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為了我放棄了京圈太子的身份。
整整兩年,他陪我住在長滿霉斑的地下室,每天吃菜市場被撿剩的爛菜葉。
整個京圈都想不通,顧辭怎麼會看上低賤如草芥的我。
我也曾問過顧辭這個問題。
直到結婚前兩個月,我才知道。
因為顧辭把我認成了救他的女孩。
而現在。
真正救他的人找到了。
深夜,我的繼姐發來照片,酒吧曖昧的光影下是顧辭淡漠的眉眼。
她說:「偷了別人的東西,是要還的。」
1
其實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甚至有種心上的石頭終於落地的釋然。
我就說呢。
京城最顯赫的顧家的大少爺,當年怎麼會突然俯身垂憐路邊一棵被踩進泥里的野草。
很多年前我問顧辭,為什麼會喜歡我。
他當時漫不經心地捏了捏我的臉。
「我們安安這麼好,誰會不喜歡呢?」
可我這個人太有自知之明。
這些年顧辭越寵我,圈子裡關於我這個灰姑娘的傳說越多,我就越忍不住惶惶不安。
現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下時,我反倒無比平靜,像暗流涌動的河變成了一潭無波無皺的水。
我一個人靜靜在窗邊坐了很久。
從三個小時前顧辭出門去見何婧一直到現在。
2
白天時何婧忽然來找我。
她是我繼母的女兒,何家的千金大小姐。
她以前特別喜歡搶我的東西,無論是一隻小小的玩偶,還是我高中好不容易交到的唯一的朋友。
儘管她看不上,轉頭就丟掉了。
這一次,她要的是顧辭。
她說當年顧辭跟人約了架後,一身是血地倒在了雨後無人的街上。
是她救了他。
至於當初顧辭為什麼會以為救他的是我,就是因為她找手機叫救護車時翻出了剛從我手上搶來的畫,順手就丟在了旁邊。
我確實也想起了一件事。
有年冬天,顧辭偏要抓我的手塞進他的口袋裡取暖,然後我摸出了一顆小巧的,用粉筆畫著一隻毛茸茸小兔子的鵝卵石。
石頭精心打上了蠟。
我認出是我畫的,好奇他哪兒來的。
「不記得了?」
「給你點提示——雨天、學校后街、救護車。」
可我實在想不起來,這種石頭我畫太多了。
顧辭有點不高興,我哄了一下午才把他哄好。
我之前還很疑惑。
這麼多年我給他畫了不少東西,但他始終最喜歡那隻畫工尚且稚嫩的小兔子,甚至珍惜到揣口袋裡走哪兒帶哪兒。
原來如此。
這下一切都有了解釋。
「我和顧辭還有宋子川是一個圈子一塊兒長大的。」
「以前也怪我一心撲在宋子川身上,但現在我不喜歡他了,我喜歡顧辭,還救過他一命,他以後自然會和我在一起!」
「但你畢竟跟了顧辭這麼多年,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打發你,正為難著呢。你要是識趣,就趕緊自己離開!給彼此留點體面!」
3
離開前,何婧狀似好心地對我說,顧辭今晚會去找她,讓我自己早點睡。
晚上十一點。
我假裝睡著,聽到顧辭手機振動。
他出去接了個電話後換了衣服就準備出門。
我又裝作被吵醒,問他去哪兒。
「有個朋友進醫院了,我去看一下。」
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先睡。」
沒多久,我就收到了何婧發來的顧辭出現在一家酒吧里的照片。
直到凌晨兩點,顧辭才回到家。
他脫大衣的動作在看到窗邊的我時停了下來。
「不是讓你先睡嗎?」
我找回自己的聲音。
「睡不著,等等你。」
他碰到我的手後皺了皺眉。
「以後別等了。」
不知道在酒吧發生了什麼,顧辭回來後心情很差,卻又忍著在我面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可他自己不知道。
他此刻的眼角眉梢都透著冷意。
進浴室時,他一把將我也拽了進去。
「洗個澡回暖下。」
4
肌膚相貼時,我才後知後覺,他身上還有煙味繚繞。
我想起高二那年,顧辭剛想學抽煙就被我無意間撞見。
他反應飛快。
把煙和打火機往宋子川手裡一塞。
「這都是宋子川的!他讓我幫他拿著。」
然後他丟下一臉無語的宋子川,把我堵在樓梯間,低聲哄我。
「安許,我都追了你一年了。」
「你什麼時候才能答應做我女朋友?」
大概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當年桀驁恣意的小少爺,終究還是被雲霧落滿了肩。
一個月前顧辭的祖母去世了。她生前是個有名的外交官,是顧辭最敬重的長輩,也是顧家唯一願意待我和善些的長輩。
我一直記得,剛高考完那個暑假,十九歲的顧辭牽著我的手回家時,他父親看我的眼神。
像看到一隻地溝里爬出來的膽大包天的老鼠。
顧母和顧辭姑姑在一旁邊喝茶邊談笑風生,她們沒有對我冷嘲熱諷,但她們從頭到尾也沒和我說過一句話,沒給過我一個眼神。
她們是懂怎樣更能羞辱人的。
但其實我很能理解。
顧家比我想像中還要顯貴。如果不是顧辭,我這輩子只能在報紙各個版塊的頭版頭條見到這麼多神秘又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顧辭是獨生子,是顧家精心培養的繼承人。
高中我遇到他時,不過是他跟家裡鬧翻了,有意變得惹是生非不思進取。
可即便是那樣的顧辭,也不是我配肖想的。
顧辭忍了一下午,最終在看到晚餐沒有準備我的位置時,一把掀翻了桌子,晚餐和餐具撒落一地,他拉起我就走。
5
我被顧辭抱回床上時已經昏昏欲睡,思緒到處飄蕩。
那天離開顧家後顧辭決定帶我私奔。
我們改了志願,一起去了南方海邊的一座城市。
顧辭想自己創業。但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我們都低估了顧家隻手遮天的能力。
羽翼未豐的小鳥被困在迷霧深林里,別說創業開公司了,想擺地攤都沒門。
那幾年我們倆的學費生活費全都是我畫畫掙來的,日子過得非常困窘,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掰成兩半來花。
春節來臨的前幾天,我的稿費遲遲沒發下來,房租交不上,我們被趕了出來,在寒冷的深夜裡流浪街頭。
顧辭進了一家小賣部想幫我接杯熱水,一回頭髮現我被幾個坐在小賣部門口喝酒打牌的男人纏上了。
他差點把人腦袋砸開了花。
小賣部老闆罵罵咧咧地把手裡拿著的開瓶器砸向顧辭,指著鼻子罵他恩將仇報,打擾他做生意。
顧辭沒躲,任由開瓶器狠狠砸在他眉骨上。
他閉著眼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言不發地牽著我離開。
走了很遠顧辭才停下,他突然想起另一隻手一直緊緊握著的水杯。杯蓋被遺忘在了小賣部,裡面是快要涼透的半杯水。
那個春節我和顧辭一直在外面流浪,靠著身上最後的三十六塊錢在外面硬撐了七天。
後來,就在我們要窮途末路那天,我終於收到了拖欠的稿費。
6
我們重新租了間地下室,二十七平米大小,照不進陽光,終日潮濕又陰暗。
但真的很便宜,我們也只租得起那裡。
一次顧辭出門後,我悄悄跟著他。
他走了很久,重新找了一條小吃街,一家家低聲下氣地跟老闆求個活干。
預料之中地,顧辭被人一次次不耐煩地推搡出去。
他在街口站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往回走,走到他常去的那個菜市場,熟練地挑揀傍晚的青菜,然後為了能去掉點根莖再上稱跟菜市場的大叔爭得面紅耳赤。
我當時站在十米外的陰影里,覺得自己像個罪人。
牆上的霉點和菜市場的爛葉子都是我的人生,可不該是顧辭的。
他本來是被眾星捧繞的月亮,如今卻因為我摔在地上,為一杯熱水兩毛菜錢折彎了腰杆。
而這樣的深情重義,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自己身上哪一點配擁有。
晚上我一回到家就和顧辭提了分手。
「你是不是嫌我窮了?」他問我。
我笑了笑,說「是」。
「騙子。」顧辭嗤笑一聲,紅著眼睛一字一句說,「老子就算是撿破爛的,你這輩子也只能跟在我身後踩空箱子!」
他掐著我的腰,低頭狠狠咬住我的嘴唇。
「分手,你想都別想!」
之前我一直疑惑,顧家為什麼不把我的收入也一起斷了,這樣我們走投無路很快就只能灰溜溜地回京城了。
直到這一刻我忽然明白。
我知道顧辭有多固執。
顧家也知道。
所以他們沒有直接對我們趕盡殺絕。
他們就是要我和顧辭在俗世里苦苦沉浮掙扎。
然後一點一點耗盡我們年少脆弱的愛情。
7
第二天醒來時,身邊空蕩蕩的。
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顧辭說要飛趟義大利談合作,一大早已經去機場了。
我沒了睡意,但也不想起床,就一直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直到十點多來了一個電話。
顧辭大半年前為我定製的婚紗到了,問我們什麼時候方便送過來上身試穿。
我想了想沒讓他們送過來,自己跑了一趟。
婚紗是 E 家的高定,九百多萬一件。
大中華區的設計總監 Cassie 親自陪著我。
「您和顧先生認識很多年了吧?」她隨口跟我閒談。
「嗯,今年第十年。」
她恭維了幾句:「從校園一直走到婚紗,您和顧先生的感情真叫人羨慕。」
話音剛落,身後忽然插進來一個女聲。
「這不是安姐姐嗎!」
說話的女孩二十出頭,一身小香風,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驕縱和傲氣。
「李小姐。」Cassie 認出她,對她笑了笑。
我也認識她。
某家地產富商的千金,聽說之前喜歡過顧辭一陣子。
「咦,安姐姐怎麼還自己一個人呀?顧辭哥哥呢?」
「試婚紗這麼重要的事情,他都不陪你來?」
李薇捂著嘴,表情十分誇張。
「不會是顧辭哥哥不想跟你結婚了吧?」
8
Cassie 在一旁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這兩邊她誰都得罪不起。
這十年來顧辭為我乾的荒唐事早就傳遍了全京城。
去年,圈子裡有個富家公子喝多了,嚷嚷著我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床上功夫,改天一定要親自嘗試。
沒多久這事傳到了顧辭的耳朵里,短短半個月內,那人整個家族的所有產業直接被顧辭連根拔起。
可 Cassie 也不敢為了我得罪李家的千金。
畢竟誰也不確定我一定就能嫁給顧辭。
越是位高權重的男人越捉摸不透,說不定前一天還捧在手心裡的,第二天轉頭就翻臉無情。
我倒沒什麼反應,更沒有像李薇想像中那樣被她激怒。
我從包里翻出手機,按下顧辭的號碼後停在撥號鍵上遞給李薇。
「你這麼關心,要不親自打電話問他吧?」
她的笑容頓時僵在嘴角。
這還是顧辭教我的。
他說要是有不長眼的敢找我麻煩,不用跟他們廢話,直接打電話給他,他會替我收拾。
不過我通常不會真的撥過去,嚇嚇他們而已。
李薇暗暗瞪了我一眼,果然不敢再說什麼了。
我收起手機。
再過一段時間,也輪不到我在這兒狐假虎威了。
顧家肯定想不到,當年在南方,連貧窮和困境都沒能扼殺掉的顧辭的感情,會在今年以這種方式被埋葬在京城的大雪裡。
9
那套九百萬的婚紗確實華麗至極,光是頭紗上面就鑲嵌了數百顆碎鑽。
我遠遠看了一會兒,最後沒有試那件婚紗。
其實三年前才是我和顧辭離結婚最近的一次。
他那時每天都數著日子,盼著二十二歲一到就跟我去領證。
他還攢了很久的錢,只為了給我買了一條兩百三十五塊的頭紗。
可顧辭在二十二歲生日的前一天,收到了他祖母病重的消息。
他帶著我連夜趕回京城,卻見到老太太好好地坐在花房修剪盆景。
後來由她做主,我們結束了幾年的漂泊回到了京城。
顧辭以繼承人的身份進了他母親在掌管的顧氏。
他進顧氏後成長得飛快,我親眼看著他在很短的時間裡,從恣意散漫變成了深不可測,令人畏懼的男人。
結婚的事暫時擱置了,顧辭變得很忙。
他讓我有空多去陪陪祖母,老太太在顧家說的話很有分量。也是她開了口,我才能以顧辭女朋友的身份出入顧家。
顧辭以為老太太是喜歡我的。
但我清楚,她雖然待我溫和,但並沒有親近。
我第一次陪她做花藝時,她很耐心地手把手教我怎麼修剪怎麼點綴,誇我很有藝術天賦,誇我聰明又可人。
可離開時也是她平靜又遺憾地看著我。
「但是,你不適合阿辭。」
「你的出身背景會成為他的污點。」
10
什麼樣的出生呢?
比如我那個在按摩店打工的生母,比如我那個入贅何家的小白臉生父,或者那個家暴打死了妻子——也就是我母親,被判了十四年的酒鬼繼父。
「我只是希望我的孫子這一生能過得順遂,顧家能平靜安寧。」
「希望你能理解。」
我點了點頭。
我理解的。
我特別理解。
顧辭這輩子吃過最大的苦頭就是在南方住地下室那幾年,此生大概也不會有第二次。
但他不會知道,十四歲以前,我一直睡在繼父家那間四肢都伸展不開的漆黑雜物間裡。能擁有一張小小的屬於自己的床,是我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十四歲那年,我親眼看著我媽死去。我在街口的垃圾桶里躲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躲過那雙猩紅的,想要殺人滅口的眼睛。
後來警察把那人帶走後,順便送我到京城,把我交給我那從未謀面的親生父親。
我一開始也對新的生活有些期待的,我想往後的日子應該能平靜些了,可何婧輕飄飄的幾句話就讓我在學校里被所有人霸凌。
我第一次遇見顧辭就是在高一那個燥熱的晚自習,班裡幾個女生撕碎了我的作業,老師不由分說把我趕出了教室。
在學校徘徊的時候,我碰到了三個逃了一天課剛翻牆回來的高年級男生……
對於貴族學校的這些紈絝子弟來說,沒有任何背景後台的我是個絕佳的玩弄欺凌對象。
可我沒想到他們在學校里都敢那麼肆無忌憚。
我被強行拖拽到最偏僻的器材室里。
他們剛脫下我的衣服時,器材室的門被人一腳狠狠踢開。
「砰」的一聲巨響震住了所有人。
顧辭背對著月光走了進來。
我後來曾無數次地夢到那一天。
有時候做的是噩夢,夢裡顧辭沒有出現,黑夜過後,我悄無聲息地死在第二天清晨;又或者我多忍耐一兩年霸凌後,再死在某天的清晨。
有時候我會順著那天一直夢下去。
那天之後顧辭就這樣強勢地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我其實拒絕過很多次,但他太執著,執著到我差點以為這真的是命運專門給我的贈禮。
直到如今大夢初醒。
我就說呢,我哪有這種好運氣。
11
我數了數。
已經有九天沒見到顧辭了。
交完畫稿後我還是決定去趟顧家。
顧辭父親喜愛山水畫,我年初時耗費了很大精力找了一幅名家作品,前段時間剛拿到手,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顧家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格外熱鬧,門口各種豪車來來往往。
我在門口猶豫了幾秒,迎面碰上了推門出來的宋子川。
他顴骨和嘴角都有明顯的紅腫,一身冷凝,像是剛與人起了爭執。
見到我時他素來冷淡的臉上閃過片刻遲疑。
「安許。」
他伸手攔住我。
「你還是先回去吧。」
我看著他臉上的傷,很快猜到:「顧辭是不是回來了?」
「你們倆剛剛,是打了一架嗎?」
宋子川沒吭聲,只把我塞進車裡要送我回去。
我沒再為難他。
這些年圈子裡的人表面上畢恭畢敬喊我嫂子,背地裡都只把我當一個玩物。
宋子川是唯一一個真心拿我當朋友的人。
我們在南方那幾年他也沒少頂著家裡的壓力偷偷幫我們。
至少,在下車前我都是這麼想的。
12
「安許。」
我正準備下車,宋子川突然拽住我的手腕。
我愣了下。
「怎麼了?」
宋子川一時沒說話。
他性子一向淡漠,一副永遠冷靜自持的樣子,此時卻明顯有些煩躁和緊張。
「我有兩個哥哥,家裡家業不需要我操心,所以我比較自由。」
他終於開口。
「而且我們家沒有顧家那麼複雜。」
我點點頭,不太明白他為什麼說同我這些。
「所以如果顧辭不要你了……」他抿了抿唇,側頭看向我。
「你要不就跟著我吧。」
大概是我的失神有些明顯,宋子川匆匆移開了視線,又說了幾句。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現在的情況……以後你在京城的日子可能不太好過。」
「你要是不願意,就還把我當朋友,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
13
第二天我就在何婧口中弄清了狀況——
顧家昨天在辦宴會。
說是普通宴會,但請了不少年輕的世家姑娘。
顧母對我的態度一直擺在明面上,這兩年也沒少當著我的面折騰。
只是這次不一樣。
這次顧辭去了。
而我甚至都不知道顧辭回了京城。
何婧特意來我的畫室耀武揚威。
「昨晚顧阿姨也太熱情了,總叫我沒事多去陪她聊天。」
她脖子上戴著一條很吸睛也很眼熟的項鍊。
我見過那條項鍊。
當時顧辭的特助例行拿著拍賣冊來問我有沒有喜歡的,我隨手翻了翻,什麼都沒選,但對那條價值三百萬的粉鑽項鍊有點印象。
何婧注意到我的視線,她撫了撫項鍊:「哦對了!這是昨晚顧辭送我的。」
「我都讓他別亂花錢了,但他知道我最喜歡粉色,非要拍下來送我!」
我一時沒捧場,甚至盯著項鍊有些出神。
何婧對我的反應十分不滿。
「你很喜歡嗎?要不我送給你吧!」
她作勢解下項鍊要給我,嬌嗔道,「哎呀都怪顧辭,非要弄得這麼高調。」
我躲開她,下意識說了句:「這不算高調了。」
「畢竟你救過他。」
何婧以為我還在裝傻,自己氣了個半死。
但我說的其實是實話。
顧辭之前以為救他的是我,就在學校里明目張胆地護了我兩年,那些霸凌過我的人後來見到我都繞著走,沒人敢再欺負我了。
我比顧辭小一屆,我升高三那年他家裡是要讓他出國讀大學的。
然而高三開學的那天,他單手拎著書包一臉散漫地出現在了我們班門口。
早讀的聲音忽然被按停,整個班鴉雀無聲。
他就那麼旁若無人,大搖大擺地向我走來。
所以你看,只要顧辭想,他能輕易就把人寵到天上去。
一條幾百萬的項鍊,只是個開始而已。
14
顧辭晚上回來了。
他像往常一樣掐著我的腰把我抱起來,彎腰把臉埋進我肩膀。
頸邊氣息滾燙,顧辭慢條斯理地吻了吻我的鎖骨,然後鬆開我。
「我今晚有工作要處理,你先睡。」
他對昨天的宴會隻字不提。
顧辭應該還不知道我去過顧家,遇到過宋子川。
他也不知道,我今天下午還見到了一個人。
半年前顧辭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向我求婚,訂婚宴上顧家從上到下一個人都沒來。
今天他父親卻紆尊降貴出現在我的畫室,只為了通知我一句,顧辭已經答應明年春天就結婚。
當然,新娘不會是我。
他父親警告我,過段時間最好安安分分聽從顧辭對我的安排,別妄想繼續糾纏。
聽他的語氣,未免未來的顧太太膈應,我應該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第二天我醒來時,看著身邊平整的床單,才意識到顧辭一直待在書房,一晚上都沒回臥室。
後來,漸漸地,顧辭待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
有一天我百無聊賴地按著遙控器換台時,忽然意識到,上一次和顧辭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好像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
冬至那天,我給顧辭打了個電話。
他那邊的風聲有點大。
「我還在公司。」
他頓了下。
「有個項目要趕,我明天回去。」
可沒過半小時,何婧就給我發來一段顧辭在遊艇上的視頻。
15
應該是一場私人聚會。
幾艘停靠在一起的遊艇點亮了整片海面。
遊艇上的服務生都穿得很暴露,有的還端著托盤就直接被人拉進懷裡。
而顧辭嘴裡叼著煙,懶散地靠在沙發上和旁邊的男人談笑風生。
天亮的時候,我給顧辭發了條簡訊。
我之前一直在等著顧辭親口跟我說,但現在我忽然不想再這樣漫無目的地等下去了,繼續下去對彼此都只是折磨。
如果顧辭真的為難,那就由我來開這個口吧。
我讓顧辭今晚回家吃飯。
過了幾分鐘顧辭回我一個「好」。
起床後我就去了趟超市。
我做飯其實挺好吃的,畢竟個子還沒有灶台高的時候,我就要每天負責全家一日三餐,做得不好吃還要挨餓挨打。
久而久之就練了一手好廚藝。
只是在南方的時候顧辭不讓我做這些,回了京城後,光家裡的廚師就有三位。
晚上顧辭遲了很久才回來,菜熱了又熱,早就失去了口感。
「要不倒掉再重新做一份吧。」我有點遺憾。
我只是想跟顧辭最後再好好吃一頓飯而已。
他似乎有些倦色,按了按太陽穴。
「不用那麼麻煩。」
李姨端菜的時候多說了幾句:「這都是夫人做的,從早到晚忙活了一天嘞。」
顧辭手一頓,抬眸看向我。
他應該察覺到我的不同尋常。
「先吃飯吧,快嘗嘗味道怎麼樣。」我只是笑了笑。
在我原來的計劃里,吃完這頓飯我跟顧辭就該再無瓜葛了。
只是意外來得太突然。
李姨端著重新熱過的魚湯過來時,我突然對那個味道難以忍受,扶著桌子乾嘔了起來。
16
「會不會是懷孕了!」李姨一臉驚喜。
我僵住了。
對面顧辭的臉色也瞬間變化。
他難以置信地擰著眉,眼裡有些後悔。
李姨見我和顧辭表情都不太對,立馬不敢再吱聲。
她飛快收拾完餐桌把空間留給我們。
驗孕棒是顧辭親自去買的。
買了一大袋,讓我多試幾次。
最後他看著一桌的兩道槓,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幾個月我們親熱的次數屈指可數,最近的就是浴室那一次。
顧辭也一直都有做保護措施的,只是那次他有點狠,翻來覆去地折騰,沒想到就出了意外。
短短几秒,我看著顧辭眼底情緒飛快變換。
最後,可能他還是念著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或者是因為不忍心打掉第一個孩子——
「安安,我要做爸爸了。」
顧辭是笑著說的。
他輕輕摸了摸我尚且平坦的小腹。
「辛苦我們安安了。」
「希望寶寶在裡面乖乖的,別太折騰媽媽。」
很溫馨的場景,如果顧辭記得把眉心展開的話。
我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闡述了一個事實。
「你爸媽不會同意我生下來的。」
他低聲寬慰我。
「別多想,那些都交給我,你只要放鬆心情,把身體養好。」
17
我不知道顧辭改變了什麼決定,但他忽然閒了下來,一直在家陪我,即便有工作也是在書房處理。
那段時間顧辭和我就像每一對平凡的准父母一樣每天待在一起。
日子也平凡到我差點以為能一直這樣過下去。
有天顧辭不知道在哪兒找了些胎教片,看得我直打瞌睡。
但他倒看得挺認真的。
很難想像,如今在外面心思深沉的顧總,也會為了自己的孩子耐心看這些無聊的動畫片。
我移開視線。
他以後會是個好爸爸,我想。
第一次孕檢是在半個月後。
我們剛做完檢查,顧辭就接到了他父親的電話。
他一個人去了樓梯間。
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只聽到門後打火機一下一下點燃的聲響。
那一刻我大概就有了預感。
果然,過了很久,顧辭推開門向我走來。
他緩緩在我面前蹲下,握住我的手。
「安安。」
他每次抽煙後,聲音都會有些沙啞。
「對不起。」
顧辭把臉靠在我手心。
我轉頭看向走廊盡頭的窗。
今天太陽有點大,光線有點晃眼睛。
「這個孩子還是不能留,對吧?」我輕聲說。
他默認了。
其實這也不能怪顧辭。
他也算盡力了,尤其是在他明知道認錯了人後。
總不能讓他再帶我私奔一次,回到那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一家三口吃一輩子別人挑剩的特價青菜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手心好像有一滴眼淚滴下。
我忽然很想問一些矯情的問題。
比如什麼後不後悔,愛沒愛過之類的。
可那一瞬間看著窗外那根枝椏上的最後一片枯葉緩緩從枝頭落下,我就知道,沒有意義了,塵埃已經落定。
18
手術是顧辭親自幫我安排的。
進手術室的前一晚,顧辭坐在我的病床邊,低頭給我削了個蘋果。
削完他才想起我術前不能吃東西,只好一直拿在手上。
我也沒提醒他。
等他放下刀我才緩緩開口。
「這裡護士護工都很好,他們會照顧好我的。」
「你在這兒,只會讓叔叔阿姨擔心。」
顧母下午還給我發了消息,警告我最好安分做完手術。還有,別試圖用小小的流產騙取她兒子的愧疚和憐憫。
「所以,你一會兒就回去吧,回去後也不要再來醫院了。」
顧辭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平靜地主動提起這些。
他喉結動了動,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說了一個「好」。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我想離開京城,去南方生活一段時間。」
「可能會在那兒待上好幾年。」
確實好冷,我往被子下縮了縮腦袋。
「往後,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就別再見面了吧。」
顧辭一時沒開口。
他垂眸咬了一口蘋果,慢慢咽下。
「好。」
第二天我從麻醉中醒來,果然再也沒見過顧辭。
和別的病房相比,我這兒格外寂靜冷清。
一直到我出院,唯一來看過我的竟然是宋子川。
他幾次欲言又止。
「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情緒總要發泄出來的。」
「你剛手術完,這樣硬是忍著不哭不鬧,反而對身體不好。」
我有點無奈。
「我真的沒想哭鬧。」
在別人眼裡,我似乎不該是這樣的反應。畢竟七年戀愛分手,對方還是京圈太子,糾纏不休哭哭啼啼才更符合我現在的情形。
宋子川說,可我甚至看起來比顧辭還要冷靜。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沒有人知道,我其實用了很多很多年在準備此刻這場告別。
那時太年少,顧辭有為我對抗一切的勇氣。
他深深地相信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可我沒有。
我出生和成長在這片土地上最窮最亂的村莊,早就見慣了離別、遺憾,和野蠻。
我深知現實究竟有多殘酷。
也從一開始就知道,朱麗葉玫瑰不可能開在泥潭。
所以,這十年來,我一直都很清醒。
只是最近夜裡輾轉難眠。
總會想起那個短暫出現過的小生命。
19
大半年前我和顧辭的訂婚震驚全城,如今取消時卻沒起什麼波瀾。
圈子裡的人提起時要麼漫不經心,要麼得意地點評幾句「早就料到」「玩玩而已」。
很快,這段荒唐的愛情就再沒人提起。
身體好起來後,我開始搬家準備離開京城。
顧辭那天正好也在家。
我收拾東西時,他就坐在客廳。
顧辭總覺得在南方的時候太過虧欠我,於是回京後這幾年,奢侈品如流水一樣往我這兒送,整層頂樓堆滿了他送我的東西。
我最後什麼也沒帶走。
再走出房間時,顧辭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些東西。
他聲音有點沙啞。
「這是我剛在南方置辦的幾處房產。」
說著,他又遞給我一張銀行卡。
「卡的密碼是你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