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神女一句「蘇家百年之內,必出禍國妖孽,令江山易主」,帝王下令,抄了蘇府,流徙九族。
就連我飼養的小白狐都沒放過。
長嫂死時,腹中還懷有身孕。
蘇府被夷為平地,寸草不留。
我被父兄藏入深井,躲過一劫。
一月後,我苟延殘喘,爬上普陀山頂,找到了小白狐的娘親,跪求它:「狐仙大人,請賜我神力,大仇得報後,我便用自己的性命換回小白的命。」
小白是狐仙唯一的孩子,也是我養大的小白狐。
既然神女斷言,蘇氏女必成禍害,那我便讓她的預言成真!
1
「得了狐仙神力,你就不完全是人了,你會成為半妖,你當真想清楚了?」
狐仙最後一次提醒我。
我點頭,毫不猶豫:「嗯,我想好了。」
我永遠都忘不了漫天的火海,還有至親慘絕的求救聲。
都說神女愛世人,可她僅憑一個夢境,就斷定了蘇家九族的生死。
何為神女?
何又是妖孽?
世人心中的偏見,如一把屠刀。
父親仁慈,乃遠近聞名的父母官。母親常年樂善好施。兄長拚死鎮守河西。嫂嫂更是學富五車女先生。
而我,天生半邊臉長了黑色胎記。
家人為保護我不受世人恥笑,一直將我養在深閨。
全家無一人會對皇權造成威脅。
更無什麼所謂的禍國妖孽。
神女一句話,就讓蘇家九族遭遇無妄之災。
狐仙應了我的要求,賜我神力。
頓時,我的凡人之軀,像被撕裂後,又經歷斷骨抽筋般的痛苦。
等到接受完神力,我先是渾身抽搐刺痛,直到神力完全融入骨血,才逐漸恢復清明。
狐仙失了自己的孩子,它並不勸說我放棄復仇,只道:「別忘了你的承諾,事成之後,你的身體就屬於我兒了,你也將徹底消失在輪迴中。」
只要能復仇,我願意付出一切,哪怕今後煙消雲散。
狐仙的神力,讓我臉上的黑色胎記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膚若凝脂。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自己,端得是芙蓉花貌、仙姿玉骨。
神女與帝王是青梅竹馬,二人感情甚篤。
後宮佳麗加起來,也不及神女的半分恩寵。
我偏要奪走神女在意的一切,以及帝王的江山。
濫殺無辜的帝王,信口雌黃的神女,他們二人不配位於皇權頂峰。
下山之際,狐仙交代:「你只是半妖,妖力有限,切記萬不可太過冒進。」
無妨的,看著銅鏡中自己的臉時,我便知道,我可以成功。
2
半年後,城西主街的餛飩鋪子出事了。
這半年來,我每月都可以見到帝王。
半年前,我使用半妖妖力,測算出了帝王的真實身份。他並非太后的親兒子,而是太后藉助假孕爭寵,而從民間抱入宮的孩子。
太后自是不會留下禍患,早已去母留子。
帝王登基後,查明一切。
奈何,此生再無緣見到生母。
他知生母從前在城西開了餛飩鋪子,便在每月十五這一日微服出宮,只為嘗一碗熱騰騰的餛飩。
從半年前開始,我便盤下了這家鋪子,我與帝王已見了六次。
但,我皆是蒙著面的,他並未見過我的相貌。
今日則不同,我提前誘惑了神女的兄長——林家大公子。
並故意讓這林家大公子瞧見我的容貌,令他對我念念不忘。
林家大公子是個不折不扣的黑心紈絝,仗著神女妹妹的名號,沒少在京都作威作福。
帝王坐在鋪子裡面,林大公子並未看見他。
而我故意站在鋪子外,被林大公子逮個正著。他本不該直接失控,可我對他用了媚術。
以至於,林大公子一靠近我,就像貓兒遇到了貓薄荷,他掐住我的手腕,將我往他懷裡拉,出言傷風敗俗,道:「白小娘子,你從了爺不好麼?爺會讓你吃香的喝辣的,你便再也不用拋頭露臉賣餛飩。」
他發出淫邪的笑意,人也愈發興奮。
帝王看過來時,林大公子強行扯掉了我臉上的面紗,將我的芙蓉面完全展露出來。
我可以感覺到,林大公子呼吸一滯。
而同時,帝王的目光也滯了一瞬。
這天底下自是不存在令人神魂顛倒的美貌,可加持上了狐媚術,尋常人根本招架不住。
但帝王身上有龍氣護體,他多少可以自持。
這也是我沒法直接弄死他的緣故。
要想讓他身上龍氣消亡,還得徐徐圖之。
林大公子將我摟得更緊,作勢就要強搶民女,我做出掙扎的動作,滿臉恐慌,奮力反抗。
但這還遠不夠。
我得讓帝王將我帶入宮。
故此,我要造勢,將事態發酵擴大。
下一刻,我拔出頭上的素銀簪子,朝著林大公子的臉劃了下去。
「啊——」
林大公子一聲尖叫,鮮血瞬間溢出。
他登時怒極,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我跌趴在地,依舊做出寧死不屈的神態,而林大公子一腳踹過來,「白綿綿,你不要給臉不要臉!小爺想要的人,從未失手過!你再不老實,小爺就送你去青樓,讓你玉臂萬人枕!」
「白綿綿」是我給小白狐取的名字,如今,我再不能用蘇姓。
拜神女所賜,蘇姓,在本朝已經成為一個禁忌。
林大公子揪住我的衣襟,將我拉拽起來,試圖當場扯開我的衣裳。
當白皙鎖骨露出來時,我的簪子已經抵在了自己脖頸上,作勢就要自戕。
而帝王與林大公子的目光都直了。
我眼角的餘光瞥見帝王起身,終於開始插手這場鬧劇。
「住手!」
3
我手中的簪子已經刺破肌膚。
白到晃眼的肌膚,立刻溢出艷紅的血漬。
帝王的目光緊盯著我的脖頸,眼中浮現片刻慌亂:「白娘子!」
他只知我姓白,是個孤女,而他的生母同樣是孤女。
餛飩攤子就是一個切入點。
半年相識,足夠讓帝王打消其他疑慮。
今日更是我第一次被迫露出容貌,他自是不會聯想到「蓄意勾引」上面。
林大公子剛要繼續撕扯我的衣裳,他一看見帝王,整個人懵了,方才還張牙舞爪,此刻如若鵪鶉,「皇、皇上!」
我假意震驚,用一雙狐狸眼凝視著帝王,好似忘了脖頸上正溢出的鮮血,也忘了露在外面脖頸與鎖骨。
帝王輕蹙眉,向身後侍從伸出手:「把朕的披風拿來。」
他親自給我裹上披風,指尖擦過我的肌膚,我感覺到他手指微微一顫。
林大公子再不敢造次,只一股腦向我潑髒水,「皇上有所不知,這小娘子以色侍人,故意勾引我……我、我……我這才過來教訓她。」
這個理由實在牽強。
就如他的神女妹妹,僅憑一個夢,就斷言蘇家女會禍害朝綱。
帝王明顯不悅,低喝:「朕在這裡吃了半年的餛飩,從未見過白娘子真容,她甚至極少說話,又豈會勾引你這個紈絝!在朕面前,你還敢口出妄言?!」
林大公子語塞,他心虛了,憨笑道:「皇上,我錯了還不成麼?看在貴妃的份上,皇上就饒了我這次吧。」
帝王自是不會輕易動林大公子。
他在乎神女貴妃,也需要林相的勢力。
可我今日務必要入宮。
我泫然欲泣,推開帝王,奔向他身後的侍從,試圖拔出侍從腰間的長劍。
帝王一眼看出我的意圖,喝道:「白娘子!你這是作甚?!」
我抿唇落淚,將一切委屈都寫在臉上,「反正……也活不下去了。民女卑賤,如何與相府斗?還不如死了算!」
傳聞中,帝王的生母也是被人誣陷水性楊花,投河自盡了。但事實上,是被謀害。
果然,帝王眸色動容。
所謂「攻心」,重點在於勾起對方內心深處的敏感。
這半年裡,帝王來鋪子裡吃餛飩,詢問過幾句,已從我嘴裡得知,我是個可憐孤女。
故此,他直言:「朕帶你入宮可好?今後,讓朕照顧你。」
我震驚又彷徨,「可、可……萬一惹了神女不悅,那可就是大罪過了。」
神女善妒,這是全京都皆知的事。
我故意說這句話,便是讓帝王加深「神女善妒」的事實。
我自知,自己此刻有多楚楚可憐,我雖只是半妖,但法力用來催動眼淚,還是綽綽有餘的。
帝王身上有濃郁的龍氣縈繞,他暫時無法被妖術蠱惑。
可,他是一個正常的年輕男子。
他必定愛美人。
此刻,帝王的手臂虛攬著我的腰,目光幾度停留在我的唇上,他堅持道:「無妨,朕會護你。」
嗯,甚好。
是他主動將我帶入宮,並非我勾引在先。
男子的信任,有時候可以成為鋒利的武器。
4
帝王是騎馬出行的,故此,他直接將我抱上馬背,帶入了宮。
他雖沒有言明,會給我名分,卻也沒讓侍衛觸碰到我。
他內心的想法,已經昭然若揭。
只不過,帝王曾經昭告天下,神女林姝是他此生摯愛。
他毫不顧及皇后的顏面,讓全天下見證他與神女之間纏綿悱惻的愛情。
我是他第一個親自帶入宮的女子。
全程中,我縮在帝王懷中,身子相觸,隔著薄薄一層衣料,我可以感受到他的體魄。
想必,他也同樣感知明顯,不然又豈會緊繃著一張臉?
我暗自冷笑。
紫微星帝王又如何?
神女又如何呢?
皆不過是被七情六慾左右的凡夫俗子!
只要是凡人,就一定會有軟肋,也遲早會暴露出劣勢。
一到皇宮,神女就提著劍殺過來。
她果然是個美人,秀外慧中、妍姿艷質。也的確有氣運加身。
可她滿目戾氣,嬌美的面容少了身為神女該有的仁慈。
帝王究竟是愛上了她的美色?
還是貪圖她的神女身份?
但……無論是美貌,亦或是神女身份,我都會奪過來。
我故意往帝王懷裡一縮,宛若受到了驚嚇。
這一幕無疑刺激到了林姝,她幾時見帝王抱過其他女子?
「哪來的小賤人?說!你勾引皇上究竟是何目的?!一看這張臉,就不是正經人!」
是啊,我比她還美。
林姝明顯急了。
她走上前,直接提劍刺向我。
帝王蹙眉,原本還略顯愧疚,這下愧疚消失殆盡,揮袖擋開了林姝手中的長劍,低道:「貴妃,你這是作甚?」
林姝愣了一瞬,質問:「皇上,你竟然推開臣妾?你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竟推開臣妾?!她……她是不是勾引了皇上?」
我雙眼蓄淚,又強忍著不落下來,無措的杵在原地,又眼巴巴的望向帝王,小聲說:「要不……民女還是走吧。」
林家大公子是何心性,帝王自是心知肚明。
我若沒了庇佑,定會淪落為林大公子的玩物,被弄死是遲早的事。
帝王內心深處渴望生母,也渴望那一碗熟悉的城西餛飩,而此時此刻……他大概已經對我動了心思。
只不過,這點小心思,僅僅是出於一個正常男子對美人的渴望,完全不及他對林姝的重視程度。
這時,林姝目光掃向我微開的衣領,帝王此刻站在我面前,他背對著我,故此,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朝著林姝露出一抹狐媚笑意。
林姝登時對我破口大罵,道:「狐狸精!你這個不要臉的狐媚子!」
帝王轉過身看我,我立刻瑟縮了一下,「我……我只會做餛飩……我不會勾引人。」
我仿佛已經被嚇到語無倫次了。
男子天生喜歡嬌弱美人。
林姝的咄咄逼人,與我楚楚可憐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見帝王看向我,林姝又抓起腰間的鞭子,朝著我重重抽了過來。
啪的一聲,我身上粗布衣裳破碎,露出裡面的碧色兜衣,以及一條鞭痕。
我尖叫一聲,就在第二鞭子抽過來時,帝王握住了鞭子,再一次低喝:「貴妃!白娘子是朕請入宮的客人!」
5
我看著林姝失控的模樣,內心冷笑。
俗世的貪嗔痴會磨滅所有人,哪怕對方當真是氣運之女。
據說,林姝出生時,天降祥瑞,又有國師斷言,當日會出一位神女,這才導致世人對林姝的神女身份堅信不疑。
此刻,林姝被帝王吼了一聲,她怔愣住,定定的看著帝王,一臉不可置信,「皇上,你無法許諾臣妾髮妻身份,可你卻說過,此生除了臣妾之外,再不會有旁人了!」
神女只當了貴妃,皇后是當今太后的侄女,帝王還是太子時,被太后架空勢力,只能娶太后指定的妻子。
聞言,帝王眼底掠過一絲愧疚,態度稍緩,一把攬住了林姝的肩,哄道:「貴妃,莫要與朕鬧脾氣。白娘子她……暫住宮中,朕會將她安排在御膳房。」
林姝這才神色稍霽:「只是個廚娘?」
帝王點頭,又提及了餛飩攤的事,繼續哄道:「自然只是廚娘,不然呢?」
林姝神色終於好轉,在帝王胸口輕輕捶了一拳。可她看向我時,又眸露仇視。
可……
帝王嘴上如此說,但摟著林姝離開時,眼角餘光明明多瞥了我一眼。
我當真被安排在了御膳房,暫住宮人房。
老嬤嬤受了林姝的示意,對我的用度百般苛刻,當晚,我只躺在了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連被子也無。
我是半妖呀,有妖力護體,這點折磨什麼也不是。
當夜,帝王又去了貴妃殿中,極盡寵愛。
我用妖力窺探到了寢殿,林姝的確被哄好了,睡著時,滿面嬌色。
可帝王單臂枕著頭顱,望著帷幔發獃。
我試圖入他的夢境,卻被帝王龍氣彈了出來。
看來……
還不到時候。
翌日一大早,貴妃宮裡的太監前來吩咐,讓我親自去送餛飩。
自然,這餛飩也得我親自做出來。
太監還交代,道:「皇上在貴妃宮裡用早膳,白小娘子可得動作麻利些,得罪了貴人,你可擔待不起!」
太監故意給我拿喬,大概也是貴妃指使。
我很快做好餛飩,前往貴妃宮殿時,帝王果然也在。
帝王單手持盞,並未看我一眼,似乎半分不在意我,可他飲茶的動作明明稍稍一滯。
而讓我更詫異的是,林姝容光煥發,氣運比昨日剛見時旺盛了些。
難道……是因為帝王寵幸的緣故?
我留了一個心眼。
林姝冷哼,但嗓音明顯造作,道:「還真是鄉野之人,半分不懂規矩!還愣著作甚,過來伺候本宮用膳。」
我端起托盤上的餛飩,遞到林姝面前。
可餛飩還沒放在案桌上,林姝就伸手過來接。
我一眼看出她的意圖,並未阻止,而是任由她又鬆開手,一碗滾燙的餛飩就這麼傾倒。
帝王眼疾手快,竟忽然伸手過來接住。
這倒是我沒有預料到的。
帝王的手背被燙傷,肌膚浮現出紅腫。
林姝見狀,直接一巴掌扇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疼。
「放肆!賤人!你好大的膽子!你就是故意的!」
我卻沒有替自己辯解,也完全不顧及臉上的疼,而是立刻關心帝王,「皇上!你沒燙著吧?疼麼?」
我看似關心則亂,雙手握住了帝王的手,當即朝著燙傷處吹氣。
帝王怔愣住,呆呆看著我。
人在最慌亂時,下意識的動作最能讓人動容。
林姝大力將我推開,我踉蹌兩步,後腰撞在了案桌邊緣,疼得我尖叫一聲。
林姝怒吼:「你這卑賤之人,怎敢碰皇上?!來人!把她的雙手給本宮剁了!」
6
當即有宮奴上前,試圖將我押走。
林姝想廢了我的雙手,可帝王就愛我親手做出來的餛飩呀。
這半年裡,帝王每次微服出宮,皆會去鋪子裡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餛飩,他極少與我說話,每次也只是三言兩語。
而我都會溫柔的關切他,讓他仔細著身子,任何事情都不必思慮太重。
在帝王心裡,我已是一個溫柔無害,且還像極了他生母的女子。
「住手!」
不出我所料,帝王怒了。
他低喝一聲,制止了宮奴。
饒是他與林姝昨晚恩愛纏綿,但此刻,帝王並未袒護林姝。
他的臉色變了,「貴妃,到此為止,不要以為朕沒看見你方才的行為!」
就連帝王也以為,是林姝自己演了一出,再嫁禍給我。
林姝自尊心受挫,又見帝王好幾次瞥向我紅腫的臉,她再也沒忍住,埋怨道:「皇上,你又為了一個賤人針對臣妾?你難道忘了,皇上與臣妾這一路是如何走過來的麼?倘若沒有臣妾,皇上又豈會這麼容易登基為帝!」
「做人不能忘本!你說過的,會一生一世只對臣妾好!」
林姝此言一出,帝王臉上神色驟冷。
內殿安靜到落針可聞。
此刻,帝王與林姝四目相對。一個神色複雜,另一個滿目怨恨。
我則內心冷笑。
神女可真是夠狂妄啊。任何一位帝王,都不會認為,自己的皇位,是沾了一個女子的光,才得到的。
男子最恨挾恩圖報。
「貴妃!你真是夠了!是朕這幾年對你太過縱容了!」
帝王拂袖而去。
他行至殿牖處,又側過臉交代,「白娘子,跟朕走。」
我垂首跟上。
林姝在身後大吼:「皇上!皇上……她就是一個賤人!她居心不良!她一定是帶著目的接近皇上的!」
我跨過門廊時,側過臉,對林姝悠然一笑,故意刺激她。
我要激怒林姝,讓她一次次挑釁皇權。
只有不斷作死的人,才能儘快踏上一條必死之路。
回到御膳房,我又給帝王煮了一碗餛飩,並送去了御書房。
帝王沒有用早膳,這一碗葷素搭配的小餛飩,剛好果腹又爽口。
我笑眯眯的看著帝王吃完。
他詫異看向我,「白娘子笑什麼?」
我莞爾,「皇上像極了民女的兄長。」
帝王問,「哦?你兄長他人呢?」
我黯然傷神,「兄長前幾年參與修葺神廟,遇了泥石流,人沒了。」
神廟是林姝主張修葺的。
我故意勾起帝王的省思。
修葺神廟,勞民傷財,當真對麼?
林姝所言,又當真都正確麼?
帝王詫異,薄唇微抿,似有愧疚。我恰到好處岔開話題,免得會讓他覺得,我在蓄意埋怨。
「皇上……您也不易。貴妃娘娘乃神女,脾氣自是與旁人不同,皇上可千萬莫要與貴妃娘娘置氣。」
帝王看著眼前明媚嬌艷的臉,腦子裡浮現出林姝蠻橫不講理的樣子,他輕蹙眉頭,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一想到林姝已經有些煩了。
帝王道:「貴妃是朕的祥瑞,你……且忍忍。朕會讓你在宮裡衣食無憂,你隔三差五給朕準備一碗餛飩即可。」
7
祥瑞是麼?
林姝那些糊弄人的把戲,我如今身為半妖,自然也會。
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祥瑞?還真是說不定呢。
其實,我與林姝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當日京都城天降祥瑞之時,也不止是林姝一人出生。
但因我半邊臉被黑斑遮蓋,父母選擇保護我,這才對外隱瞞了我的身世。
很快,我就迎來了一個機會。
春日宴,後宮佳麗紛紛爭艷。
即便林姝獨得聖寵,其他妃嬪也想趁此機會引起皇上的注意。
我被當做宮婢,杵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
輪到林姝上演她最拿手的「神女舞」時,我施了妖法,喚來無數隻麻雀。
麻雀在林姝頭頂盤旋,烏壓壓一片。
眾人一片驚駭。
就連一慣沉穩的帝王,也神色微變。他看向林姝的神色,透露出了另外一層意味。
而當鳥屎落下,砸在林姝頭頂的鳳冠上時,後宮眾嬪妃更是一陣唏噓。
林姝赧然,她素來在後宮橫行,這便直接羞憤離場。
場面一度難堪至極。
但看好戲的嬪妃,也不在少數。
帝王面色沉了沉,直到他親眼目睹幾隻喜鵲朝著我飛過來時,他又眸色微亮。
喜鵲圍著我,像是在喧鬧。
我一抬手,便有一隻停在了我的手上。
眾妃嬪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其中一人驚呼,「竟有這般美貌的宮婢……」
妃嬪們面色各異。
後宮沒有哪一個嬪妃,願意看見一個比她們更美艷的女人。
狐媚術散發出的魅惑,自是凡人不可及的。
我與帝王對視,目光在空氣里交織,我又很快避開視線,含羞帶怯。
可即便我垂首,也能感覺到帝王直接而熾熱的目光。
他開始被我吸引了,故此,即便他有龍氣護體,也會逐漸淪陷。
果然,當日傍晚十分,帝王就來了我的住所。
他身邊並未攜帶侍從,可見,他明明很清楚我的具體住處。
他已經留心了。
我正侍弄一盆蘭花,假裝不知帝王就在我身後,從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見我露出外面的白皙修長脖頸,還有不盈一握的腰肢。
「這蘭花……不是丟棄在了御書房外了麼?」
聞言,我猛地回過神,看似是被嚇到了,精緻面容露出羞澀與驚喜。
我問道:「咦?皇上怎認識這盆蘭花?」
帝王輕笑,「是朕的恩師所贈,可惜,寒冬時凍傷了。怎到了你手裡,就長得這般茂盛?」
蘭花雖常見,可這隻盆栽卻是獨一無二的。
帝王這才一眼認出。
我隨口回道:「民女亦不知,民女打小就容易養活花花草草。還能輕易養活人呢。幾年前,民女收留了幾位患病難民,不出半個月,全都康復了。」
帝王露出一抹欣賞,他似乎很感興趣,「是麼?朕這幾日頭疼,你也幫朕看看?」
我就等著他這句話。
我暫時無法入他的夢境,可我能擾亂他的好覺。
他已經好幾日沒有睡一個安穩覺了。
自是會頭疼。
我歪著頭,一臉認真說:「皇上是不是沒睡好?民女倒是有個法子,定能讓皇上睡個好覺。」
帝王興致更盛,「哦?那就有勞白娘子了。」
當我墊腳,十根纖纖玉指,摁在帝王的太陽穴上時,他先是怔愣,但轉瞬間,男人的眼底湧入了明顯的情慾。
帝王的頸上頭顱,豈是什麼人都可以碰的?
他卻沒有拒絕我。
8
林姝在宴席上遭受巨大窘迫後,吩咐宮人四處捕殺麻雀。
動靜鬧得很大,惹了帝王不悅。
當晚,帝王並未像從前那樣,前去哄林姝,而是直接宿在了帝王寢殿,也沒有召寵任何嬪妃。
他很快入睡,眉目舒展。
而我再一次嘗試入他的夢。
這次,我成功了,並未被龍氣反噬。
這說明,帝王內心已經開始接納,並且信任於我。
雖暫時無法傷害到他,但我可以逐漸侵占他的夢境。
夢裡,碧草連天,漫天花海。
我身著輕紗,立於湖岸。
帝王從身後將我摟住,埋首在我肩頭,啞著嗓子喃喃自語,「白娘子,朕夢見你了,真好。」
他只以為這是個夢,所以,情難自控。也露出了獨屬於男子骨子裡的侵占欲。
天際有祥雲飄過,帝王饜足之餘,附耳輕笑,「莫非,白娘子也是朕的祥瑞?不然,朕為何一靠近你,便覺之心安呢?」
我但笑不語。
不是說,帝王只忠於神女麼?可他在夢裡卻仿佛喜歡極了我。
次日一大早,帝王就命人宣我送去餛飩。
他看我的眼神,也明顯變了。
我故作無知,問道:「皇上昨夜睡得可好?」
帝王笑得意味深長,他一邊吃著餛飩,一邊又向我,目光落在我的唇瓣上,說了句惹人遐想的話,「白娘子,朕一看見你,便覺胃口大開。」
是胃口大開了?
還是色慾薰心?
這時,貴妃宮裡的人前來求見。
「皇上,貴妃娘娘昨晚犯了心悸,一夜沒睡好覺,今晨也沒胃口用膳,懇請皇上過去看看吧。」
帝王眉間掠過一抹不悅。
他一想到,昨日鳥屎落在林姝髮髻上的畫面,就只覺得噁心。
倘若林姝當真是神女,為何麻雀會在她頭頂放肆?
帝王疑心起。
但,用不了多久就是一年一度的「祈天節」,祭祀大典需要神女的加持,帝王為了穩住林姝,還是去了一趟。
到了晌午,得知林姝在御花園散步,我特意尋了機會偷窺了幾眼,就見林姝身上的氣運明顯減少。
看來,我猜對了。
帝王愈發寵愛林姝,她的氣運就會豐盈。反之,則消減。
她根本不是什麼神女。
無非是因為紫微星的寵愛,給她帶去了暫時的好運,僅此而已。
難怪書上會說,帝王的恩寵雨露,最是養人。
9
林姝又被帝王哄好了。
但帝王並不像從前那麼痴迷她了。
相反,帝王每次看著我的眼神,都仿佛要將我拆解入腹一般。
我知道,時機已到。
這一日,我去冷宮看望皇后。
她是唯一替蘇家求情的勢力。
但帝王與世人只信神女,將皇后關了禁閉。
皇后是帝王髮妻,一直無子嗣,從不受寵。
她何嘗不是殘酷政治之下的犧牲品?
見到皇后時,她詫異的盯著我的臉,晃了晃神,「你是……」
我如今是半妖,一副狐媚子相,自然是極美的,難怪皇后也詫異。
宮裡的美人,只有兩種下場。第一種,得聖寵。剩下一種則是被弄死。
我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餛飩,遞到皇后面前,謊稱說:「皇后娘娘每年都會施粥給京中百姓。幾年前,皇后的善意,曾救過民女一命,民女是來報恩的。」
皇后半信半疑。
我又說:「民女祖上出過相術師,民女也略懂一二,民女敢保證,娘娘即將懷上自己的孩子,並且這個孩子一定會君臨天下。」
皇后錯愕極了。
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帝王對太后深惡痛絕,連帶著她也一併厭惡,又豈會給她一個孩子呢。
我拉住皇后的手,循序漸誘,「即便皇后娘娘不信任我,也該為了家族博上一博呀。」
是呀,倘若皇后再不積極爭取,帝王不會留下她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