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賀舒,過來。」
傅謙白坐在車裡,側頭看過來,薄寡的鳳眼微抬,看著我和男友十指緊扣的手,語氣淡淡,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壓迫。
男友握著我的手更緊了些,搖頭:「舒舒,不要,不要過去。」
傅謙白薄唇輕勾,漫不經心地伸出三根手指:「三……」
我眼皮子跳得厲害,理智很快占據上風。
我掙脫男友的手連滾帶爬地奔到傅謙白面前。
傅謙白滿意笑笑,示意司機給我開門。
車內擋板升起瞬間,傅謙白將我抵在座位上,放在我脖子上的手愈發攏緊,聲音低低沉沉:「乖寶,之前怎麼答應我的,嗯?」
我呼吸都變得不順,他的吻卻落了下來。
我仿佛生命就要終結在這個漫長的吻中的時候,傅謙白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開了我。
他的手指壓在我的唇上,目光晦暗不明:「我們回家?」
我絕望得幾欲落淚,可卻連哭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囫圇地點頭。
眼前人的毛似是終於被撫平,他鬆開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慢條斯理地開始拿濕巾給自己擦手。
我抓緊了自己的衣角,連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輕幾分。
2
傅謙白說的「家」,是御湖花園的那套別墅。
我和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這些年,我們各自忙碌,回來的次數並不多,一起回來的幾率更是微乎其微。
所以宋媽看到我們一前一後進家門,都愣了好一會。
「去給小姐準備點晚餐。」
傅謙白鬆了松領帶,坐在了沙發上,又對我指揮道:「你先去洗個澡。」
屋子裡的陳設基本沒變化,但衣帽間裡的衣服是當季某奢的最新款。
是我的尺碼。
我怔住,但還是隨便挑了一套進了浴室。
熱水淋下來的一瞬間,我的淚水也終於決堤而下。
我咬著唇無聲地抽泣。
傅謙白。
這個貫穿我整個童年,乃至青春的人,是我此生都難以釋懷的萬惡之源。
3
初見傅謙白,我五歲。
父親貪污入獄,母親受辱跳河。
福利院裡,六歲的傅謙白在管家的帶領下,往人群里隨手一指:「就她吧。」
於是我被傅家收養,成了傅謙白的私有物。
「你以後什麼都要聽我的,跟迪迪一樣。」
這是被帶上車後傅謙白同我說的第一句話。
「聽到沒?」
見我沒反應,他直接失了耐心,伸手就掐了一把我的臉。
我疼得「哇」地一下就哭了出來。
管家忙不迭安慰我,替我擦眼淚,畢恭畢敬地對傅謙白說:「少爺,舒舒是人,怎麼會和迪迪一樣呢?」
傅謙白冷哼一聲,靠回座椅上,道:「有什麼不一樣?她就是為了來和我玩的呀。」
後來,我才得知,傅家收養我,是因為傅謙白的父母為了公司生意一年到頭到處飛,擔心兒子太孤獨,所以才想著給他尋個同伴。
4
在我人生的前五年里,一直被教育著仁義禮智信,從未見過像傅謙白這般不可一世的大魔王。
傅家三代單傳,傅謙白是唯一的繼承人。
自出生起,他所享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在他的潛意識裡,身邊所有人就應該無理由地聽他的話。
包括我這個被收養的小孩兒。
他事無巨細地安排我的衣食住行,每天我都要不厭其煩地向他彙報我在學校的情況。
我的老家是南北交接地帶,他聽說那兒將小孩叫「乖寶」,於是也開始常喚我「乖寶」。
但是他每每喚起這個稱呼,我都不寒而慄——
「乖寶,同一類型題目,你已經錯了第四遍了。」
「乖寶,聽說你偷偷扯掉了我給你選的髮夾?」
「乖寶,挑食的孩子是會被懲罰的。」
……
只要我有丁點撒謊或是忤逆,傅謙白就會牽著那隻名叫「迪迪」的德牧來嚇唬我,要我一遍遍地道歉坦白才能作罷。
九歲生日那天,因為我打掃衛生回家遲了半小時,傅謙白就將我趕到院子裡,讓我光著腳罰站一直到深夜。
他看著我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說:「乖寶,以後還對我不誠嗎?」
5
難以想像,像傅謙白這樣不可一世的大魔王,會對一個人溫柔到能滴出水來。
那是沈家千金,沈淮書。
沈傅兩家世代交好,沈淮書與傅謙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兩人一出生兩家就定了娃娃親。
三歲時,沈淮書和傅謙白被惡犬追趕,沈淮書為了保護傅謙白,手臂被惡犬咬下好大一塊肉,還從此嚇壞了身子,有了心病,只能深居淺出。
為數不多的幾次家宴上,我見過她,蒼白瘦弱,一雙好看的杏眼時時含著淚,神見猶憐。
傅謙白向來是好言好語地哄著她,生怕聲音分貝大一些會把人吹散。
沈淮書待我極為溫和,初見時,她便將精緻的髮夾送與我,說我是傅謙白的妹妹,自然就是她的妹妹。
可或許是嫌我嘴笨,傅謙白並不喜我和沈淮書來往,還來不及說上幾句,傅謙白就會向我使眼色讓我離開。
中考結束的畢業典禮上,我才第二次與沈淮書成功搭上話。
「是我鬧著謙白,讓他帶我感受一下校園氛圍。」
七月天,十分悶熱,沈淮書依舊穿著長衫。
她的頭髮很短,還不到肩膀,脖子白皙頎長,神色淡淡,但眉眼好看又溫柔,像是不諳世事的仙子。
我左眼皮跳得厲害,不知怎的竟有些心慌,但還是扯出一抹笑,問:「那他呢?」
「他臨時被老師叫去談話了,舒舒,你能帶我參觀一下你們學校嗎?」
她看出我有幾分猶豫,又補充解釋道:「我從小就沒上過學,所以很想逛逛學校了,是不是會太麻煩你?要不……」
「不麻煩,只是外頭很熱,你會不會受不住?」
「不會,已經傍晚了,放心,我的身體其實沒這麼嬌弱的,是他們太大驚小怪了。」
我訥訥地點點頭,沈淮書便開心地挽住我:「謝謝舒舒。」
但危險總會在不經意間降臨。
晚風有點大,早前被閃電劈死的老樹突然往下掉落枝幹。
我雖在最後關頭將沈淮書護在身下,但她還是因為驚嚇過度昏了過去。
我輕微骨裂,沈淮書高燒不退一直不醒。
我一睜眼,就對上了傅謙白陰鷙的目光。
他沒有過問我的傷勢,也沒有詢問當時的情況,只是惡狠狠地抓著我的肩膀問我為什麼要靠近沈淮書。
我背上的傷跟著他的搖晃感到一股股撕裂般的痛,但我嚇得不敢吭聲,硬生生地等到護士進來將他扯開,我才得以鬆了口氣。
後來,沈淮書醒後得了失語症,沈家聽說國外有一家醫院對心理治療頗有研究,於是便安排她出了國。
沈淮書出國後沒多久,傅謙白為了陪沈淮書,選擇出國留學。
他一年到頭也未必會回來一次,他不和我說話,但依舊會通過管家的描述知道我的近況,然後再讓管家將他的意思轉達給我。
6
直至我十七歲。
校慶晚會的後台,拿著情書和鮮花站在我面前的男生,還未開口臉就已經紅透。
可還未等他支支吾吾說出半個字,傅謙白突然就衝進人群里,直接將男生手中的情書奪了過去。
「這位同學,早戀是非常不可取的行為。」
「你……我只是想和舒舒交個朋友。」
傅謙白拆開信件,看著足足寫了兩張十六開紙的告白信嗤笑出聲:「是嗎?舒舒?舒舒也是你能叫的?」
紙張被傅謙白撕的稀碎,想雪花一樣飄落在男生的頭頂。
傅謙白攬住我的肩膀,看了眼面前臉色盡失的男生,隨即俯身湊到我耳邊低聲道:「乖寶,你敢早戀,我打斷你的腿。」
那一年,沈淮書康復,她和傅謙白一塊回了國。
7
「洗個澡這麼久?」
傅謙白不喜我帶著外頭的味道回家。
以前就是這樣,現在更甚。
但他同樣不喜歡的,還有等我。
我斂眸,沉默地拉開他對面的凳子坐下。
宋媽飛快地幫我擺放好餐盤便像逃命一般撤了。
偌大的餐廳只剩下我和傅謙白,靜得刀叉在餐盤上摩擦的聲音顯得都有些刺耳。
在我即將完成半塊牛排的切割工作時,傅謙白越過餐桌摁住我的手,隨即將自己那份已經切好的牛排推到我面前,與我的互換。
也許是我洗澡的時間真的很久,久到傅謙白已經能夠平和地和我說話。
他語氣淡淡,已經聽不出先前按捺不住的怒氣。
「舒舒,我記得上回我有說過,你不能談戀愛。」
「是嗎?」
我放下刀叉,抬眼看他,目光如死潭般毫無波瀾,我又問:「為什麼?」
傅謙白似是沒想到我會這般反問,眉頭蹙起:「總之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我目光淡淡垂下,突然覺得疲憊又可笑:「因為你和沈小姐還沒有喜結連理嗎?」
「還是說,你還在埋怨當年我把沈小姐嚇得舊病復發,害得你們沒有能如期舉行婚禮,所以我不該幸福?」
「舒舒!」
傅謙白捏著刀叉的節骨泛白,左手中指上的戒指發出幽幽的光。
我冷笑:「傅謙白,我跟你回來,只是不想讓你在大街上鬧得太難看。」
刀叉被傅謙白丟到餐盤裡,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本就死寂的氣氛在此刻變得更是壓抑。
我起身欲走,卻被叫住。
傅謙白的語氣像是有些無可奈何,又似是有些妥協般的軟下來:「舒舒,你馬上和對方分手。」
我倒吸一口冷氣,啞著聲問:「如果我說不呢?」
「那你可以看看。」
8
我還是高估了傅謙白的人品,我離開御湖花園的第二天,他帶人砸了我男友的店,還直接將我男友打進了醫院。
我趕到時,傅謙白正坐在長椅上靠著牆假寐。
醫生還在為男友處理創口,時不時能聽見從裡頭傳來的哀嚎。
傅謙白聽見動靜,掀起眼皮睨了我一眼,薄寡的鳳眼掛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乖寶,坐。」
我手握成拳,指甲都嵌進肉里,卻仍止不住氣到發抖:「你動他幹什麼?」
傅謙白雙手一攤,面露無辜:「天地可鑑,我沒動手。」
他大手一撈,握住我的手腕將我往他面前帶,笑意深了一些:「乖寶,是我把他送來醫院的,我算不算做了件好事,嗯?」
他指尖微涼,描繪著我手臂上的紋身,引起我無數的戰慄。
我想要抽回,卻被他猛地握緊。
傅謙白吻了上去,虔誠又輕柔,像是在對待什麼珍寶。
「傅謙白,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慢慢掰開我的拳頭,輕嘆了口氣,道:「乖寶,是你,你不聽我的話,想幹什麼?」
「你明明就要和沈淮書訂婚了,為什麼還捏著我不放?」
「誰告訴你的呢?」
傅謙白抬眼看我,目光一瞬不瞬:「乖寶,誰說的?」
門被打開,解救了我此刻的難堪。
男友坐著輪椅,被護士推出來。
他被打得鼻青臉腫,頭上還纏著好幾圈紗布,一隻腳打著石膏,看樣子恢復要很長一段時間。
我剛想上前,就被男友伸手攔住。
好像是動作太大,腰上的傷口被撕裂,他「嘶」地一聲,才開口:「舒舒,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我們分手,我們分手……」
「什麼?」
我看著語無倫次的男友,還以為他是被傅謙白嚇傻了,剛想出聲安慰,身後的傅謙白徐徐起身,站到我的旁邊。
傅謙白俯身打量了他好一會,才直起身,滿意地點點頭:「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的所有醫藥費我會承擔的。」
直到男友乘坐的電梯門完全關上,我才回過神。
傅謙白從外套掏出一個信封,塞到我手中,揉了揉我的頭髮,道:「舒舒,你眼光真的一直好差的。」
我拿不穩,裡頭的照片灑了一地。
裡頭,是每天深情說愛我,卻背地裡和別的女人熱吻的各種親密照。
我的眼睛霎時就起了霧,低著頭看著滿地的照片,輕聲問:「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你?」
9
「舒兒,下午你跟著菲菲一起出個外勤,有市舞蹈團在劇院演出,新聞台需要我們配合出一期報道。」
午休時間,組長蘇姐突然進了我的辦公室給我安排下午的活。
我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拿走眼罩,捂住眼睛,緩緩適應回這白天的光線。
蘇姐突然湊到我身邊,小聲八卦:「你男友的店上周被砸了?怎麼回事?」
「……」
我和季析戀愛時間不算長,滿打滿算不到一年。
但是他有空就會接我下班,還時不時給我的同事送下午茶,所以基本身邊人都知道我們戀愛。
「舒兒?」
我無奈地撥開手,嘆氣:「我和季析已經分手了,他店被砸的具體原因我不知道。」
蘇姐還想繼續八卦,但被我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