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謙白,我和你,早就是物是人非。
12
我向蘇姐請假一周後主動將辭呈發到了她的郵箱。
她收到的第一時間就微信轟炸我,問我怎麼想不通。
一整頁都是幾近六十秒的語音讓我有些發怵,但我還是點開,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聽。
「賀舒你在搞什麼名堂?一聲不吭辭職誰教你的爛招?哪家挖你給你多少錢就跟姐說吧,姐又不是給不起……不是,賀舒啊,這辭呈我當沒看見,你要休假就休假,Lee那老魔頭都鬆口讓你明年升職了,別想一出是一出……」
蘇姐是社裡的最牛的筆桿子,但平日裡說話細細碎碎,時常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她性情溫和,從不連名帶姓地叫人,看來眼下被我氣得夠嗆。
我思忖了好久,一直到行李箱拉鏈拉上,才回覆:「蘇姐,我不打算在北市發展了。」
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讓我確實能夠有很好的睡眠。
但一旦鬆弛下來,就是無窮無盡的失眠。
在簽證辦好之前,我隨便加了個旅行團,跟著大部隊到了H市。
團里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在導遊介紹完未來幾天的行程安排後都十分激動,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滑雪時要怎麼租設備會比較划算。
我坐在角落靜靜地聽著大家討論,手機瓶螢幕突然亮了一下。
是微博熱搜推送。
「北市舞蹈團最年輕首席好事將近,巔峰時期為愛宣布退役……」
我隨意瞥了眼,然後將手機調至免打擾。
我們在M河附近待了三天。
已經是寒冬,河面上結了厚厚一層冰,不是旅遊旺季,冰面上滑冰的人寥寥無幾。
團里的人幾乎每天都會往河面上扎堆著滑冰拍照。
我不會滑冰,也不願學,每天都躲在一旁的咖啡店裡看風景消磨時間,這天突然不經意間瞥見手機數十條未接來電。
一部分是蘇姐,還有的是傅謙白。
微信的消息已經爆滿到手機無法動彈。
我摁住狂跳的眼皮,卻還是緊張到有些耳鳴心悸。
一直到手機恢復正常,通過蘇姐和傅謙白的消息得知發生了什麼事:沈淮書衝來報社找我,眾人攔下無果,她持刀傷了好幾個人,還打碎了門口的玻璃門。
整塊玻璃門朝她碎裂塌下,她幾乎整個人都倒在玻璃渣里,有毀容的風險。
傅氏和沈氏雖然極力壓下了熱搜,但是日報社這樣人來人往的地方,突然被人砸了這麼大個窟窿,免不了還是一番閒言碎語。
我的手顫抖得厲害,短短一行字打了數次才打正確。
我問蘇姐:為什麼沈淮書會突然發病?
蘇姐秒回:好像是因為她未婚夫的一個紋身?舒舒,你和傅氏總裁什麼關係?
「你和傅氏總裁是什麼關係?」
所以,傅謙白的紋身,是什麼?
越靠近真相,或許越難收場。
耳邊似有轟鳴聲,眼前的物品也仿佛是蒙上了一層霧。
漸漸地,連握住手機的力氣也沒有。
傅謙白極力勸阻我不要回北市,他說他會儘可能地安撫住沈淮書的情緒,不讓沈淮書查到我的行蹤。
我沒有問傅謙白他的紋身是什麼,也沒有繼續跟隨旅行團的路線往下走。
我在酒店續了兩星期的房間,每天除了下樓吃飯,基本都是在房間裡睡得天昏地暗。
沈淮書出事以後,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又變得一團糟,整個人像是瞬間泄了氣的皮球。
但逃避,並非長久之計。
在我接到通知說簽證批下來了的當天下午,我從傅謙白的秘書那兒得知,傅謙白被沈淮書刺傷入院的消息。
「大出血,脾胃好像都被捅破了,病危通知書下了好幾遍,人還沒脫離生命危險。」
「賀舒小姐,我知道不該告訴您,傅總在出事前就一直擔心您會突然回來。但是……或許,或許傅總很想你。」
13
大雪天,飛機停飛、火車停運,就連站口的黑車聽到我要回北市都紛紛搖頭。
終於在我加價到平常價格的五倍後,終於有師傅願意載我:「但是先說好,如果大雪封路,我們走到哪兒該停就停。」
H市到北市往常不過是頂多兩天的行程,但這次因為多條道已經封路,師傅幾次三番繞了好遠的路才得以勉強繼續趕路。
「師傅,能再快點嗎?」
我急得要落淚。
師傅從車鏡里瞧我一眼,嘆氣:「姑娘,您自個兒看,這是快得了的嗎?」
「您這是趕著回去幹嘛呢?」
我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催促會帶來很多危險,趕忙道歉:「對不起,家裡有點事,是我太心急了。」
一直到第四天晚上,車才緩緩停在了市醫院大門。
傅謙白的秘書告訴我,傅謙白的父母也已經聞訊從國外趕了回來。
沈淮書清醒後天天守在傅謙白的病床前不吃不喝,後來被醫生強行打了安定帶回去關了起來,天天撞門。
「傅謙白怎麼樣了?」
「還沒脫離危險期,每天六點到八點是家屬探視時間。」
我看了眼腕錶,還差三刻就六點了。
傅謙白的父母對我並不熟悉,一直到我恭敬地向他們問好:「叔叔阿姨好,我是賀舒。」
他們疑惑的神色才終於化開。
傅謙白已經昏迷快一周,遲遲沒有甦醒的跡象,身上插滿了管子,平日裡凌厲疏離的五官此刻都因為雙眼緊閉變得柔和。
期間沈淮書的父母來向傅謙白的父母賠禮道歉,二老幾乎是要跪在我們面前。
但是傅謙白的母親並不領情,冷聲道:「就當是還了令愛當年救謙白的恩情,謙白這些年對令愛也算是仁至義盡,以後傅家和沈家不必往來,各自安好吧。」
北市的天氣不好,傅謙白的父親很快就因為風濕復發,整日整日睡不著,傅謙白的母親也因為憂思過度失眠,講究了大半輩子體面的夫妻倆,為了兒子的事情,憔悴老了好幾個度。
傅謙白的母親和我說起從前,我才發現有些信息與我的記憶有所偏差。
「謙白從小啊,最討厭的就是同齡人,他怎麼會突然想著有個玩伴,讓我們收養你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後來他才悄悄告訴我——:『媽媽,你知道嗎,我去南城陪老爺子的時候,遇到一個女孩子,邊哭邊給我分享糖果,她都沒安慰好自己,倒想著來哄我了,太好笑了。』」
「他對淮書好,一半是因為愧疚想要報恩,一半是因為你。淮書不喜歡任何人黏著謙白,覺得謙白就該是她一個人的所有物。如果發現謙白身邊有人和他玩得很好,她就會做出傷害自己或者別人的事情……可是,謙白還是太貪心了,他既想要淮書的情況穩定,又捨不得離開你。」
我看著手臂上的梅花紋身,眼淚終於在此刻徹底崩盤。
傅謙白手腕內側的紋身,是sure。
他幼時給我取的外號。
紋在了離他脈搏最近的位置。
所以,沈淮書接受不了。
她或許認為,自己當做信念般依賴的人,卻也背叛她。
但天真的,還有我。
我以為只要我退出這場畸形的三角關係,就能夠讓所有人平安無事全身而退。
14
一個月後,傅謙白終於醒來,並且轉入普通病房。
聽說他醒來第一句話,是問:「舒舒呢?」
他說睡覺的時候,總聽見我在他耳邊說悄悄話。
我笑著給他擦臉,讓他少亂扯。
他抓住我的手,仿佛我下一秒就會飛走。
也許是吊針打了太久,他的手有點涼。
「舒舒,你會陪我多久?」
他的眼神充滿渴望,又帶著幾分恐懼。
我反握住他的手,不答反問:「傅謙白,你還想耍賴等多久呢?」
「舒舒,再好好陪我一段時間,好不好?」
傅謙白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他拿著我的手放在他的眼睛上,不一會我竟感到一些濕意。
我心有些顫。
我淡聲答:「好。」
傅謙白的身體素質很好,恢復速度很快,能坐起來後他就開始重新工作。
但是醫生說還不建議太過疲累,每次我都要上趕著「沒收」他的手機電腦,強行讓他休息才能作罷。
「舒舒。」
「嗯?」
「我睡著了你就走吧。」
每天我都是這麼乾的,傅謙白為什麼要突然強調?
他背對著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看著他的背影,小聲答:「嗯,再見,傅謙白。」
我們對回不去的時光心知肚明。
她們說,再見,是說給不會再見的人聽的。
那,傅謙白,山水一程,各自珍重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