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幫忙。
他卻沒有覺得意外。
反而沖我一笑,眼底泛起淡淡的眷戀。
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往事。
他語氣柔和:「記得小時候,我跟著父母去過一次顧家,看到院子裡,一群小朋友在玩種樹的遊戲,他們要三個男孩才能種下一棵小樹,你穿著白裙子,滿臉是泥,但一個人就做到了。」
模糊的記憶隨著陸白琛的話被翻了出來。
那時,顧翊不許他的朋友同我玩。
他的朋友,也自然看不起我這個保姆的女兒。
陸白琛繼續道:「後來,我就跟顧翊成了朋友。可惜,他把你這個妹妹藏得太好了,我還是很少見到你。」
心臟猛地停了一拍。
突然想起來問他:「陸白琛,你是什麼時候出的國。」
他神色平靜,視線輕輕地落在遠處:「十五歲那年,我看到你們在花園的角落裡接吻之後。」
我壓下眼底的熱意,喉嚨啞澀著笑他:「真不知道你當初喜歡我什麼?」
陸白琛認真道:「當時那棵樹比你高了半個身子,可我總覺得,在你的身體里,有比它更加彭勃旺盛的力量。」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無論是幼時還是如今。」
還是沒忍住,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了臂彎上。
眼眶與鼻頭都酸得要命。
心臟也狠狠地抽痛起來。
其實我已經很久沒哭過了。
母親去世那天,我好像已經把這輩子的眼淚都哭乾了。
我不是沒有怨過命。
可又時常安慰自己,已經很好了,已經努力地活得很好了。
他將我輕輕擁入懷裡,我哭著捶打他的肩。
「陸白琛,你看不出來嗎?」
「我在利用你,我不過是在尋找一個庇護。」
從前是顧家,如今是陸白琛。
我漂泊的人生,總在試圖尋求一個足夠強大的安穩所。
他溫熱有力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拳。
「是我甘願。」
18
我最終去見了顧父。
對於這個理論上當了我五年父親的人,我還是感到陌生。
我坐在他的對面,挺直了腰板才發現,這個我怕了一輩子的男人,鬢角已經有白髮了。
我和顧家的聯繫,是用兩條人命綁在一起的。
我的名聲,我的一舉一動,都與股市裡那根代表著顧氏集團的線緊密捆綁。
「我想,無論是記者,還是股民,亦或是您,都不會想看到當年的事被翻出來,被添油加醋地成為網友的談資。」
我保持著談判的緊繃姿態。
寄人籬下的漫長人生里,我一直擅長利用我能用的一切籌碼。
顧常霆卻鬆了神情,他的臉色甚至稱得上平和。
「你從小我便不喜歡你。」
「是覺得你太過聰明功利,心思太深。」
「現在我倒是覺得,你若不只是我的養女,是要比顧翊那小子更合適……」
適合什麼,他沒有再說下去。
我也不在乎。
我謹小慎微地拿到我能拿到的。
痴心妄想的夢在我少女時期就知道,不該做。
19
顧家發了嚴厲的聲明,為我澄清了網絡上的所有造謠。
為了展示顧家的穩定團結,與一致對外的決心。
我的二十歲生日宴被顧家大辦。
穿上那身奢侈華麗的禮服時,我嘴角扯起了一絲諷刺的笑。
母親去世後的每個生日,我都在忙著給顧翊收拾爛攤子。
赴宴的賓客很多,在炫目的燈光下亂得迷眼。
各異的人心與亦真亦假的笑容,隨著杯里的紅酒輕搖晃動,然後被攝入媒體的相機中。
蛋糕比顧翊生日那天的還大。
可惜它承載的不是對我的祝福,而是顧家的臉面。
宴會開到一半,燈光突然全部消失。
然後又集聚出現,落在中央。
顧翊同鋼琴一齊現身。
他穿著白色禮服,五官精緻奪目,卻帶著哀傷。
顧翊的鋼琴彈得很好,是顧母一個音一個音教會的。
可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了。
樂聲流淌,是我曾經很喜歡過的一首歌。
《孤雛》。
/作對孤雛
暫時度過坎坷
苦海中不至獨處至少互相依賴過/
……
他眸中有些濕潤,卻始終堅定地看向我。
直到我動身,向他走去。
他眼中有光,倏地亮了起來。
我在他面前停住,冷冷垂眸看他。
隨後伸出手,狠狠壓上了鋼琴鍵。
鋼琴發出的刺耳聲音劃破了一切虛假的和諧。
我控制住內心瘋狂翻湧的憤怒、悲哀與恨。
聲音嘶啞,沉沉道:「顧翊,你有什麼資格同我說,相互依賴。」
這世間,唯有顧翊,最沒資格同我講依靠。
他眼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破碎,連一向高傲挺直的背都忍不住痛般彎了下去。
二十歲,我送他的真正禮物。
是決裂。
20
我與顧翊之間的交鋒,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對勁。
卻沒有一家媒體敢報道。
新聞里,顧家養女的生日宴,始終奢侈又和諧。
顧家這艘巨輪經歷了一點風波後,繼續平緩行駛。
反倒是許家不知是撞了什麼邪運,生意上處處碰壁,從此便一蹶不振。
我的蘇繡展辦得順利。
還上了電視新聞。
不少人都知道了原來有這樣一位優秀的繡娘,名叫蘇秀琴。
我則趁熱打鐵,做起了蘇繡生意。
我與顧家的關係,不冷不淡。
顧父五十歲壽宴那日,我回了一趟顧家。
帶上了陸白琛。
花園前的長廊里,一位腳步匆忙的女傭不小心撞上了我。
手裡還拿著藥。
她惶恐地向我道歉,卻不認識我。
我見她年輕面生,猜想是新人。
便好奇問了一句:「這是急著給誰送藥?」
她臉色為難,有些無錯。
直到管家李伯過來喊她,見了我,神情複雜。
良久,才道:「小姐,是顧翊少爺的藥。」
好像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我甚至恍了下神,有些陌生。
陸白琛則沉了臉色。
顧翊生病了。
躁鬱症復發,比之前更嚴重。
我盯著那瓶藥出神,神情淡淡。
李伯低聲哀求:「小姐,要去看看少爺嗎?他這段時間老念叨你,挺想你的。」
我搖了搖頭。
顧翊,我不會再獻祭自己,成為你的藥了。
陸白琛見我拒絕,臉色才好了些。
「真不去看看?」他甚至還敢嘚瑟。
我含笑看他:「當初他外公,沒說要我包售後啊。」
我牽起陸白琛的手,向主客廳走去。
自始至終,再沒看向過二樓陽台上那雙緊緊注視的眸子。
顧翊,弄丟一切的。
是你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