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死了,後位懸空。
我因不想早起,也加入了後位之爭。
與我冷戰兩年的皇上傳話過來:
「一千萬兩白銀。」
我咬咬牙,忍痛拿出了棺材本。
誰知他收了錢,卻坐地起價:
「再給朕生個孩子。」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早起就早起吧。
1
我十六歲被逼著參加選秀。
新帝登基的第一次選秀,誰也逃不過。
何況我家只有我一個女兒。
父親拍拍胸脯保證:
「放心,上下都打點好了。你走走過場就行,我跟你娘就在宮外等著你回家。」
父親做事,唯獨給錢我是放心的。
無他,我家有錢,富甲一方。
進宮選秀時,我什麼都沒帶,就帶了一身換洗衣物。
在殿外走了一圈,還沒等結果,就揣著小包袱,往宮門走去。
父母在外已等候多時,丫鬟手裡還舉著我愛吃的糕點。
我正要出宮門時,卻被太監喊住:
「小主,你怎麼在這?」
我的心一慌,撒腿就往外跑,還不忘問他:
「你叫我什麼?」
太監嚇得也跟著我跑,連忙叫侍衛關門,也不忘回我的話:
「小主,你被封為貴人啦!」
我驚恐地回頭,門關前,是糕點散落的聲音,是父母悲痛絕望的哭喊。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接受冊封,成為了倩貴人。
正式進宮前,都有兩日與父母告別。
母親哭著捶打父親:
「你不是說都打點好了嗎!我兒自小嬌生慣養,後宮那種苦日子,她怎能受得了!」
父親沉默不語,嘆了口氣,任由母親捶打。
我也跟著嘆了口氣,認命地勸著母親:
「娘,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了。難道還能反了不成?」
母親聽了更是難受,將我揉進懷中:
「娘的心肝啊!」
沉默的父親卻突然說了一句:
「造反的事,我倒是考慮過。」
母親哭聲嘎然而止,與我一起驚恐地盯著父親。
連忙捂住父親的嘴,而我關窗關門一套行雲流水。
母親怒目而視:
「你這老東西!在胡說什麼!」
父親輕拍母親的手,沉穩地說道:
「造反,考慮過。」
「?」
「!」
「錢不夠,行不通。」
母親又將父親捶打一番,最後哭著挽著我,說要帶我見見世面。
再次進宮時,我帶了三十個箱子。
母親像是將一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紅著眼說:
「你的嫁妝已叫人送進京來,你在宮中,若是受了什麼委屈,一定要託人告訴娘,娘一定會想辦法的。」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更難看的笑容。
這兩日,父親的脊樑彎了許多。
我知道,父親幾乎是散盡家財,將京中權貴求了個遍。
也沒挽救我進宮的事實。
「爹,別去求人了。把錢財留著,與娘再生個孩子吧。」
父親背過身去,不去看我,肩膀卻忍不住顫抖。
我跪下,最後一次給父母行禮。
太監驚恐地叫喚著:
「小主使不得啊!您已是貴人,只可跪聖上啊!」
我不理會,三拜九叩:
「女兒進宮,就不能在爹娘膝下盡孝了。還望珍重,就此別過。」
再起身,父母已跪著貼著地,濕了一片。
宮門一關,從此我再也沒踏出過這個門。
2
我知道後宮苦,但沒想到這麼苦。
身為貴人,卻要與人合宿?
陪同的太監跪著請罪:
「小主原本住的三大殿,還在修繕。」
問還要修繕多久,他吞吞吐吐才道出:
「十一年……」
一路上,看著宮殿從華麗變得破舊。
心中就在隱隱不安。
進宮前,我做好了吃情愛的苦。
沒想到還要吃貧困的苦。
這破舊的宮殿,三間房,住著十二個貴人,還不如我家的粗使嬤嬤的住處。
我緊閉雙眼,重重呼了口氣,對唯一站著的太監說:
「我想要見皇上。」
太監笑著回道:
「倩貴人,這不合規矩。」
我打開一個箱子,裡面金燦燦的,閃了他一眼。
「奴才這就請奏皇上,小主稍坐片刻。」
說完他又大聲呼叱:
「還不給小主入坐,奉茶!」
這個太監穿著比普通太監華貴。
一路上不斷有人給他行禮。
見我也不用下跪,看著年歲,應該就是常伴皇上的太監總管,李公公。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來治我給父母行禮之罪。
不然為何我這小小貴人入宮,還需要李公公陪同。
看到破敗宮殿,才發覺,他是沖我那三十箱財寶而來。
我總算是知道,為何父親打點了那麼多人,我還是被選進宮。
不是打點得不夠,是打點得太多了。
我被皇上召進養心殿,他比我想像的年輕,卻也不怒而威。
他鳳目微挑,喝著茶:
「何事?」
我自小沒受過女子約束,怎麼裝也裝不成世家女子,索性敞開了問:
「皇上缺錢?」
「咳咳…」
皇上剛喝下的茶就被嗆住,急得李公公慌忙叫著太醫。
「朕無事……」接著他嫌棄地瞪了我一眼,等了許久,才不情不願地說了一聲:「缺。」
「臣妾願為皇上分憂。」
「如何分憂?」
「臣妾願奉上三十萬兩。」
他嗤笑一聲:
「杯水車薪。」
我抬頭:
「黃金。」
他終於正視我,眉眼間染上喜色。
我接著說:
「臣妾父親經營木材,修繕宮殿的木材可低價購入。」
他唇角一勾,粲然一笑:
「愛妃快起身。」
我看著他變臉,此時的他,眉目間皆是柔情:
「愛妃如此大義,朕都不知該如何賞賜愛妃。」
誇我大義?
何為大義?
無私便是大義。
想空手套白狼,做夢。
「臣妾不求其他封賞,只想要一間房子。」
他的笑容僵住,眼神像是要砍我,為難道:
「愛妃剛入宮,封為貴人已經是破例。依照祖訓,三年一晉封,封妃還得等六年。祖訓不可違。」
現在有三座宮殿在先皇期間被燒毀,一直拖到皇上繼位都沒修繕好。
所以導致現在,妃有房,嬪有床,其他就只能睡通鋪了。
皇上說得沒錯,我要是想要個房子,只能封妃位。
確實沒有一入宮就封妃的先例。
但與我何干?
這是他們該想辦法的事。
我撓了撓頭,故作疑惑:
「臣妾進宮倉促,都快不記得帶的是白銀還是黃金……」
養心殿內,鴉雀無聲。
沉默許久,李公公哎呦了一聲:
「瞧奴才這記性,頤和宮剛修繕好一座偏殿,本就定好給倩貴人,奴才居然給忘了,真是罪該萬死。」
不愧是李公公。
偏殿而已,貴人可以住。
好了,我有房了,皇上有錢了。
皆大歡喜。
皇上又隨便誇讚了我幾句,就將我打發了。
李公公將我送至頤和宮,輕聲說道:
「倩貴人,皇上是明君,但皇上就是皇上,入了宮,皇上就是您的天。」
我知道皇上是不可多得的明君,正是知道他是明君,今日才敢如此放肆要挾。
但我以後是不打算爭寵,那一入宮的住處將會住上一輩子。
如此大的落差,我一時接受不了,這才出了險招。
我低頭輕謝:
「謝公公提點。」
他接著說道:
「還有今日宮門行禮之事,奴才斗膽,沒讓旁人知曉,倩貴人往後可就不能如此行事了。」
聽完,我立馬遞給李公公一袋銀子,他笑著婉拒了:
「這是奴才分內之事。若有機會,代我向令尊問聲好。」
說完向我俯首拜別,我看見他手指上的一抹綠。
滿綠的翡翠扳指。
是父親的家傳之寶,平時都捨不得讓我碰。
眼睛突然酸澀,我苦笑一聲,轉身走進我這一生的牢籠。
3
頤和宮的偏殿有三間房,我占了兩間,還有一間空房死活不肯給我。
最後還是塞進一位妃嬪,麗貴人。
所幸是個好相處的人。
更幸她跟我一樣,不想爭寵。
與我一樣,入宮三月都還未侍寢。
我風寒,她高熱。
我咳嗽,她氣喘。
我水土不服,她體弱多病。
頤和宮也因我倆久病纏身,被視為不祥。
但後宮裡沒有傻子,我倆被皇后叫過去罰跪。
「什麼時候不生病了,什麼時候起來。」
皇上是明君,皇后也是個賢后。
一早看出我們是裝病,也沒拆穿,等著我們先適應。
只是三個月還沒想通,連早上請安都想翹掉。
這才開始敲打我們。
雖說是罰跪,卻還是讓我們跪在軟墊上。
頭頂時不時傳來咳嗽聲。
皇后坐在高位,皺著眉看著帳本。
我與麗貴人對視一笑。
她嬌滴滴地喊著:
「皇后娘娘,我給你捏捏肩——」
我連忙跟上:
「我給娘娘倒茶——」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哄皇后開心,撤了罰跪的處罰。
「知道錯了?」
我們乖乖地點頭。
「知道錯了——」
可最後還是沒逃過侍寢。
麗貴人比我先幾日侍寢,她面如死灰。
「倩姐姐,我害怕……」
我安慰她:
「別怕,你這樣絕色,皇上肯定會愛惜你的。」
我沒誇張,麗貴人的樣貌真的算得上絕色。
據說選秀當日,宮女太監們都尋由頭去偷看她。
麗貴人貌美,但家貧。
我知她拮据,為了更襯她的樣貌,我翻出金縷衣,借給她。
「如此貴重,我怎敢穿呀。」
我好說歹說,總算勸她穿上去侍寢。
等她回來,已是亥時。
次日清晨,她才焦急道歉:
「倩姐姐,那件金縷衣落在皇上那兒了。怎麼辦?」
「沒事,我過幾日侍寢,到時候拿回來就行了。」
不過是一件金縷衣罷了,我還有幾件。
而對於侍寢,她並未多說什麼,只是滿臉的嬌羞地說:
「皇上很好,從未有人對我這般好過。」
完了,淪陷了。
以後我就少了一個看話本的伴了。
我好奇,為什麼麗貴人會那麼容易淪陷。
直到我首次侍寢的那日。
養心殿的暖閣布置成婚房,掛滿了紅綢。
還有合卺酒。
一切都與我家鄉的習俗無二。
我一時愣住了。
「喜歡嗎?」
皇上走了進來,來到桌前,牽著我的手:
「你進宮,朕雖不能與你一起拜天地,只願與你喝上一盞合卺酒。」
他喝完一盞,又與我互飲一盞,在我耳邊輕聲低語:
「合卺交杯,永以為好。」
他伸手為我褪去衣衫,將我輕放至軟塌上。
就像真的洞房花燭一樣。
……
他一臉饜足,正想與我再說幾句溫存的話。
卻見我一臉「就這?」表情,愣住了。
我初經人事,雖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
歸功於我的母親。
她帶我見的世面,是京城最盛名的小館。
本來是想在我嫁人前再教授,可現在等不及了。
她擔心我進宮後,終日只能見皇上一個男人,愛上他最終患得患失。
她說看過人間絕色後,就不會被皮囊所惑。
她說床笫之間女子亦能得到歡愉,若是痛苦,那就是男子不行。
經此一夜,我知道了。
皇上確實不行。
也許是我不會掩飾,他似乎看出我對他的評價。
他咬牙切齒,叫我滾。
李公公已在門外等候,將我送出養心殿,面無表情說道:
「奴才還是第一次遇見被皇上趕出來的小主。」
我陪笑了幾聲,突然喊住他:
「麗貴人」前陣子侍寢留下一件金縷衣,是我私物,還望李公公幫忙找找。
他看了我一眼,應了一聲便走了。
次日,太監將金縷衣送到我房內。
「這是皇上特意為您找出來的。」
我接過一看,金片都被摳下,連金絲都被抽出。
我從未見過如此貪財的皇帝!
4
侍寢過的妃嬪,都會在敬事房掛上綠頭牌。
聽說只有我的綠頭牌,被皇上特意撤下。
為此,皇后還專門問我話。
我沒敢說,糊弄了過去。
從此後宮皆知我得罪皇上,頤和宮形似冷宮。
只是麗貴人卻非常受寵,皇上一月連著寵幸了四次。
皇上每月除去皇后、貴妃、四妃那,也就剩九日能分給其他的妃嬪。
麗貴人一月能被寵幸四次,可算是盛寵了。
流水般的賞賜送至頤和宮,麗貴人總是會叫我一起挑選。
我還奇怪,皇上如此缺錢,怎麼會突然大方。
我看著熟悉的珠釵,拿過來仔細一看。
釵頭底部有著我家的家徽。
拳頭硬了,狗皇帝。
我問麗貴人,為什麼會喜歡上皇上。
她說:
「因為皇上真心地待我。」
真心?皇上怎麼會有真心呢。
就連那合卺酒,也不知跟多少個女人喝過。
只是麗貴人不以為然:
「倩姐姐覺得不是真心,是因為令尊是世間難得的男子,對妻子能真正做到敬她、愛她。」
「可除去令尊,世間又有幾個男子能做到?」
「就連是花點心思哄人,也已是世間難得。」
「何況他是皇上呀。」
她說起皇上時,滿臉的幸福,越發地美麗。
像一朵用愛澆灌出來的芙蓉,綻放在後宮。
可後宮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再美的女人,天天看也是會習慣。
慢慢地,皇上不再召見麗貴人。
一開始她還滿懷希望,等著明日。
後來,她的眼睛慢慢失去光亮。
她總是在想,是因為什麼,使她失去了恩寵。
是因為她不夠美嗎?
於是她每日都會精心打扮,穿上皇上誇讚過的華服。
頭上戴滿了御賜的珠釵。
終日依靠在殿門,向遠處張望,看今日的轎輦停在哪個宮。
一日又一日。
春去又秋來。
終於她病倒了。
她躺在床榻上,嘴裡還是呼喚著:
「皇上……皇上……」
我抓著她的手,為她暖和雙手,罵道:
「他早就把你忘記了!你為什麼就不信呢!」
她聽聞後,淚水奔涌而出:
「為什麼?為什麼不召見我了呢?是珍兒做錯了什麼了嗎?」
麗貴人沒有做錯任何事。
在這後宮,皇帝要寵幸誰,從來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同樣,要收回恩寵,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咳咳咳——」
麗貴人咳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服侍她的宮女向我磕頭:
「求求倩貴人,救救我們小主吧!」
我於心不忍,不顧阻攔,跑去見了皇后。
最終皇后帶著皇上趕了過來。
聽見皇上要進來,麗貴人連忙叫人關上門,將我們攔在門外。
她說她儀容不整,要梳洗一番才能面聖。
等她裝扮好後,才緩緩開門。
那是她最美的時刻,我從未見過如此嬌艷的美人。
她像是耗盡一生,只為今夜綻放。
我與皇后站在門外,聽著麗貴人與皇上低語。
「皇上真的來了嗎?」
「朕來了。」
「倩姐姐就會嚇唬我,說皇上忘記我了。皇上才沒忘記我,這不是來見我了嗎?」
「朕……朕只是政務繁忙,從未忘記過你。」
「皇上,珍兒等皇上等了好久好久。」
「以後不會了,朕以後天天來見你。」
「那皇上明日早點來,轎輦不要再走錯宮了……」
後宮最美的麗貴人死了。
笑著死在了她最愛的皇上懷裡。
5
「是朕的錯,朕不知,她對朕用情至深。」
這些話說給我聽作甚?
只不過是想說出來,減輕愧疚罷了。
我別過頭不去看他。
最後是皇后遞了個台階。
「是臣妾疏忽,沒有發現麗貴人憂思過重。請皇上責罰。」
「朕怎會責罰皇后,莫要再說了。好好厚葬麗貴人吧。」
說完他就逃似的離開此地。
麗貴人死後,我大病一場。
皇上、皇后都時不時來看望。
但我總是不見好。
太醫說我憂思過重。
明君賢后的後宮,妃嬪不能再出事了。
皇上特赦,恩准我母親進宮陪我。
時隔一年,再見到母親,卻發現物是人非。
母親在家被父母疼愛,出嫁被丈夫寵愛。
她一生無憂無慮,僅僅一年,雙鬢居然有了白髮。
我哭著被母親擁入懷中。
母親像兒時一樣,輕拍我的背,哄著我:
「不哭不哭,娘的乖乖兒,不哭了。」
等我哭夠後,母親才叫人,抱來兩個孩子。
母親生我後,傷了身子,一直沒能再懷上。
沒想到最終還是調養好了。
母親慈愛地逗弄著孩子:
「姨娘生的。」
我讓父親再生個孩子,是讓人好好調養母親身子。
不是納妾!
見我要生氣,她平靜地解釋:
「是我逼你父親納的。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再懷上,怕是性命不保。」
「若我走了,就怕以後沒有人能再幫襯你了。」
「孩子生下後,生母就給足了銀子,送走了。」
「對外就宣稱是我生的,沒人會知道。」
母親將孩子抱給我看:
「這就是你的弟弟妹妹,等我們走後,他們也會記得你,記得他們有個親姐姐,在後宮當妃子。」
我輕輕觸碰了一下孩子的臉。
孩子抓住我的手,咿呀咿呀地笑著。
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母親只能陪我半日。
離別時,母親輕輕地捧著我的臉:
「好好活著,活下去。我的女兒,即便是在後宮,也能恣意活下去,是不是?」
我含淚笑著點頭。
送別母親後,我的身子慢慢好了起來。
皇上像是把對麗貴人的愧疚補償到我身上。
一月有十多天都會將我叫到養心殿。
不是寵幸,而是叫我為他研墨。
我們在一起時,很安靜。
我安靜地研墨,他安靜地批奏摺。
偶爾會聊上幾句。
但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麗貴人。
皇上批奏摺真的很枯燥乏味。
一次我貪看話本,睡晚了,早起給他研墨時,就這麼睡著了。
再醒來,已是午後,身上披上了一件黃明色的袍子。
而他眉頭微蹙,專注地批改著奏摺。
見我已醒,放下筆,眉目含笑:
「醒了?」
我侷促地點點頭。
「昨夜貪看話本了?」
我驚呼:
「你怎麼知道……」
他輕笑一聲:
「你睡著了說夢話。」
隨後他學著我的聲音:
「喊著大聖、妖孽哪裡跑……」
我霎那間紅了臉:
「啊——你不許說!」
失去理智地衝上去捂住他的嘴。
他沒有抵抗,任由我胡鬧。
直到掌心傳來溫熱的氣息,我才清醒。
他很自然地抓住我的手,放了下來。
「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公公送我回宮。
路上他笑著說:
「小主睡著時,皇上都去暖閣接見尚書大人,還叫大人們輕聲,莫要吵醒您。」
我一時不知怎麼回。
李公公接著遞給我幾本話本:
「這是皇上特意為小主尋的話本,但囑咐小主,莫要再貪看,注意身子。奴才明兒再來接您。」
我接過話本,望著李公公離去的背影。
我竟開始期待明日早點來。
6
我在養心殿研墨,皇后是知道的。
她有時候還會擔心我累著。
時不時喊我過去坤寧宮陪她,讓我偷懶休息。
而我也愛去坤寧宮,那裡的糕點最好吃。
確實,給皇上研墨真的很累。
他是一個勤政的君王,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批奏摺。
他批多久奏摺,我就得研多久的墨。
我不在的時候,宮女都是輪番研墨。
我在的時候,就只有我一人研墨。
我的手腕都開始隱隱作痛。
但後宮更多的人以為我在侍寢。
忻貴妃就是其中一個。
皇上還是太子時,她已經是側妃了。
皇上登基後,封她為貴妃。
她生下兩個皇子、一個公主後,就常年臥病在床。
甚少出來走動。
但聽聞是與皇后一樣,待人親厚的主。
去見皇后的路上,我遇到了難得出來賞花的忻貴妃。
我沒想到我會衝撞她。
更沒想到,她與傳聞中不一樣。
我只是為了避讓,不小心踩到了凋零的落花。
她就以我惡意損壞御賜之物,罰我跪在園中。
要跪滿兩個時辰。
這次,我是跪在青石板上,沒有軟墊。
她是貴妃,我是貴人。
她讓我跪,我就得跪。
好像自從進宮後,我就一直在跪。
見皇上要跪。
見皇后要跪。
見貴妃也要跪。
宮裡有著我跪不完的人。
正在委屈時,偏偏又下起了雨。
讓我更加難受,忍不住哭了起來。
貼身宮女芙兒已經幫我去請皇后了。
身上又濕又冷,膝蓋又累又痛。
只希望皇后快點來救我。
突然雨勢變小,眼前出現一抹明黃色。
皇上略帶責備的聲音傳了過來:
「朕就一時沒看住你,你就變得如此狼狽。」
聽到他的話,我更加委屈了,卻還頂嘴:
「又不是我的錯!」
他沒生氣,解下袍子為我披上,將我抱了起來。
我卻還在說著:
「我沒有錯!」
他將我抱得更緊:
「朕知道。」
我將臉埋在他胸口不再言語,任由眼淚浸濕他的衣裳。
耳邊傳來他清晰的心跳聲。
溫熱的體溫,讓我覺得心安,不知不覺中便昏睡了過去。
我夢見了我回到家,回到了我的閨房。
桌子上還留著我沒看完的話本。
本來想著選秀回來繼續看的。
剛想撿起話本,耳邊就傳來輕笑聲。
笑我怎麼還愛看這些鬼神話本。
怎麼不看他送的那些?
再睜眼,就看到他靠床榻,席地而坐,在旁看著奏摺。
見我醒來,他伸手貼了貼我額頭:
「不燙了,頭暈嗎?」
我晃了晃腦袋,回道:
「不暈。」
「那就好,好好休息。」
見他要走,我鬼使神差地扯住他衣袖。
「嗯?」
我連忙鬆手,縮回被窩。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輕聲說道:
「朕不走,朕今晚陪著你。」
聽到他不走,我的身子就放鬆下來。
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他:
「皇上怎麼知道我在罰跪?我只派人去請皇后,沒請皇上。」
他聽聞後,忍不住數落起來:
「你一進宮就敢跟朕要房子,朕就知道,你這性子,遲早會受罰。皇后仁慈,但皇后與朕一樣繁忙。所以,朕早就吩咐下去,你若受罰,定要通知朕。」
不知為何,委屈又湧上心頭。
鼻頭酸脹,眼前的他又變得霧蒙蒙。
他嘆了口氣,手伸進被窩,握住我的手。
「試著依靠朕吧,朕不會負你的。」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躬身朝我壓過來,淺淺地吻上來。
讓我心漏掉一拍。
他卻淺嘗輒止,將頭埋在我脖頸。
炙熱的呼吸充斥在我耳旁。
他的聲音變得低啞:
「可以嗎?」
這人怎麼可以趁虛而入?
我沒出聲,卻握緊了他的手。
一夜無眠。
7
那天開始,我終於體會到母親說的床笫之歡。
一時都分不出,是因我心悅他,還是他進步了。
往後的日子,每月的九天,有一半的日子,皇上都翻了我的牌子。
而養心殿也照樣叫我去研墨。
從前研墨我都離他遠遠的。
現在研墨,我都黏在他身旁。
累了就耍賴偷懶,他就只能自己動手研墨。
等他終於批完奏摺,我已躺在軟榻上打瞌睡。
他將我喚醒,送我一個嵌珠點翠蝶紋簪。
我警覺地拿過來仔細觀摩。
生怕又看到我家家徽。
他無奈拍拍我的手:
「這是朕吩咐工匠新打造的,不是你家嫁妝。」
我哼一聲:
「不能怪我小心,皇上是有前科的。」
「那是朕疏忽,也缺銀子。」
我環住他的脖子,問他:
「那現在還缺嗎?」
他扶穩我:
「缺,但有你父親幫朕,生財有道,很快就不缺了。」
我滿意地哼哼幾聲,又聽見他問:
「真不去戶部當差?倒是埋沒了你父親這個人才。」
「父親自在慣了,不喜做官。」
「你總給朕難題。」
「?」
「讓朕不知如何賞賜你……」
他不再說話,骨節分明的手把玩著我的髮絲。
一次次摩挲,讓我一次次悸動。
我貼近他,在他耳旁低聲說道:
「那今日,就換皇上侍寢吧。」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掐住我的腰,輕聲罵道:
「放肆。」
……
我突然變成了話本里說的寵冠六宮的妃子。
一時讓我得意忘形。
日日戴著皇上送我的嵌珠點翠蝶紋簪。
連去皇后那兒,也沒收斂。
皇后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只說望我能早日誕下皇子,為皇上開枝散葉。
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我得寵。
過會兒,她又替忻貴妃向我道歉:
「忻貴妃,平時不這樣的,她是個愛鬧騰,愛行俠仗義的女子。」
「裡面應該是有什麼誤會。」
讓我不要生忻貴妃的氣。
皇后一直都把後宮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都忘記了,我只是個小小貴人,怎敢與貴妃置氣。
我怕再衝撞忻貴妃,就特意躲著她。
沒想到她卻直接召我去見她。
我看向皇上,他卻說:
「朕與皇后都與忻貴妃談過。她不會再責罰你的。」
見我還是不安,他又說:
「萬事有朕幫你頂著。」
我這才安心,去了長春宮。
作為貴妃的住處,不算大,且地處偏僻,宮牆都有些剝落。
一進殿門,就聞到久久散不去的湯藥味。
忻貴妃正坐在榻上,喝著藥。
打扮得卻比上次見面,還要隆重。
她見我頭上戴的玉簪,輕蔑道:
「不過是區區嵌珠點翠簪,也值得你拿出來顯擺。」
我跪著不敢說話。
她卻自顧自說下去,扶了扶髮髻上的珠釵:
「皇上親手為本宮打制寶石雙龍挑子,豈是你那破簪子能比的?」
心裡突然湧上一陣不悅。
氣皇上見誰都送珠釵。
更氣他送我的珠釵不比貴妃華麗。
我還在氣惱時,突然就被忻貴妃掐住下巴:
「多麼年輕臉啊…」
我吃痛地叫了一聲。
殿外候著的太監叫喚著:
「貴妃娘娘手下留情……」
說完轉身就想跑,卻被忻貴妃喊住:
「站住!」
「本宮又沒對她怎樣,還用不著你去找皇上邀功。」
她鬆開手,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又隨意丟棄在我身旁。
「聽說倩貴人孤傲得很,入宮後就一直刻意避寵,說什麼不想侍寢。」
「原來只是欲擒故縱,爭寵的把戲。」
「聽說你還害死了與你一起同住的麗貴人。」
8
我皺著眉反駁:
「我沒有!」
她聽了,笑得更開心:
「看你最近洋洋得意,想必你也愛上皇上了吧?」
「皇上很好是吧,對外勤政為民,對內溫柔多情,在他身上,誰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後宮之中,又有誰能忍住不愛他。」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本宮今日只是來告誡你,你雖然榮寵不斷,但你不要忘記,他不是你一個人的皇上,他是整個後宮的皇上。」
「本宮陪了皇上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子,專寵的日子比你入宮的日子還長。」
「你現在能專寵,以後呢?後宮可是日日都有新人。」
「退下吧。」
我沉默地行禮,退了出去。
身後傳來忻貴妃暢快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咳——咳咳咳——」
「娘娘!娘娘!快傳太醫!」
……
忻貴妃後面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沒辦法反駁。
進宮前,我就知道,花無百日紅,妃無千日寵。
說好的要斷情絕愛。
可當君王的柔情專寵砸下來時,還是忍不住動了心。
後悔。
實在後悔。
後悔母親帶我見世面時,沒再多看幾個絕色。
「多看幾個絕色會怎樣?」
就不會這麼簡單地被他趁虛而入,越陷越深。
「哦?」
這時才發覺,皇上站在我身後。
我撒腿想跑,卻被他抓住手腕,將我抵在牆面上。
「被朕趁虛而入?」
「讓你越陷越深?」
每說一句,手腕上的力度就緊一分。
我聞到他身上的湯藥味,沒好氣問他:
「皇上怎麼會來這兒?」
「來這兒找朕的愛妃,怕她受委屈,又躲起來哭。」
我胡亂地擦了把臉:
「我才沒哭。」
他眼裡滿是戲謔:
「是啊,不但沒哭,還在想著宮外的絕色。」
我心虛地往後一縮,卻被他拉回懷中。
他彎腰在我耳邊低語:
「現在沒哭,等會兒有你哭的。」
……
皇上是從長春宮那兒過來的。
他說忻貴妃沒事,只是情緒激動導致舊疾復發。
他還說,他知道忻貴妃對我說了什麼。
他沒有解釋,只是抱著我,叫我信他,他不會負我。
我喉嚨乾澀,說不出話。
累得只想睡覺。
嗯嗯兩聲就睡了過去。
只覺得有人彈了彈我的腦門。
罵我是個沒心肝的小東西。
9
清醒後,我思考了一天。
我想開了。
君王妃子,向來如此。
與其每日患得患失,不如享受當下。
等失寵的日子到了再說。
閒得無聊時,我腦海總是會自己演上失寵的戲碼。
提早應對這場遲早會發生的變故。
可當真遇到時,卻還是讓我猝不及防。
那是皇后的壽宴,我被派過去給忻貴妃打下手。
說是打下手,忻貴妃的身子,能幹得了什麼。
她負責的壽宴吃食、禮單都叫我安排了。
累得我瘦了一圈。
壽宴當日又累又餓,只顧著吃食。
等胡樂響了一會兒才發覺不對。
皇后壽宴,算是宮中家宴,怎會有如此輕佻之曲。
我抬頭,就看見一嬌艷女子,身著紅衣,婀娜多姿。
猛地回頭,望著皇上,卻發現,他看得入神。
一曲舞畢,只聽見他說:
「賞。」
我又看了看皇后、忻貴妃和其他妃嬪,她們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只有我,笑不出來了。
熱鬧的壽宴瞬間失去顏色。
皇上到底還是給皇后面子,沒有當場冊封那女子。
宴會散去,只留我呆坐原位。
「這不是遲早的事嗎?怎麼還沒接受?」
是忻貴妃的聲音。
我有氣無力地回她:
「貴妃娘娘,不會安慰人,可以不開口的。」
她氣惱:
「誰安慰你!本宮只是想看你笑話而已。」
說完就揚長而去。
我能接受的,只是要點時間而已。
我得回去休息了。
明兒還要去養心殿給皇上研墨呢。
清晨出門,卻被芙兒攔下:
「小主,你忘記戴這個啦。」
哦,是那嵌珠點翠簪。
既然拿出來,就戴上吧。
我走到養心殿門前,卻看見太監們忙碌地將紅綢、紅燭搬到暖閣。
李公公見我前來,連忙擋住,不讓我再看:
「小主,皇上這幾日政務繁忙,讓您休息幾日。等忙完後,奴才再親自來請您。」
我哦了一聲,轉身就走。
卻突然被李公公喊住:
「小主寬心,皇上心裡還最惦記您。」
我沒理他,安靜地走回頤和宮。
養心殿明明離頤和宮不遠,為何走了那麼久都沒回到呢?
宮牆明明那麼厚,為何我還是聽見皇上冊封那舞女為容答應呢?
明明說不會負我的,為何轉身就可以寵幸新人?
果然男人不可信。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坤寧宮。
頓時驚覺自己可笑。
說到底自己也就是個妾室,怎麼還跑到正妻面前求慰藉了。
正要逃離時,卻被坤寧宮的管事姑姑錦芳喊住:
「倩貴人,娘娘正在殿內等您呢,快進來吧。」
我被帶進坤寧宮裡的佛堂。
皇后說,若是心中煩悶,可以來這裡跟她一起禮佛。
我看了佛堂,透露著一股看淡生死、無欲無求的氣息。
我還年輕,婉拒了。
「娘娘,我煩悶時,更適合看話本、吃零嘴。禮佛不太適合我。」
「哦?是嗎?」
「嗯嗯!」
我點頭如搗蒜,生怕被皇后抓來禮佛。
她笑了一聲:
「那好吧。」
說完就與我一起起身,帶我走出佛堂。
「皇后娘娘,您可以繼續禮佛,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伸了個懶腰,平靜地說道:
「本宮不愛禮佛。」
「?!」
皇后說,每當妃嬪失寵時,總會想到找她。
她又不擅長言語開導。
於是就設了個佛堂,帶著她們禮佛。
我好奇詢問:
「禮佛真有用嗎?」
「總歸是有用的吧。清心寡欲一段日子後,要不想開了,要不都接受現實了。」
難怪後宮如此平和。
這跟遁入空門有何區別?
想到我以後的日子,不禁擔憂,難道我以後也會這樣嗎?
皇后像是看出我擔憂,安慰我:
「你不一樣,你鬧騰,可以跟忻貴妃一起。她身子骨雖弱,但還是愛玩,要是覺得煩悶,可以找她解悶。」
提到忻貴妃,我連忙搖頭拒絕。
「本宮還以為你們能合得來呢,畢竟你最近在找的話本,都是忻貴妃寫的。」
「那本《山海妖聞錄》?」
「嗯。」
「我明日就去找她!還有下卷我一直沒找到。」
開心過後,傷感又湧上心頭。
我還是沒忍住問了皇后:
「皇上總是寵幸新人,娘娘真的不在意嗎?」
她沒看我,只是望著遠處的雲朵:
「本宮與你不一樣,本宮是皇后。本宮與皇上是夫妻、是家人、更是君臣。」
10
錦芳姑姑將我送回頤和宮,走前還感謝我:
「今日謝謝倩貴人,有您與娘娘說話,娘娘今日氣色都好了許多。往後,您若有空,可常來坤寧宮。」
我不解地問道:
「皇后娘娘也會煩悶嗎?」
錦芳姑姑笑著沒說話,行禮向我告退。
回到頤和宮,明明什麼都沒有變,卻覺得今日特別冷清。
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我起身點起紅燭。
靠著窗,看著遠處的圓月。
之後他們也會有洞房花燭吧。
幽暗的燭光,將身影照得更加寂寞。
窗外突然飛進一隻飛蛾。
它朝著燭火飛來。
我連忙拿起桌上的玉簪,將它剔開,吹滅紅燭。
本以為救下了它。
卻沒想到,它還是沾上紅蠟,燙得在地上翻滾掙扎。
人啊,果然沾不得一點情愛。
一陣寒風吹過,冷得我打了個哆嗦。
讓我清醒許多。
什麼情情愛愛,還不如躺在被窩睡個好覺呢。
次日清晨,芙兒為我梳妝,驚呼:
「小主恕罪,您最愛的簪子不知為何,染上燭蠟……」
我撇了一眼:
「髒了就收起來吧。」
「您不戴了嗎?」
「不戴了。」
我改回素日簡單的妝容,抱著幾本話本,跑去找忻貴妃。
卻沒想到,長春宮宮門緊閉。
我敲了敲門,喊了許久:
「有人嗎?我來找貴妃娘娘——」
宮內一陣騷動,最後來了個小太監開門,只露出個腦袋:
「原來是倩貴人呀,娘娘問您有何事?」
「我找她玩。」
「……娘娘今日身體有恙,您還是請回吧。」
「那我明日再來找她。」
「……」
最後他嘆了口氣,說道:
「倩貴人稍等片刻,奴才這就去回稟娘娘。」
又是一陣騷動,終於讓我進了門。
忻貴妃斜坐在榻上,睡眼惺忪:
「有屁快放!」
好兇,有起床氣。
但我還是舉起話本,一臉崇拜地問道:
「這幾本話本是貴妃娘娘寫的嗎?」
她眯著眼睛,像是看不清。
我連忙遞上前去。
「哦,三年前隨便寫的,沒想到被你翻出來了。」
「娘娘好文采!尤其這篇《山海妖聞錄》!精彩至極!敢問娘娘,下卷在何處呀?我怎麼都找不到。」
她打了個哈欠:
「沒有下卷,坑了。」
我一聽,天都塌了:
「三年了都沒有寫完嗎?」
「《山海妖聞錄》此等佳作,娘娘忍心讓它埋沒?」
「你怎麼能不寫了呢?」
她又打了個哈欠:
「沒靈感、沒思緒、沒時間,你管本宮寫不寫,快滾。本宮還要回去睡覺。」
我不死心地詢問:
「娘娘怎樣才肯動筆續寫?」
她不耐煩地罵我:
「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本宮也不會動筆……」
還未罵完,就看見我掏出一袋金瓜子。
「本宮突然文思泉湧,感覺不日就能寫出下卷……」
說著還伸手朝金瓜子探了過去。
我將金瓜子往後一挪:
「一章 10 粒,不能低於 2000 字。」
她輕蔑地一笑。
隨後伸出兩指:
「20 粒。」
「15 粒。」
「成交。」
忻貴妃叫我坐著等她。
等她回來,就抱著書卷,將書卷遞給我,又向我伸出空手討要:
「這裡大概有 10 章,來,150 粒。」
我看著這些書卷:
「你都有存稿,也不寫完?」
她沒理我,帶著宮女數著金瓜子。
確認無誤後,笑著喊我妹妹,叫我明日再來。
我在後宮的日子變得無比快活。
上午去長春宮看最新的話本,下午去坤寧宮吃新做的糕點。
養心殿研墨這等苦差,我就不去了。
誰愛去誰去。
李公公請了我好幾次,我都沒去,他忍不住勸我:
「小主,莫要與皇上置氣,後宮的榮寵轉瞬即逝。」
見我不搭理,他只能嘆了口氣。
之後便再也沒有找我了。
皇上沒叫我研墨,也沒翻我的牌子。
就這樣熬到了冬日。
起初,我深夜還是會傷感,但熬著熬著就習慣了。
我沒有麗貴人的美貌,沒有皇后的家世,也沒有忻貴妃的文采。
頂多有點錢財,確實不值得一個君王為我駐留。
母親,你看,我想得很開,我確實能活得很好。
只是沒想到,最終是皇上沒忍住。
他翻了我的牌子。
12
時隔幾月,我再次來到養心殿暖閣,處處都感到陌生。
忽然有股力道將我環住,讓我慌了神:
「還在跟朕置氣?」
我低著頭:
「臣妾不敢。」
想要掙脫,卻被他抱得更緊。
他冷哼一聲:
「你有什麼不敢的?朕讓李德財請了你幾次,你都敢給他甩臉色了。」
我還是低著頭:
「臣妾沒有。」
他無奈嘆了口氣:
「朕是皇上,你不能將朕當成尋常男子看待。朕不會只你一人,但朕心裡,你是有分量的。」
也就是分量多大多小的意思。
但我已經不在意了,敷衍道:
「臣妾明白。」
他迫使我抬起頭,憐惜道:
「明白就好,多日未見,你都……」
他愣了一會兒,捏了捏我的臉,把他給氣笑了:
「你的日子過得倒是自在,越發圓潤了……」
我臉色迅速躥紅,只怪坤寧宮裡的糕點太好吃。
這卻取悅了他,又捏了捏我的腰身:
「也罷,另有一番趣味。」
說完他貼著我,讓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我不似之前那般主動,閉上眼不再動。
看我這神情,他失去了興致,放開了我。
我睜開眼,只見他神色冷峻,陰沉沉地說道:
「你這樣,倒像朕強迫你。」
「既然不想侍寢,那隨你的願,以後都不用侍寢了。」
我穿好衣衫,行禮告退。
卻又聽到他說:
「什麼時候想通,什麼時候再見朕。」
我早就想通了。
也再不會見他了。
我第二次被趕出養心殿,綠頭牌也在當晚撤了下來。
長春宮內,我看著昨日剛出的話本。
忻貴妃喝了一口藥,忍不住問我:
「你不會真想要一雙人?」
我瞪她:
「我豈是如此無知之人?」
「那你幹嘛跟皇上置氣?你跟他好的時候,他也沒忘去寵幸他人。怎麼來了個新人,你就受不了?」
還不是以為自己是特殊的。
以為自己會是最後一個。
到頭來,自己也只是其中一個。
只能把心收回來,不再喜歡。
只要不喜歡,就不會難過。
但我沒說,準備轉移話題:
「那貴妃娘娘呢?為什麼你也不在意?你又不是皇后……」
「本宮與皇上相處十年,孩子都有三個。該有的都有了,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你不喜歡皇上?」
「喜歡呀,你是沒見過皇上年少時,那叫一個俊朗青澀。可惜沒留下畫像,不然倒可以給你看看,解解饞。」
我悶悶地,沒接茬。
她看了我一眼:
「都怪你父母,若是知道你要進宮,就不應將你養成這樣。這麼倔,何苦呢。」
忻貴妃又是一番勸導,果真如皇后所說,是個熱心腸。
就連之前刁難我,也是為了行俠仗義。
第一次是聽說我害死麗貴人,爬上龍床。
第二次是我日日招搖,顯擺到皇后那兒。
最後發現都是謠傳,便跟我道了歉。
還翻出早年寫的話本給我賠罪。
其中有一篇話本,講述了後宮妃嬪爭相鬥艷,互相撕殺,最終全死的悲劇。
看的我一會害怕一會難過,卻又忍不住看下去。
我問忻貴妃,為什麼她寫的後宮那麼可怕?
她說這是藝術加工。
這話本是先帝一個妃子花錢讓她寫的。
只為在話本里贏過死對頭。
她特意寫得誇張、衝擊、扭曲。
就是為了給當時枯燥乏味的後宮增加一點刺激。
是挺刺激的,讓我做了幾晚的噩夢。
我又問:
「那我們的後宮也會有這樣的宮斗嗎?」
她拍了拍我腦門:
「想啥呢。就皇上皇后的性子,連後宮裡的一碗水都得端平,能起什麼紛爭?你不知道,你沒進宮前,後宮過的什麼苦日子。妃以下的人一天都沒幾口肉吃,哪有力氣斗。也就你進宮後,日子好了起來。」
我震驚:
「真那麼慘嗎?」
「已經比外面的女子好很多了,有個溫飽,衣食不愁。」
看到我疑惑的眼神,她眼裡迸發出羨慕:
「誰能有你好命,江南首富之女。」
說完又開始捶桌泄憤:
「世間富人這般多,怎麼就不能多本宮一個!本宮這日子過得,都還要寫話本攢錢買藥!豈有此理!」
說到激動之處,她又咳了起來。
我連忙安撫:
「我已託人將你寫的話本印刷出售,除去成本,盈利皆歸你所有。」
忻貴妃眼含熱淚,抱著我不肯撒手。
非要叫人把她兒女喊來,認我為乾娘。
費了一番功夫才脫身。
回到頤和宮時,才發現搬進了一位新人。
不到三月就晉封成貴人的蓉貴人。
13
明明是冬日,卻還是穿著單薄,露出身段。
見我回來,嫣然一笑。
「姐姐有禮了,皇上特意將我搬至此處,說此處新居最適合我。」
她嘴裡這麼說,但眼裡全是得意。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她見我不接茬,便也回了房。
李公公在旁,有意提到:
「若小主喜清凈,可告訴奴才,皇上必定……」
我打斷他:
「不用了,多個人,也熱鬧些。」
他變了神色:
「倩貴人,奴才知道您求安穩一生,只是在宮裡宮外,都離不開權勢。」
「您雖有錢財,可終究是抵不過權勢。」
「不然您也不會被選進宮,不是嗎?」
「莫再忤逆皇上,徒添煩惱。」
我笑著點頭,李公公無奈離去。
蓉貴人住進來後,日日清晨將我吵醒。
皇上似乎很喜歡她,每日都要叫她去養心殿。
可苦了她,日日研墨。
明明長袖善舞,現在手腕都纏著繃帶。
只是她卻樂在其中,向我炫耀:
「皇上真是纏人,一日也不肯放我離開。」
如果不是沒事總來炫耀她的恩寵。
蓉貴人倒也是個活潑開朗的人。
忍一忍,還是可以住在一起。
……
頤和宮內的桃花開了,讓後宮都多了一絲生機。
我伸手去摘,發現夠不著。
正想跳起來時,有人幫我折下一枝。
他舉著桃枝,又看了我一眼,幽幽開口:
「不是說,多個人,熱鬧些麼?怎麼熱鬧了,人卻消瘦了?」
我忍不住埋怨:
「還不是皇上天天傳召蓉貴人,讓她早出晚歸,也讓我不得安寧。」
我都想搬到忻貴妃那住了。
他挑著唇角,正想開口時,遠處傳來蓉貴人的聲音。
「皇上來了?皇上呢?」
我正要出聲,卻被他按在角落,躲了起來。
我瞪著他。
他低頭凝視著我,手不斷摩挲我的後頸,像蠱惑般地說:
「向朕服個軟?朕就讓蓉貴人搬出去,日日就只見你?」
我腦海里突然湧現麗貴人、蓉貴人的臉。
她們向我述說著皇上對她們的寵愛。
她們臉上洋溢的幸福。
讓我突然感到悲哀。
這都算什麼?
我眼眶發熱,一字一句說道:
「我不要。」
他捏著我的下巴,臉色陰沉:
「好。你好得很。」
說完他鬆開我,轉身走向蓉貴人,柔情似水:
「朕在這裡。」
「皇上怎麼突然來了?」
「突然想見愛妃。」
「皇上——」
剛折下的桃枝被踩進泥里。
她們算什麼?
我又算什麼?
……
從那天起,蓉貴人就再也沒來我面前炫耀。
再也沒跟我說過話。
清晨我被吵醒,外頭叫罵著。
「你們在幹什麼!這間屋子是我們小主的!裡面的東西你們都不許碰!」
我披上袍子,問怎麼回事。
蓉貴人見我便沒好氣說道:
「姐姐起來了?皇上賞賜的東西太多了,我屋裡放不下。看著這屋子裡空著,就想搬進去。誰知你這不長眼的婢女非要阻攔。」
我將芙兒護下:
「這間屋子,一開始就是我的,裡面放滿了我的隨身物品。蓉貴人的東西,可以找皇后,皇后庫里一直都可以幫我們代管……」
她直接打斷我的話:
「你的東西怎麼比得上御賜之物?皇上說了,頤和宮本是我跟你一起住,你我同為貴人,房屋自然也要平分。」
我看一眼她身後的李公公。
李公公全程沒有說話,帶著往日的笑容看著我。
像是在等我低頭。
我朝他笑了笑,越過她,走向坤寧宮。
後宮裡,可不是只有皇上一個主子。
14
我跪在殿內,皇后扶額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