拭淚。
我捧住他的臉,語氣顫抖:「我讓你替我抵債了?」
「我願意。」江景淮那副不容置喙的語氣徹底激起了我的脾氣,我騰得站起來,瞬間消失在大殿中。
江景淮追至鬼蜮邊界,將我攔下,「你幹什麼去?」
我雙目猩紅,煞氣四溢,「去把你的心搶回來。」
江景淮捂住我的手,放在胸口,「已經是你的了。」
他淺淡地瞳仁中裝滿罕見的真摯和緊張。
「我不要!」我朝他怒吼,「我要完完整整的你!冥府不給我,我就掀了冥府!」
「小姑娘,你不掀,本君也要來走一趟的。」鬼蜮的邊界驟然掀起巨浪,灰沉沉的天掀開一個大口子。
口子裡走出位不起眼的青衣書生,我卻在那一瞬間死死盯住了他的臉。
是湖底的書生!
當日我為厲鬼,偶然經過魚陵村,一人魚可憐兮兮伏在岸邊,光澤暗淡。
我停下腳步,問起緣由。
人魚說她叫清尾,被村民逼死後,夫君為她殉情,長眠湖底。
我動了惻隱之心,答應救他一命。
江景淮的血,是滋補屍身的好東西,我給了她匕首,要她引導「阿茵」殺死江景淮。
這樣既能達成我的目的,也可救他的心上人。
可是我竟然不知,此人就是閻羅。
江景淮第一時間拉著我護在身後,不咸不淡地開口:「閻羅大人。」
閻羅唇角帶笑:「鬼君新婚,沒帶賀禮,恕罪。」
我眼睛眯起,四周風起,昭示著我的敵意。
江景淮安撫性地拍拍我的腦袋,一本正經地跟他談天說地,「你嚇到我夫人了。」
閻羅威壓一收,「抱歉,小夫人。」
他似乎不記得我了,兀自與江景淮談天說地。
「這次,是來同鬼君商量個事。」
閻羅入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高位上。
江景淮微微一笑,也不惱,「大人請講。」
「既然債抵不了,就拿小夫人的心,一起抵。」
14
江景淮的笑慢慢僵在臉上。
哪怕生辰那日,被我一刀穿心,江景淮也沒這麼惱怒過。
冥界的天空烏雲齊聚,僅有的一絲天光被阻隔在烏雲之外,剎那天地變色。
江景淮聲音很輕,提醒道:「閻羅大人,這是我的地盤。」
「所以才要跟鬼君好好商量。」他語氣和緩,外頭瞧著我,「小夫人,多謝你幫我的忙。」
我身子都僵了,兩眼泛著幽紅的光,壓住想把它撕成碎片的衝動。
閻羅勾唇:「要不是你,我還不敢確定手裡的把柄,是不是真的。無心之人……呵……」
無心之人,自然不是一個完整的鬼。
對上閻羅,毫無勝算。
「我夫人的事,沒得商量。」江景淮語氣溫和,然外面罡風四起,已經昭示著他動了怒,「請回吧。」
閻羅眯了眯眼,「你不要命了?」
「我魂飛魄散之日,諸鬼隨我一起沉入天河河底,做天河神的下酒菜。想來您也不想看見天河神羽翼漸豐,拆了您的閻羅殿。」
閻羅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我敏銳地抓取了關鍵詞。
天河神和閻羅有舊怨。
趁著他們說話的功夫,我頂著罡風飛向天河邊。
這次我沒有猶豫,一個猛子,跳入天河。
原以為要再經歷一次生死,我卻穩穩落地,站在白骨上,不遠處是鬼將赤紅著雙眼,提刀向我砍來。
我一把攔住他,「鬼君有難,你消停一些。」
鬼將笨拙地絆了一腳,站著不動了。
我仰頭對著上空大喊:「天河神,閻羅來了。」
迴音在白骨堆中傳出很遠,過了很久,女聲響起:「哦……」
「我幫你報仇。」
原本反應平淡的天河神順價接住話頭:「你拿什麼幫?」
「如我所料不錯,你勸我入輪迴,便能為你自己記下一筆功德。」
她嬌笑出聲,「沒錯。只要我脫離河底,閻羅之位就是我的。」
「作為交換,你幫我把江景淮的心搶回來。」
一個明晃晃的人影出現在眼前,模糊到看不見面孔。
「小姑娘,入了輪迴,就再也見不到江景淮了……人鬼殊途,永世隔絕。」話雖有勸阻之意,可難掩她語氣中的興奮。
「我不怕。」江景淮的心落在別人手中一日,我良心難安。
不就是回去做個人嗎?
女人圍著我繞來繞去,最後貼在我臉上,說:「可是你有孕了,怎麼辦呀?」
「什麼?」
我呆愣在原地。
女人戳了戳我肚子,「小公子,哈哈……好狠的心,孩子不要了?」
她最終停在我面前,光影凝聚,變成一美麗的女子。
「你不怕在你走後,鬼蜮有了新的夫人,虐待小公子?」
「他不會的。」鬼將立在原地,指著遠處的紅色花海,「每當他痛得狠了,就會坐在天河邊,胸口流出的血,變成了一望無際的朱瑾。」
鬼將語調乾澀,「他在天河邊,坐了一百年,才有了花海,只是,開不了太久了。血,總有流盡的一天。」
我心口一疼,扭頭望著女人。
她明白我的意思:「放心,等你生下小公子後,我再來帶你走。」
隨著我應下,一股暖流貫穿我全身,女聲自我腦海深處傳來,「帶我去見閻羅。」
回到岸上時,沙土四起,江景淮已經動起了手,和閻羅打得難捨難分。
他受了很多傷,萬千小菊燈被護在身後的屏障里,安然無恙。
我的身體不自主地動了,幾乎一個閃身,橫亘在他們二人中間,一掌劈在閻羅胸口。
閻羅猝不及防,栽落下去,踉蹌幾步,神色陰沉:「天河神。」
女子咯咯笑著,「送上門的肉,不吃白不吃,放你再活幾年,就不好嚼了。」
「阿魚。」江景淮聲線發緊,我聽見了,卻回不了頭。
閻羅眯眼,轉而攻向我。
天河神和閻羅陷入酣戰,白骨在腳下綿延千里,化作陣腳。
女人笑出聲,看著閻羅唇角流出的血,道:「把他的心拿出來,我就放你走。」
「做夢。」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兩人旗鼓相當,幾個回合下來都找不到破綻。
某個瞬間,我突然鬼使神差般開口:「清尾她還好嗎?」
閻羅動作一頓,瞬間被天河神一劍穿胸。
鮮血揮灑,閻羅發出憤怒的吼叫,雙眸猩紅,不要命地朝我的胸口攻來。
他想剜出我的心。
可嚴重的傷勢進一步拖垮了他的動作,加之江景淮從旁進攻,他不敵敗落,逃至鬼蜮邊界。
閻羅的傷口處,暴露著一顆跳動的心臟。
天河神一指,那顆心便從胸腔中跳出,落入手中。
閻羅臉色鐵青,「還給我。」
江景淮一掌將他拍出鬼蜮,邊界緩緩閉合。
「小姑娘,我答應你的做到了,你答應我的也別忘。」
說完,暖流瞬間撤離,我捏著熱騰騰的心,愣了一會兒,腿一軟,栽下去。
江景淮及時托住我,穩住身子。
在狼藉遍野地鬼蜮,我舉著一顆血淋淋的心臟,說:「江景淮,我把心給你要回來了。」
15
那天說完之後,我就暈倒在地。
再醒來,發現江景淮把我關起來了。
我氣得發瘋,赤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
江景淮回來看見我,不由分說將我抗回床上,套上羅襪。
「我要出去!」
「不行。」
他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甚至因為脖子上的鐵鏈,反向感知著我的動向。
如今江景淮實力愈加強大,輕輕一個眼神,便壓得我半步邁不出去。
「不許亂跑。」
「江景淮,你腦子裡只有孩子,你個負心漢!」
他充耳不聞,抵住我的脖子,細細摩挲,「不想我把你鎖起來,就乖乖聽話。」
見我氣得像個炸毛獅子,他補充一句:「我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之後江景淮不知道在忙上門,一連幾天都不見蹤影。
陪著江景淮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我眼巴巴等,終於有一天,忍不住了,在他出門前哭著喊:「你能把我帶著嗎?」
江景淮略略一想,解開禁制,牽著我的手:「不許離開我半步。」
他照舊忙活鬼蜮的事,我不感興趣,就依著他小憩。
沒心沒肺的我,恢復了阿茵的性格,喜歡跟在江景淮屁股後面打轉。
臨盆前幾日,我大著肚子,將他帶到一個偏僻的小屋。
門前一簇簇朱瑾傲然盛放,推門而入,是熟悉的場景。
阿茵和江景淮的小屋。
其實我與他做尋常夫妻,舉案齊眉的日子,便是那個時候。
桌上放著一碗熱騰騰的面,用蒼綠的蔥花點綴,豬油香滿溢。
他不解地看我。
「我給你補一個生辰吧。」坐在桌前,我撿起筷子塞進江景淮的手中,「趁熱吃。」
江景淮眼神柔和下來,「長壽麵?」
「嗯。我希望……你平安。」
江景淮慢慢嚼著麵條,抬眼,「你也是。每年生辰,都要幫我過。」
我眼淚差點掉下來,深吸一口氣,低頭指指肚子,「他呢?」
「他也是。」江景淮的眸子罕見地浮現明光,默默低頭吞下整碗長壽麵,「還有嗎?」
我撇撇嘴,取笑他:「笨蛋,長壽麵只能吃一碗。」
江景淮沒再跟我要,笑了笑,「那明年再吃。」
在這種事上,他最信我。
我心裡壓得慌,努力不去想江景淮離開我之後的日子。
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我還未買出門,腹中便傳來劇痛。
江景淮最先察覺到不對,將我打橫抱起放在小榻上,很快,我的汗水浸滿衣衫,咬著唇躺在屋中。
鬼君夫人誕子,聲勢浩大。
很快小屋裡擠滿了小鬼,進進出出,都躲著跪在床邊的江景淮。
鬼生小孩不會死,只會疼。
我起先哼哼唧唧的,後來便抓著江景淮的手,哭得十分狼狽。
他不住地給我擦汗,伏在床邊,「阿魚,阿魚……」
我憑著一口氣,「江景淮……你過來……」
他依言湊過來,我深情脈脈地輕撫他的臉,往下,移到他的脖頸,咔嚓一聲。
鐵鏈開了。
江景淮一愣,眼睛漸漸轉為驚恐。
「阿魚……」他聲音發顫,突然攥住我解開鐵鏈的手,摁到自己的喉嚨上,「鎖回去!馬上鎖回去!」
只聽嬰兒的一聲清啼,我鬆鬆垮褲地卸了勁,養足精神,笑著說:「小鬼不會死,但你要好好養。」
江景淮臉色蒼白,捧著斷掉的鐵鏈,徒勞的往脖子上扣,「阿魚,我戴著呢,不准丟下我。」
饒是神通廣大的鬼君,也抓不住紅厲鬼的鎖鏈。
它漸漸消散了,嬰兒的啼哭傳出很遠。
「我不想跟你受苦了。江景淮,你忘了我吧。」
一道溫暖的白光將我慢慢包裹。
江景淮怒吼一聲,雙眸瞬間猩紅一片,揮袖攔住白光,「滾!」
然而無濟於事。
女人嘆了口氣,擋下江景淮的攻擊,「怨偶已解,她與你再無瓜葛。」
「不,阿魚!」江景淮扔攥著我的手,皮肉被白光灼傷,露出森森白骨。
我狠狠心,強掙脫他的糾纏,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江景淮遍體鱗傷,仍固執地朝前爬著,兩眼流下血淚:
「江稚魚,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以鬼君之名發誓!生生世世,與你糾纏不休!」
女人語氣溫軟,卻句句如刀割著江景淮的肉:
「人鬼殊途,你若忍心看她世世因你早夭,儘管去尋。」
最後一眼,江景淮悲痛欲絕,嘔出一口鮮血。
我戀戀不捨地閉上眼睛。
此生緣分已盡。
再無來生。
終章
我叫江稚魚,及笄之年,突然換上一種怪病。
村裡都說我是肺癆,咳嗽不止,全靠藥湯子吊著。
前不久,隔壁鎮子上的陰陽先生經過此地,說我印堂發黑,需找人沖喜。
我爹娘是信奉鬼神之人,次日著急忙慌就將我嫁了。
說來也奇怪,到底哪家的不長眼,敢娶我這麼個病秧子?
沒想到,竟是個有錢的公子。
大概是腦子不太好。
第一眼見到他,我就嚇了一大跳。
那公子芝蘭玉樹,謫仙容貌,一張手帕便是尋常人家三年的口糧。
便是他快要死了,拿人沖喜,也輪不到我這種窮山僻壤里出來的小丫頭,更別提他此刻,身體康健,不像有病之人。
相處一刻鐘,我便知道此人不愛笑,對我亦冷淡至極。
剛見面,便拿暗沉沉的眸子盯著我,叫我毛骨悚然。
我沒見過市面,想躲,被他強勢的捉住下巴,「不許怕我。」
可怎麼做到真正不怕?
洞房花燭夜,他差點把我吃了。
我嚇哭了好幾回,最後抱著他撒嬌,才勉強合了眼。
要說他喜歡我吧,不太像,那種眼神我見過,我們村裡的老光棍跑了媳婦,就這麼看人,滿腹幽怨無處紓解。
他是不是怕我跑了呀?
我拽著他袖子,認認真真地說:「夫君,我身子不太好,跑不遠的。」
他看我半天,突然輕嗤一聲,抽出袖子,「閉嘴。」
我愣了一下,回到屋子裡便紅著眼睛哭出聲,他這是厭棄我了。
明明昨夜還親我呢,今天就罵我。
當晚我就收拾行李回了娘家。
晚上哭累了,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覺,第二天,餓醒,出門吃飯時,遇見了陰陽先生。
他與爹娘相談甚歡,扭頭一看我,一口冷茶噴出來:「你怎麼印堂更黑了?」
我莫名其妙地摸摸額頭,便聽那陰陽先生尖叫起來:「有鬼!有鬼啊!」
還沒說完,他原地暈過去了。
這下連爹娘都緊張起來,「閨女,你是不是沾上不幹凈的東西了?」
我仔細回憶,只能說昨夜回娘家的路上遇見鬼了。
這時,門被敲響。
爹去開門,發現夫君站在外面。
江景淮沉著臉作揖:「岳父大人,阿魚昨夜與我鬧了些矛盾,我來接她回家。」
他說的好聽,我哪敢跟他鬧彆扭呀,分明是他罵我。
我爹鬆了口氣,將沉默的我往外推:
「男人好,陽氣旺!快快回去,晚上有他陪著,我們放心。」
我拎著包袱站被人從家裡扔出來,嘟著嘴,「你凶我了。」
他接過包袱,蹙眉,「我哪凶你了?」
「你就是凶了!你讓我閉嘴!」
他唇角挑起微小的弧度,「以後不凶了。」
「真的?」
「嗯。」
「那……以後睡覺也不能那麼……」
「閉嘴。」
「你看!你又讓我閉嘴!」
我氣鼓鼓地走在前面,念叨了他一路,到家時都眉頭都皺成小老太太。
直到進門,才想起陰陽先生的話,回頭擋住他說:「他們說我印堂發黑,咱們拜一拜神仙吧?」
他腳步一頓,眼底閃過不悅,「不必。」
「可是——」我再次紅了眼睛。
「你怎麼這麼愛哭?」江景淮俯身,細細打量著我。
「你嫌棄我了!」我小聲控訴,「還不顧我死活!」
他那張俊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半晌放棄了爭執,丟下句,「想拜就拜。」
我沉迷於請各路神仙入家門,但無一例外,要麼是在進門時磕碎了,要麼是不小心碰在那個稜角上,四分五裂。
半個月後,我悟出一個道理,緊張兮兮地跟江景淮說:「夫君,我覺得是咱們家裡不幹凈。」
江景淮脫衣上榻,絲毫沒啥反應,「唔……不幹凈。」
我跪坐起來,嚴肅道:「你認真一點,我說真的。」
江景淮撩起我濕發,絞乾,「不用害怕,不會死的。」
「你還是不信我!」
「我信。」江景淮停下動作,認真地看著我,「我就是鬼。」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啪,布巾仍在江景淮那張俊臉上,黑著臉面朝里躺下了。
欺人太甚。
他不信我就罷了,還拿這種小孩子才信的東西哄我。
「我不要給你生孩子了。你也不許碰我。」這是我對他的懲罰。
江景淮在外面躺下,摟著我,「早點睡。」
我氣性大,沒幾日又病了,高燒不退,夢裡都是奇奇怪怪地東西,還夢到了斷頭鬼。
我怕得很,只好緊緊抓住江景淮的手,不讓他走。
他熬了湯藥,苦澀難喝,我不想,他便一勺勺地哄著我咽下去。
可是這場病來勢洶洶,我肉眼可見地虛弱下去,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
興許陰陽先生說的是對的。
我是個薄命之人,嫁誰誰倒霉。
我枕在江景淮腿上,自怨自艾:「我沒有福氣,不能跟你長相廝守,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江景淮替我擦掉額頭的汗水,說:「不會,我在那邊等你。」
我嚇了一跳,抱著他的手,喊:
「你不要想不開啊,你正值壯年,可以再娶,不要為我殉情啊。」
江景淮眼神罕見的柔和了下來,「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等在醒來,已經站在了冥府。
這個我來過無數次的地方,只不過這裡的主子,從我幾世以前,就換了人坐。
據說原本的閻羅瘋了,日日念叨著「清尾」,在鬼界游離。
如今掌控冥府的,是新主人。
我一眼看見坐在上首的江景淮, 尖叫著抄起香爐扔過去。
小鬼們抱頭鼠竄,嘴裡念叨著:「又來了又來了, 幾十年就來一次!快跑快跑!」
我氣急敗壞地殺到江景淮面前,咬牙切齒:「你又把我害死了。」
江景淮在生死簿上勾掉一筆,抬眼溫和地望著我, 嘴角勾起:
「夫人,十世結束,可以回來了。」
當年我與天河神約定入輪迴,倘若天河神坐上閻羅的位子, 我就得生生世世在輪迴中打轉。
奈何我走的第三年, 江景淮造反了。
那日整個冥府騰起一輪血月, 江景淮自屍山血海中殺出一條生路,手刃閻羅,鎮壓天河神。
他生前慘死,煞氣極重, 百鬼拜服。
自然有能力頂替他們掌控冥府。
現今江景淮已坐上了閻羅的位子,權勢滔天。
他心腸又硬, 每每等我入了輪迴,便親自現身, 先將我迷得神魂顛倒, 又不動聲色地剋死我。
可恨至極!
如今十世為一輪, 他必不可能再將我放走。
我還想藉機敲詐一筆,突然被其他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母親……」一個小孩兒扎著兩個朝天辮, 虎頭虎腦地從桌案下鑽出來。
我瞬間擺出一張笑臉,示意他跑來我身邊。
「阿橋親親母親。」他奶聲奶氣地摟住我, 吧唧親了一口。
江景淮笑著瞧我,不動聲色地揪住我的名字,從生死簿上扯下來。
我:「……」
你辛苦打下的江山,不是這麼用的。
然而我太知道江景淮的性子, 狠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說要圈著我,糾纏生生世世,便也做到了。
即便投胎成人,不能長久, 還不如做鬼。
「走吧,今夜燉了你最愛的蟹粉。」
當晚,我顫著雙手解了他的外衣。
「(它」宮城的角落,種滿盛放的紅艷艷的朱瑾, 天空中飄著數以千計的金色小菊燈。
「江景淮,你為什麼喜歡朱瑾?」
「因為像你一樣。」
阿橋開心地揮舞著手臂,咯咯直笑。
江景淮垂眸,眼尾撒下溫柔的光輝, 「你為什麼喜歡野菊?」
我粲然一笑:「像你一樣。」
那個料峭的春日裡, 一身傲骨,永不服輸的少年,最終平平安安地站在了我身邊。
「爹娘,阿橋要和你們永遠在一起。」
稚嫩的童聲隨風飄蕩, 遠處花海簌簌。
萬千的小菊燈將宮城照得亮如白晝。
在某個無名的角落,一盞散發的微弱光芒的小菊燈誕生了。
它打著旋兒,緩緩飄向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