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五歲就跟隨母親住進顧家。
她成了貼身照護顧夫人的保姆和半個密友。
我則和顧翊一同長大。
陸白琛有句話說得沒錯。
顧翊小時候看我看得確實挺嚴的。
他只比我高半個頭時就敢威脅我,說我是他妹妹,只能同他一個人玩。
於是每每有他的朋友來家中,他總要把我藏在身後,不准人瞧,不准人碰。
十五歲那年,不知是誰先伸出的手,勾起對方的手指,然後緊緊相握。
直到被人看見,揭穿。
顧家的獨生子,性子最是嬌縱傲慢的顧家少爺,竟然喜歡保姆的女兒。
十五歲的年紀,又是從小矜貴的少爺。
一點流言都能碰碎他的自尊。
那天落著雨,母親主動在顧家的宗祠外跪了一天。
除了顧母,沒有人去扶她。
顧家的人也再沒給過我好臉色。
勾引少爺的狐狸精標籤,直到母親去世,我都沒能摘下來。
她們說,我媽是為了逼顧家娶她女兒,才裝模作樣護主送命的。
那天后,顧翊消失了很久。
後來再見,他站在和他同階層的一群少爺里。
明明離我很近,卻又遠得像和我不在一個世界。
他鄙夷地看著我,眉眼厭惡:「你媽為了你,倒是煞費苦心。」
無數輕蔑的目光刺得我白裙外裸露的皮膚隱隱發疼。
我沒哭,只是迅速轉了身。
哭太懦弱了。
我討厭顧翊,或許比他討厭我來得更早。
13
我從顧家搬出去的那天,顧翊砸了很多東西。
我看著那些價值不菲的家具和藝術品在他手裡葬生。
既沒有心煩,也不覺得快意。
我如一個冷漠的旁觀者,看著他像斗獸籠中找不到方向的野獸一樣無能狂怒。
終於,這場漫長的鬧劇中,他成了那個瘋子。
看到樓下來接我的陸白琛,顧翊的怒氣到了頂峰。
他抓住我的手腕,像是想抓住什麼救命稻:「顧清,你不是喜歡我的嗎?」
我笑了。
原來,他以為我一直都喜歡他。
所以才會對他百般容忍,上趕著被他踐踏自尊。
太可笑了。
我差點笑出了眼淚。
顧少爺哪裡來的自信,覺得我受盡屈辱之後還能對他真心切意。
他眼圈泛紅:「喜歡我,為什麼要走?」
「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麼辦?」
他看起來實在有些可憐。
可憐到,不像他。
顧翊的脆弱,是很少見的。
他不願意向任何人示弱,便習慣用冷漠與傷害別人的手段來掩蓋內心的恐懼。
我有些悲哀地望著他。
他見我無動於衷,終於慌了。
威脅是他最後的底牌。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你別忘了,你現在還姓顧!」
他的臉靠我靠得極近。
我從他絕望又憤怒的墨色眸子中看到了我的眼睛。
淡漠得嚇人。
我倏地笑了:「顧翊,喜歡哥哥的病我已經改好了,你還沒改掉嗎?」
像是被某個詞燙到了一般,他猛地縮了手。
14
從顧家搬出來後,我再沒見過顧翊。
也沒有再見過顧家任何一個人。
像是一場默認好的割裂。
我視顧家如牢籠,顧家也將我看做一道難愈的疤。
我和陸白琛在談一個蘇繡展的合作。
他負責打通政府關係,我負責提供作品和部分投資。
展館內,他站在一副荷花繡前,打趣我:「你母親繡得比你好多了。」
我知道他在笑我那個荷包。
我不以為意,對他笑道:「畢竟她去世的早,我連皮毛都還沒學到。」
他啞然。
嘴唇抿得很緊,透出了點無措。
「陸白琛,你知不知道,你緊張的時候很喜歡抿嘴唇。」
像個小孩子。
我調侃他。
若是這心聲被他商場上打交道的那些人聽到,估計得跌破眼鏡。
陸白琛氣笑了:「明明是你在追我,怎麼反而像你占了上風。」
我假裝失憶:「是嗎?」
他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終於露出點嚇人意味。
可我不怕他。
「蘇清。」
他假裝惡狠狠地喊我的名字。
「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追我了,你別平白污我清白。」
「還有你的追求攻略呢?」
怎麼還記得這事。
我心虛訕笑:「在寫了,在寫了。」
他挑眉:「總得有點實際行動吧。」
「你每次找我似乎都只談工作。」
他話里有氣。
我沖他眨眨眼,「請你吃飯,吃大餐。」
其實什麼大餐陸白琛沒吃過,但他卻極為配合。
心情愉悅道:「還算有點誠意,走吧。」
我挑了一個還算奢侈的餐廳。
如果我提前知道會在這裡遇見顧翊。
我一定會選擇換個地方。
15
顧翊和許芸就坐在我的對面,像是故意挑釁。
我受不了他蛛網一樣的視線,橫生厭煩。
便起身去了趟洗手間,順便買了單,準備早點走。
剛在走廊的盡頭拐了彎,就看見了那件熟悉的黑色大衣。
是去年顧翊生日,我送他的生日禮物。
他收到後就用來壓了箱底。
現在這齣又是想上演什麼兄妹情深的戲碼嗎?
他倚靠著牆,眸子幽暗,像是要將我看個透。
「我記得,你以往看到我跟許芸在一起,總要跳腳。」
那是因為怕你兩一塊把命玩死。
可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同他多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我的妹妹嗎?」
他笑得很無辜。
我白了他一眼:「你現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笑容被瞬間抽空,他冷了臉,沉聲道:「可我跟了你一天,還是覺得沒看夠。」
我低怒道:「你跟蹤我!顧翊,你是變態嗎?」
顧翊笑得諷刺。
他舉起了手機,上面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定位軟體。
「小清,你忘了嗎?」
「變態的是你啊。」
軟體是我裝的。
為了方便給他撿屍。
我闔上了眼。
五年,或者說十五年,我和顧翊的糾纏甚至已經嵌進了彼此的血肉里。
我攥緊了拳頭。
可他低估了我抽髓刮骨的決心。
「顧翊,你知道的,我現在在追陸白琛。」
或者說,如今整個蘇商圈都知道,顧家的養女在追陸氏少爺。
「我喜歡他。」
「我不明白你這麼做的意義?」
我挑釁地同他對視,帶著不屑。
強裝出的從容徹底褪去,他狠抓住我的手,將我推到了牆邊。
眸子漸漸泛紅,語氣卻狠得要命:「報復,我就是在報復你!」
「顧清,你到底憑什麼,說不要我就不要我。」
背撞上冰冷的牆面,有些疼。
絕對的力量壓制,我很難不感到恐懼。
他終於軟了神色,語氣溫柔:「我知道你在氣我,覺得我對你不好,我會改的,跟我回家吧。」
「跟我回顧家。」
真是奇怪,當初他避我如蛇蠍。
如今我放過他了,他卻不肯放過我。
他還在那自顧自地念叨:「那個荷包,本該是我的,對不對?」
「我也想要你親手繡的荷包。」
他眉眼低垂,委屈得像是受了我天大的欺負。
我沒看他,只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顧翊,十五歲那年,為什麼你不幫我。」
他知道我在說什麼的。
顧翊喉嚨滾動,眉頭為難地擰起。
「那時候,我年紀還太小……」
我笑了,眼眶泛起熱意。
一句年紀太小,就讓我在沼澤里掙扎了五年。
他自私得甚至有些單純。
我突然很想報復他。
於是我勾起了殘忍的笑。
「你知道我照顧你的這五年,賣了多少錢嗎?」
他神色一僵。
「兩千萬,你外公給了我兩千萬。」
「哦不,還有一套房。」
看著他逐漸痛苦的臉色,我快意得不行。
這五年,他就像一個即將溺水之人,在海面沉浮。
自然要將我當作救命的浮木,死死抓住。
可現在,我只想他永遠下墜。
我笑他可憐:「所以顧翊,這五年,你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人的愛。即使你父親,都只愛你母親不愛你。」
「夠了!」
他的理智徹底崩斷,發狠似地想來咬我的唇。
卻在即將觸碰到的下一秒被人猛地拉開,然後一拳打倒在地。
有些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我偏過頭,看到了陸白琛心疼的臉。
還有他身後面如死灰的許芸。
17
蘇繡展原定的時間被無限期推遲了。
因為作為主辦方之一的我,陷入了巨大的醜聞中。
當年的事不知被誰翻了出來。
那個我厭惡至極的詞,又回到了我耳邊。
狐狸精。
妖媚禍主。
連同我母親當初忠心護主的行為,也被貼上了別有用心的標籤。
我不想去探究這背後是顧翊還是許芸的手筆。
因為他們兩個,我都討厭。
許芸即使想報復我,也不過是因著顧翊這層緣故。
陸白琛安慰起人來,直白得要命。
「別太難過。」
但他是個干實事的。
「網上造謠侮辱的,我會一個一個告。」
「幕後的推手,我也會幫你找出來。」
「輿情,三天之內能控制住。」
陸白琛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