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錯愕震驚的目光里,笑得桀驁:「本公主是父皇與母后唯一嫡女,北境秦王府後裔,誰娶了本公主,便有了半壁江山的權勢,你慕行之區區公卿之後,無才無德,無智無貌,妄想尚公主……」
我冷哼:「還不配!」
我將那晚他與慕丞相的話,原封不動地挪了過來。
慕行之一張俊臉蒼白如紙,薄唇輕顫,無聲地動了動。
我輕蔑地覷了他一眼,大步走向門外。
父女連心,知我所想。
父皇斷然下令:「攔住她!」
可我去意已決,掣出藏在腰帶里的長鞭,在重重金吾衛中橫劈出一條路來。
喜堂頓時亂成一團,我踩著不知道是哪個倒霉鬼運起輕功,幾個起落便衝出了屋子。
相府外,我早已備好了馬匹。
跨上馬背,我一扯韁繩,馬兒抬蹄嘶鳴。
「公主!」
「快攔住她!」
「殿下!」
急急擁出相府的人嘈嘈雜雜,一聲「娉婷」混在其中。
不是父皇。
不是父皇,還有膽子直呼我名的……
我回頭望了一眼。
人群之中,有著絕世容貌的喜服男子眼眶通紅,琉璃似的瞳眸仿佛碎裂:「娉婷,別走!」
我皺了皺眉,壓下心頭翻湧的怪異起伏。
金吾衛已經向我沖了過來,我狠心轉過頭,一夾馬腹。
「駕!」
千里良駒四蹄撒開,狂風吹不散我心頭怒火,繁華京畿被我拋之腦後。
什麼公主,什麼娉婷,通通見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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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京畿鬧得翻天覆地,不管不顧回了北境。
一進王府,我便疾跑著向後院練武場。
「外公!」
我帶著哭腔和滿腹委屈,被年逾古稀卻英武不減的老者摟得嚴嚴實實。
外公心疼我的同時又痛斥起了父皇,毫不顧忌君臣有別。
秦王竇氏一門忠烈,世代鎮守北境。
外公有五子一女,除嫁入皇室的我母后外,其餘諸子皆戰死沙場,竟未能留下一脈香火。
父皇心知愧對外公,又與我母后是真心相許,結髮夫妻,因而疼我近乎眼珠子一般。
縱然我闖出了天大的禍事,父皇除了為我收拾殘局也別無他法。
我並不擔心此事會對我有何不利,我只惱恨慕行之的心機深沉。
喜堂上我棄他而去,左思右想後不覺得解氣,反而頻頻後悔。
倘若那時我再狠一些,就該反手給他兩拳。
如今他在京畿,我在北境,此後餘生怕是見不著了。
春去夏至,夏去秋來。
寒風追著枯黃落葉滿地亂滾。
我在校場裡揮舞長槍,一套槍法走完,王府婢女朝我招手。
「什麼事?」我用布巾擦著滿臉的汗。
「有貴客到,王爺讓您立刻回府。」婢女幫我拆著身上的軟甲。
我隨口問:「哪來的貴客?」
「京畿來的,」婢女偷笑著說,「他還說是公主您的夫婿呢。」
我一愣:「誰的夫婿?」
婢女眨眨眼:「您的。」
我猛地蹙眉:「他長什麼模樣?」
婢女回想了一下,臉微微紅著:「奴婢不知道怎麼形容,反正就是……是傾國傾城的模樣。」
我抽出兵器架上的九環砍刀,大步流星地朝王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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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多前,我在京畿受了委屈,外公已然是心肝肉的疼。
如今慕行之找上門來,不用我動手,外公就能把他拆皮碎骨。
我是這麼以為的。
可等我拎著砍刀衝進王府正廳時,看見的卻是無比和諧的一幕。
外公站在大沙盤後,盯著盤中局面,蹙眉沉思。
沙盤對面站著慕行之,一慣白衣廣袖,風采逼人。
見我喘著粗氣進來,慕行之眼中立時暈染笑意,整個人變得鮮活起來。
「公主,久未相見,臣甚是想念。」
我二話不說,掄起砍刀就要動粗,卻被外公制止。
「你這是做什麼?」
「砍死他!」我毫不遲疑地喊。
「胡鬧!」
外公搶過我手裡的刀:「行之是你夫婿,又是一介文人,哪容得你喊打喊殺的。」
「他對我存心不良,百般算計,狗屁夫婿!」我狠狠瞪嚮慕行之。
外公語重心長地說:「求娶那件事,行之與我解釋過了,都是誤會。」
說罷,又瞥我一眼:「你這性子也得改改,什麼事不能攤開了說,非得鬧得驚天動地。」
「外公——」我難以置信。
當初剛回來的時候,若不是我攔著,外公的大軍怕是要開拔入京,將慕氏一鍋端。
怎地才見慕行之一面,便倒戈相向了?
外公招呼著慕行之,親親熱熱道:「行之啊,來,咱們繼續,你這一路的兵陣著實精妙,風火山林,處處占先。」
慕行之一臉謙遜,溫聲含笑:「王爺過譽了,下官不過是紙上談兵,沙盤輸贏哪比得過王爺禦敵千里。」
「什麼王爺下官的,你與娉婷是夫妻,她如何稱呼,你便如何稱呼。」外公笑呵呵地說。
「外公這般抬愛,行之斗膽放肆,」慕行之躬身施禮,文質彬彬。
我一口後槽牙差點沒咬碎。
偽君子!
口蜜腹劍的偽君子!
外公和慕行之在沙盤推演,一推就是兩個時辰。
我原本冷眼旁觀,不經意掃了幾眼後也有些認真起來。
我自幼被外公教導武藝兵法,沙盤局勢,一看便懂。
雖說慕行之一再強調,沙盤輸贏如紙上談兵,但其實沙盤最是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智謀算。
外公酷愛硬仗,主力步步緊逼。
慕行之避其鋒芒,棄官道擇水路,已成包圍之勢。
若再推演下去,外公必輸無疑。
我盯著沙盤,心想我若是外公,要如何突圍,該怎樣反攻……
想著想著,便全神貫注起來。
手邊遞過來一杯熱茶,我不假思索,接了兩口喝完。
「還要麼?」清潤的嗓音柔聲問。
我隨口回了一句不要後,怔愣一瞬,猛然轉頭。
慕行之就站在我身邊,猝不及防之下我正正與他四目相對。
他雙眸似無波古井,我心神瞬間墜入井中。
響起了「咚」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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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不知什麼時候走了,花廳里只剩我與慕行之。
我一把攥住他的衣領,將人拉著彎下腰:「你還敢來!你對我外公說了什麼?」
慕行之輕聲道:「自然力證清白,總不能讓外公誤解了臣。」
「還敢說誤解!」我又拉緊三分力道,咬牙道,「那晚我聽見的句句都出自你口,還有什麼可說的?」
這個舉動,令我與慕行之的距離驟減,呼吸可聞。
太近了……
我手指一頓,想著要不要把人推遠一些。
可慕行之膽大包天,竟順著我抓他領口的力道,又挨近了一寸,真真與我鼻尖碰鼻尖。
我心中一震,慌忙鬆手。
慕行之卻牢牢握住我的手腕,聲音清淺,平穩異常:「臣說過,為尚公主謀劃多年,是,臣是謀劃多年。自十年前,臣便想好要與公主成婚,為此,臣日夜苦功,讀經史百家,算兵法布陣,練儀態姿容,熟心機謀劃。」
「臣輕而易舉考了三元及第,臣亦有輔政曠世之才,臣能運籌帷幄帳中,決勝千里之外。」
慕行之壓低了聲音,雙眸仿佛誘人心魂:「倘若沒有這番本事,陛下與秦王如何將臣看重,又憑什麼將掌中明珠託付。」
「臣還說過,利用慕多壽誘你回京,臣確實這樣做了。」
他幽暗的黑眸對上我失措的雙眼:「慕多壽死於十年前,他與公主有生死之諾,臣不如他,臣沒有與公主幼時相伴的情分,可臣對公主的情誼與他相比只多不少。他沒有機會,臣有,臣不但誘你回京,還在沿途安插眼線。」
說到這裡,他聲音逐漸放輕,勾唇呢喃:「算好你入城時辰,猜你如何強搶,巡城營幾時ƭű̂ₘ現身,禁衛軍多久到場,金吾衛又如何識破你的身份將你逼入非嫁臣不可的絕境。」
所有這一切,都是慕行之提前布局,只待請君入甕。
我渾身輕顫,掙開他的手,厲聲問道:「你怎麼敢——」
「臣為何不敢?」
慕行之目光坦蕩,嘴角噙著笑:「臣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久到臣一度以為自己等不了了,再多的徹骨相思,再深厚的情愛諾言都敵不過生死一關。」
「臣闖過了這一關,便再無所畏懼,今生今世,臣只願與公主白頭偕老。」
分明是慕行之心計謀算。
分明是他層層套路。
怎麼又能如此理直氣壯,甚至深情款款?
我陡地生出一股怨憤來,「你願,我不願!」
「公主為何不願?」
慕行之微微揚眉:「莫非,公主另有所愛?」
我脖子一梗:「是又如何!」
「能被公主愛重的人,難道是慕多壽?」
我想都不想便答道:「我與多壽有生死承諾,也有幼時情分,你不配與他相提並論。」
「如此說來,公主心中之人果真是慕多壽。」慕行之緩緩一笑,溫柔如昔,「那也很好,公主心中有他,我心中有公主,兩不耽誤,各自安好。」
一面瘋子似的執拗算計我,一面對我另有所愛渾不在意。
我:「……」這人到底是有什麼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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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行之此番前來是攜了父皇的聖旨,命他巡防北境。
往年父皇也會派人來,大多走個過場,但慕行之卻是一副要長住的架勢。
館驛簡陋,外公不顧我的反對將慕行之請到王府來住。
他入府當日,我扛著細軟去了軍營。
一掀開帘子,便看見案几上放置的食盒。
我沒多想,打開食盒裡面是兩顆茶葉蛋,一碗粳米粥,還有一盅熱湯。
茶葉蛋味道一般,粳米粥也沒什麼稀奇,可等我喝上那盅熱湯時,臉色霎時變了。
我用勺子攪了攪湯底,沒找到應該有的東西。
Ţŭ̀₀來不及細想,我放下湯盅跑出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