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芳姑姑連忙扶我起來,給我一個暖爐。
皇后嘆了口氣:
「還沒跟皇上和好?」
我小聲嘀咕:
「都沒真好過……哪裡來的和好……」
皇后又嘆了口氣:
「此事本宮會跟皇上商討,若是不行,你可願搬至長春宮?」
「願意的。」
接著皇后將我打發走,我又不想回頤和宮。
便躲在忻貴妃那兒,她聽完後,皺眉:
「怎麼沒人問我願不願意?」
我委屈地看著她:
「貴妃娘娘不願與我同住?」
她連忙擺手:
「只是隨口一問,你來也好,幫本宮帶帶老三的功課。」
「可我功課也不好……」
「那你就跟老三一起做功課!」
忻貴妃居然討厭功課偷懶之人。
可我也不喜歡做功課啊。
那我還是不住長春宮了吧。
上天像是聽到我的祈求,蓉貴人的東西都被搬到皇后的庫房裡。
皇上也再沒叫她去養心殿了。
蓉貴人失寵了。
忻貴妃問我,有沒有那種痛快的感覺。
我說沒有。
現在的蓉貴人,就像之前的麗貴人一樣。
她日日趴在窗前,望著殿外。
她在窗前看完了春雨、夏日、秋風、冬雪。
突然有一天,她跑到我面前。
跪著求我,自扇耳光:
「姐姐,我錯了。之前都是我的錯!我小人得志,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要房間了,我的房間也讓給你!我跟宮女們一起住就行。」
「求你,求你讓皇上來見我吧!」
「我求你!」
「求求你了!」
她一直磕著頭,將額頭磕出血跡。
而她的宮女太監卻熟視無睹,任由她磕頭。
我生氣呵斥:
「還愣著幹嘛!扶蓉貴人起來!」
她卻推開眾人,抱著我的腿不放:
「不要,不要,讓我跪著,姐姐!讓我跪著贖罪!讓你消氣!等你氣消了,就讓皇上見我吧——」
我想推開她,碰到她時,才發現她消瘦得快不成人形:
「你起來!我有什麼能力讓皇上去見你?我跟你一樣失寵一年了!」
她像是聽到笑話一樣,討好道:
「姐姐,別再騙我了,我都知道了。我只不過是皇上拿過來跟你置氣的玩意兒。皇上就想要你低頭,你去低頭啊。你們拌嘴,不要折騰我呀。姐姐,求你!」
我用力推開她,將她推倒在地:
「你再胡說什麼!」
我看了一眼芙兒:
「快去請皇后過來!」
我又去扶蓉貴人起來:
「你要見皇上,你得找皇后,找我沒用。」
她掩面而泣,哭得悽慘。
讓我看得心酸,忍不住勸道:
「沒有恩寵又不是活不下去,我們可以換個活法……」
誰知她卻甩開我的手,憤恨瞪著我:
「你在說什麼風涼話!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
「後宮從來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爭寵向上爬的路!」
「你可以隨心所欲活在這後宮。」
「我不行!我沒錢沒家世,我在這後宮,唯一能靠的就是恩寵!」
「失寵的時候,就是後宮裡的一條狗都可以在我面前吠幾聲。」
「沒有恩寵,我在這後宮就會活不下去!」
「我的姨娘在外面就沒有好日子過!」
她趴在地上痛哭,再抬頭,雙眼布滿血絲:
「是你……都是你,都是你的錯!」
說完竟要衝上來咬我,卻被太監們攔住。
我氣憤道:
「你以為我真能左右他的想法嗎?你罵我恨我有什麼用!」
她滿臉痛苦:
「可我能怎麼辦?我除了恨你我還能做什麼?」
我眼眶發酸:
「你別去愛他啊!」
她聽完笑了:
「我做不到,做不到……」
……
皇后是帶著太醫來的,蓉貴人喝下一副藥就睡了過去。
夜裡下起了雪,簌簌直響。
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了女子吟唱。
她說她想家,想回到母親懷抱。
讓我在夢裡不禁潸然淚下。
清晨甦醒,眼裡卻還含淚花。
我推窗一看,雪白的宮殿有一抹鮮艷的紅。
蓉貴人穿著那天獻舞的紅衣,張開雙臂,沖向遠方。
那是回家的方向。
15
蓉貴人的死,像是戳穿了後宮偽裝的平和。
頤和宮兩年內死了兩個貴人。
是真的不祥了。
皇后問我要不要換個住處。
我說住習慣了,就不搬了。
也許是冬天太冷了。
讓我都懶得串門去看話本、吃糕點了。
我也翹掉每日給皇后的請安。
終日呆在頤和宮,甚至連床榻都不想下。
就這樣度過這個難熬的冬日。
聽到外面有腳步聲。
我裹著被子:
「芙兒,就讓我躺著吧,我今日不起床了。」
「那就躺著吧。」
皇上溫潤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不想見他,鑽進被窩。
他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朕聽聞你終日不出房門,怕你出事。」
「沒事就好。」
我沒理他。
沉默一會兒後,他又開口。
「蓉貴人的事……」
我鑽出被窩,冷漠地打斷他:
「你是不是又想說,不知,她對你用情至深?」
他眉頭微皺:
「朕只想跟你好好解釋。心平氣和地把往日誤會說開……」
我冷笑一聲:
「解釋什麼?不就是因為我不肯臣服於你,所以你用蓉貴人激我,好讓我吃味服軟?」
他一時語塞。
我接著問:
「這是你慣用的把戲嗎?」
「在每個妃子面前裝得溫柔多情?」
「欺騙她們的感情?玩弄她們的愛意?肆意擺弄她們的命運?」
他大聲回道:
「朕沒有!」
我更大聲質問:
「那麗貴人、蓉貴人是怎麼回事?」
「你把這些她們都當什麼了?」
「你征服別人的工具嗎?」
「用完就丟?」
他死死盯著我,近乎咬牙切齒:
「你因為她們怪朕?你以為朕是為了誰才這麼做?」
他抓著我的肩膀,雙眼漸漸泛紅:
「朕是因為你!」
我沒說話,眼眶發熱。
他抬手擦掉我的眼淚,眉間凝著一抹倦意:
「朕承認,朕輸了。」
「朕的皇嗣已夠,後宮不會再有新人。」
「你是朕最後一個妃子,我們不吵了,好不好?」
說到最後,竟然還有一絲乞求。
我甩開他的手,抹掉眼淚:
「你是想說,你愛上我了?」
「但我不會愛你,我永遠不會愛你。」
他用力抓住我,迫使我抬起頭。
就這樣看了許久,他突然笑了一聲:
「若是不愛朕,那恨朕也好……」
他放開我,再次開口,又是初見的語調:
「你怪朕可以,但你以為你一點錯都沒有?」
「若是你早日服軟,就不會變成這樣。」
「她們的死,也有你一分因果。」
我愣了一會兒,隨即罵道:
「所有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別想把你造的孽按在我身上!」
「你自詡明君,怎麼現在不裝下去了?」
他閉上眼:
「對你,還用得了裝嗎?」
他慢慢退到暗處,讓我看不清他的臉:
「這樣也好,就這樣糾纏一輩子也好。」
隨後便消失在雪夜裡。
16
我跟皇上算正式撕破臉。
再也沒見過面。
冬天結束了,我便又開始往長春宮、坤寧宮裡跑。
忻貴妃交給我的稿件越來越少了。
慢慢地我就不再追著她續寫了。
「咳咳咳咳——」
忻貴妃又開始咳嗽了。
「不是到春天了嗎?怎麼還咳得更厲害了?」
我擔憂地繼續問:
「是藥不夠了嗎?我派人去宮外買……」
她擺擺手:
「夠……夠夠的,老毛病,好不了的。」
她說這是早年宮裡過的苦,又生了三個孩子導致的。
治不了的。
我不信,總是託人去宮外尋藥求醫。
她罵我敗家,還不如把錢給她,她能當場痊癒。
她又提到:
「皇上找了新太醫,據說是在西洋留學過的,配了個新藥方。」
我沒說話。
她嘖一聲:
「每次提到皇上,你就不說話。」
我撅起嘴撒嬌:
「不想提他,不要提他嘛——」
她恨鐵不成鋼地罵我:
「你腦子怎麼那麼軸呢!跟你說了多少遍了。」
「麗貴人、蓉貴人她們的死,罪魁禍首肯定不是你,也不是皇上。」
「是後宮,是這個制度。」
「它把一群鮮活的女人,丟進後宮,卻只給一個皇上。」
「逼著她們去爭、去搶一丁點的寵愛。」
「寵愛是什麼?是地位,是權力,也是衣食住行。」
「大家不過都是想要過上更好的日子。」
「本宮爬上貴妃之位,也不過是為了多吃幾口肉。」
「你之所以感覺不到,是因為你有錢,太有錢了。」
「有錢到什麼都不缺,就缺點情愛,把所謂的愛看得太重。」
「一絲污點都不能接受。」
「你還小,現在只看到妃嬪,等你站到高處去看,會看到更多人。」
「終身困在後宮的人,可不只有妃嬪,還有宮女、有太監、有侍衛。他們可比妃子慘多了。」
「若是以後,想開了,就別壓抑自己的感情了。」
「壓抑久了,人都會壞。」
我聽完,吸了吸鼻子:
「太深奧了,聽不懂。」
氣得她用力拍了下我的腦袋:
「叫你平時多讀正經書,就是不讀!沒文化!滾去跟老三做功課!」
我跟說話不利索的三皇子面面相覷。
「罷了,等你再大點,就懂了。」
我丟掉三皇子的功課,討好地挽著忻貴妃:
「那就等我大了,貴妃娘娘再跟我說不就行了。等那時候,我肯定能聽懂了。」
她笑了一聲,之後卻憂愁起來:
「怕是沒機會了。」
「本宮要是不在了,你多陪陪皇后。」
「皇后一人扛著後宮大小事宜。」
「她身子骨可沒比本宮好多少。」
我立馬起身,埋怨道:
「貴妃娘娘又在說胡話了。再說我就告訴皇后,你又嚇我。」
說完我便跑出長春宮,去找皇后。
皇后見我眼角微紅,提筆的手一頓:
「忻貴妃,還是不見好?」
「嗯,太監們說,貴妃娘娘夜裡總是咳。但怕我擔心,白天都強忍著。我不敢多待,就跑出來了。」
皇后聽完,眼睛也紅了起來。
隨後皇后也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皇后娘娘!」
錦芳姑姑連忙遞上湯藥。
「貴妃娘娘說您身子也不好,是真的嗎?」
皇后喝完後,過會兒才好:
「她騙你的,好趕你到本宮這兒,小風寒而已。」
見我還擔心,她便扯了其他話題。
跟我講起了忻貴妃的過往:
「本宮與忻貴妃是一起參加選秀的。一起被選上,賜給了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
「本宮是早知道自己會被選上,可她不是,她跟你一樣,早就做好落選的準備。」
「沒想到,先皇看她活潑、身子健壯,就又定了她。」
「聽說她在家時,是閒不住的性子,每日都要在外閒逛幾個時辰才肯回家。」
「在後宅時,差點悶出病來。」
「你看她寫的話本,是不是以為她是書香門第?」
「其實她是將門之後,當時大字不識一個。」
「後來是因太過無聊,想看話本解悶,才開始跟著本宮識字。」
「知道她為什麼會開始寫話本嗎?」
「她說,她的身子出不去,但她的故事可以。」
「她寫出了一個又一個自由恣意的主人公,上天、入地、下海的,好不快活。」
17
換了新藥方後,忻貴妃的身子好了一點。
夏日都可以跟我去遊園了。
我熱得出了一身汗:
「貴妃娘娘,好熱哦,我們回去吧。」
「熱?哪裡熱了?本宮一點都不熱。看你身體弱的,看來得多學幾套拳,強健體魄。」
這才發現,炎炎夏日她卻一滴汗都沒出。
我摸了摸她的手,驚嘆:
「哇,貴妃娘娘的手好涼爽!抱著好舒服——」
說完,幾個皇子、公主也跟著我沖了上去,要抱忻貴妃。
「住手!不許碰本宮!皇后救我!」
皇后在涼亭喝茶,笑而不語。
我跟皇子、公主們將忻貴妃追至一處破舊偏殿。
看起來陰森森的,正要離開時。
殿門打開,探出來一位六十多歲的白髮老婦。
她看見我們,嗚嗚呀呀。
最後才聽清,她在問我們:
「今夕是何年?仁聖帝可健在?」
仁聖帝是太祖皇帝,已駕崩五十年。
當知道仁聖帝駕崩五十年後,她哭了。
哭得像個孩子。
我以為她是思念太祖,她卻搖了搖頭。
她說她是恨,恨他寵幸了她,卻又忘記了她,留她一人在這裡活到現在。
她哭的聲音,引來了更多老婦。
她們有的問太祖,有的問先皇。
還有人問,那個掃地的太監怎麼沒有來了。
卻都不敢踏出殿門,只敢在殿內向外張望。
忻貴妃說,這是關押舊宮人宮殿,有的是宮女,有的是罪妃,有的是被寵幸一次的官女子。
她回去後,跟皇后商討了一夜。
一起向皇上奏請,將她們揀放出宮。
我跟著太監,一起去詢問她們的意願。
可以自行選擇。
有的選出宮,有的只想繼續待在這裡。
留下來的人說,她在外面已經沒有家了。
最後定下兩百多人。
都給足了銀兩。
出宮那日,皇后帶我們偷偷去了最高的宮殿。
那裡能看到她們出宮。
我看到她們,有的穿著先皇時期的衣服,有的穿著先祖時期的衣服。
一個個白髮老婦,身形單薄像片枯葉,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她們吹走。
卻還是步履不停地向前,走出宮門。
我不禁問:
「外面還有她們的家嗎?」
沒人回我。
我又抬頭看了四周。
原以為後宮很大,這麼一看居然這麼小。
這麼小,卻困住了這麼多人的一生。
18
又是一年冬。
我不喜歡冬天。
進宮以來的冬天,已經死了兩個妃子。
京城的冬天太冷了。
我之前都是窩在被窩裡,等著春天再出門。
但今年的冬天不一樣。
忻貴妃病得更厲害了。
我越來越害怕。
就是再冷的天,我都會早起去長春宮見她。
本來我搬到長春宮。
但忻貴妃不同意。
說會將病氣傳染給我。
我只好每天早上去見她。
然後跟著老三他們一起撒嬌要住下。
今天天還沒亮,我就醒來了。
想著醒來了,就去找忻貴妃吧。
反正頂多挨一頓罵。
我戴好斗篷,穿好護膝,揣上暖爐,踏出頤和宮,朝長春宮走去。
昨晚下了場大雪。
太監還沒來得及掃去積雪。
我一腳一腳地踩著積雪。
突然覺得有點好玩。
跳了幾步。
卻不小心將暖爐打翻。
哦,貴妃娘娘又要怪我毛毛躁躁了。
撿起暖爐,繼續走。
雪太厚,走了好久。
走得滿頭大汗。
心也跟著跳得好快。
終於到長春宮了。
怎麼沒人開門?
平時不是不關門嗎?
又要我喊嗎?
喊了不會吵醒忻貴妃吧。
看來又得挨揍了。
還是喊吧。
「有人嗎?我來找貴妃娘娘——」
喊了許久,還是沒人開門。
我用力一推。
啪嗒一聲。
原來只是用木棍抵住了呀。
我推開門。
裡面都是哭聲。
怎麼都哭了?
哭什麼?
怎麼不給我開門?
我喊得那麼大聲。
忻貴妃是不是又在裝睡?
她就是想賴床。
以前就是裝睡騙我。
「貴妃娘娘——起床了。」
「我知道你在裝睡。」
「別裝了,快起來吧。」
「你手怎麼這麼涼?」
我生氣地罵服侍忻貴妃的太監、宮女:
「你們怎麼照顧貴妃娘娘的!」
「為什麼不好好生炭!」
「把我給的金絲炭都給我生上!」
「不能冷到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最怕冷了!」
只是無論我怎麼罵,他們都是跪著哭。
哭聲吵得我腦子嗡嗡的。
我一直搖著她的手,她卻還是不理我。
我生氣道:
「貴妃娘娘,你再不醒來,我就撓你痒痒肉了!」
「我撓了哦!」
「真撓了哦!」
我剛要伸手去撓,卻被人一把抱住。
「聞倩!清醒一點,忻貴妃走了……」
是討厭的皇上。
「你走開,你騙我。」
「貴妃娘娘才沒走,她就在這。」
「放開我,我要撓她的痒痒肉。」
「她最怕癢了。」
「我一撓她肯定醒。」
「你放開我!」
氣得我咬上了抱住我的手。
可無論我怎麼咬,他就是不鬆手。
討厭。
真討厭。
「貴妃娘娘,你怎麼能走?」
「你不是說要寫上幾萬章,賺光我的家產嗎?」
「我的家產還有那麼多。」
「你不要走……」
好難受。
胸口好痛。
「聞倩!」
「聞倩!張嘴!」
「快張嘴呼吸!聞倩……」
好暈。
好睏。
我聽到皇上的聲音。
他讓我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我問:
「醒來後,貴妃娘娘就會回來嗎?」
他沒說話。
「那就好不了。」
迷迷糊糊又聽到他在我耳邊嘀嘀咕咕。
「會好的。」
「你還有皇后。」
「還有…朕…」
我不要他,把他換成貴妃娘娘吧。
19
我睡了兩天。
醒來時皇后守在我身旁。
平時注重儀容的皇后娘娘,憔悴得不成樣子。
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
她見我醒來,又哭又笑: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說完像是放下重擔,暈了過去。
「現在輪到我守著皇后了。」
期間皇上來了,見我醒了,又沒敢進來。
「進來吧。」
我喚他進來,一起守著皇后。
我手裡拿著的是忻貴妃前些日子寫的信。
上面還有一絲血跡。
我遞給他看:
「信上說,她想葬回家鄉福州。」
貴妃死後只能葬在皇陵,所以要問皇上。
他仔細看著信:
「朕會安排。皇陵就放她的一些陪葬品吧。」
「謝皇上。」
他遲疑了一會:
「不必…言謝…」
我與他之間,變得十分客氣。
「信上還提到話本的收益。」
「她說分兩份,一份給我,一份平均分給三個兒女。」
「我那份不要,一起交給內庫打理吧。」
「反正這書局也是你開的,之前也抽了利了吧?」
能那麼順利將稿件送出去印刷出售,肯定有他的手筆。
他點頭。
我問:
「兩成?」
他搖頭:
「四成。」
「奸商。」
他苦笑一聲後,說:
「你去休息吧,換朕來守著。」
我看他眼睛充滿血絲,怕他再熬下去,離駕崩不遠了。
就將他送了回去。
忻貴妃死後,皇后的身子也開始變差。
我想要搬進坤寧宮,卻發現四妃早已占好位置,要給皇后侍疾。
終日禮佛,神出鬼沒的四妃居然都聚在了坤寧宮。
她們護著皇后。
不許我靠近。
像是我會搶走她們的皇后。
讓皇后哭笑不得。
最後,我還是沒搶過四妃。
還得每日早起,去跟四妃搶侍疾的位置。
皇后太累了,叫我們幫她協理六宮。
我被分到審閱後宮帳目。
這是我擅長的,翻出塵封已久的金算盤,噼里啪啦算得飛起。
被四妃娘娘嫌吵,趕我去偏殿。
她們有什麼資格嫌棄我?
一個個,明明有分配的活,卻只想著黏皇后,活都丟給我。
我跑到皇后那告狀,一向英明的皇后,卻偏向她們。
讓我多擔待些。
好吧,要不是為了皇后。
看到坤寧宮絡繹不絕的訪客,我才發覺,皇后娘娘才是後宮妃嬪的最愛。
大家都在關心著皇后。
都主動把綠頭牌給撤了。
兩個月都沒人侍寢了。
這也就算了,為什麼敬事房的人要來問我怎麼辦?
問皇后啊!
我帶著敬事房管事,去找皇后娘娘。
卻被四妃攔住。
「各位姐姐,有事需要皇后娘娘定奪,勞煩讓讓?」
不管我怎麼說,她們就是不讓。
我正打算衝進去時,李公公喊住了我:
「小主,皇上正陪著皇后娘娘呢。」
原來如此。
我正要告退,就接到四妃的謾罵。
惠妃:「沒眼力!」
淑妃:「笨蛋!」
賢妃:「狐媚!」
德妃:「哼!」
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我忍你們。
「小主,那這事怎麼辦呀?」
「等唄。」
我拉著敬事房管事,走到一旁等著。
惠妃:「一邊去!」
淑妃:「遠一點!」
賢妃:「離開坤寧宮!」
德妃:「對!」
我生氣罵道:
「你們再說我,我就不管後宮這些破事了!」
四妃齊哼一聲,不再說話。
20
皇上陪皇后的次數變多了。
每次他找皇后,我就被四妃攔下。
這也導致我見皇后的次數越來越少。
讓我的心不安起來。
一個月才見皇后一次。
再次見面,皇后娘娘的氣色好了很多。
只是這次見面還只是聊公事。
聊到請安的時辰,我覺得太早了。
妃嬪們肯定起不來,要是晚一點就好了。
皇后笑我懶。
又說,等我當上皇后,就可以自己改時間了。
嚇得我連忙求饒:
「我才不要,皇后娘娘永遠是皇后娘娘。」
她輕點我的額頭:
「你要是能把哄本宮的精力,用在皇上身上,你早就是貴妃了。」
「我才不要什麼妃位。」
「說到妃位,你入宮已經四年多了,如今已把你升為嬪位了。」
「不升也行,對我沒有區別。」
她輕笑一聲,喚來錦芳姑姑。
遞給我一摞手札。
「這是本宮記的手札,若遇到什麼問題,翻翻手札就行。」
「若手札上沒寫,你可以問錦芳,或找皇上商量。」
我一把推開,害怕地問道:「
「皇后娘娘這是做什麼?」
「今天天氣那麼好,就不要講這樣的話了。」
「我不要這些手札,到時候我不懂就直接問您就好。」
「不,到時候皇后娘娘就痊癒了,用不著我協理了。」
「是不是?」
沒人理我,我又扯著錦芳姑姑的袖子:「
「錦芳姑姑,你說是不是?」
錦芳姑姑沒說話,低著頭,抹著眼淚。
皇后拉過我的手,低聲說道:「
「我要是不在了,這宮裡,就得辛苦你了。」
我眼淚止不住地流: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我不要聽。」
「我也不想干。」
「皇后娘娘,你找別人去吧。」
她伸手擦去我的眼淚:
「你是本宮和忻貴妃最中意的人選了。」
我吸了吸鼻子:
「後宮那麼多人,為什麼要選我?」
「我明明還那么小,進宮也沒有幾年。」
她無奈:
「你也看到了,四妃不管事,就你最厲害了。」
「嬪位里不是還有幾個姐姐嗎?」
「別忘了,你也是嬪位了,剛升的。」
我聽了,哭得更大聲了:
「皇后娘娘,你變壞了,你跟皇上都騙我,一個騙我錢,一個騙我幹活。」
皇后聽完忍不住笑了,笑了一會兒,眼淚卻出來了:
「本宮還真捨不得你們。」
我抱住皇后,哭嚎著:
「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再丟下我了!你要再走了,就只剩我一人了。」
她摸了摸我的頭:
「你還有皇上。」
我連忙搖頭:
「我不要皇上,我要皇后娘娘。」
皇后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還有後宮的姐妹們,她們都是好姑娘,本宮不在了,你要好好善待她們。」
「不要再帶著皇子、公主們淘氣了,功課還是要做的。」
「還有皇上,你要幫本宮好好照顧皇上。」
「不要再跟皇上置氣了。」
「貴妃和本宮走了,她的悲痛不比你少。」
「答應本宮好不好?」
我難過:
「為什麼你考慮到了所有人,就是沒有為我考慮過?」
「那我呢?我怎麼辦?」
「皇后娘娘是討厭我嗎?」
皇后的手一頓,淡淡地說了一句:
「也許是嫉妒吧。」
……
皇后娘娘走了。
走在夏至的那天。
整理她遺物時,我在她的桌案上,看到一個錦盒。
錦芳姑姑說這是皇后最愛,平時不讓旁人碰。
我正要放回時,搭扣居然鬆開了。
掉落出來一隻精美的鳳釵。
皇后娘娘真會騙人。
若真不愛,為何還珍藏著他送的鳳釵呢。
我帶著鳳釵找到皇上。
他拿在手上,輕輕轉動。
鳳釵上的寶石灼灼生輝。
他抬頭,閉上眼:
「下雨了。」
我也抬頭,望著萬里無雲的晴空,輕聲應了一聲。
「是啊,雨真大。」
21
皇后離世後,我暫時接手了後宮事宜。
一開始,確實有幾位妃嬪不服。
卻都被四妃打壓下去。
在四妃的幫助下,半年內我就站穩腳跟了。
之後,四妃就一起吵著要去守皇陵,去陪皇后娘娘。
此事我不敢定奪。
便叫錦芳姑姑去請奏皇上。
李公公帶來皇上的旨意。
意思就是隨她們去,反正她們在後宮跟在皇陵沒什麼區別。
四妃走的時候,還叮囑我。
惠妃:「好好打理後宮。」
淑妃:「莫要丟了皇后的臉面。」
賢妃:「否則我們饒不了你。」
德妃:「對!」
送走四妃後,後宮就更加冷清了。
宮裡現在就剩 3 位嬪,4 個貴人,6 個常在,8 個答應,若跟先皇的 75 位妃嬪比,少得可憐。
也許是皇后之死,讓他備受打擊。
他就再也沒有寵幸任何人,一味地醉心朝堂之事。
只是天下安定,朝堂也沒有什麼大事。
他便出兵,隨便尋了個「伐不臣」的由頭,去開疆拓土了。
朝堂甩手丟給了才 13 歲的太子。
太子抱著我痛哭:
「母后走了,父皇也不要我了嗎?」
太子這一哭,其他皇子公主也一起哭嚎起來。
頤和宮哭聲一片。
經歷戰事,我才真正了解父親說的,錢不夠是真的不夠。
就是一出征,國庫的銀子就快燒光了。
家裡補貼的錢財也燒了一半了。
後宮也縮衣節食,也是體會到了忻貴妃說的苦日子。
那是真的苦啊。
常在、答應都快開始穿粗布了。
一晃就是兩年,好在戰事告捷。
皇上不日就將班師回朝。
我是越來越討厭他了。
討厭他丟下爛攤子。
討厭他一去就是兩年。
討厭他書信只有政務。
帶著對他的憤恨,昏昏睡去。
忽然的聲響,讓我驚醒。
這兩年擔驚受怕,讓我睡得越來越淺。
正想睜眼時,卻聞到塵土味,我下意識閉上眼。
黑暗中,迎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等到溫熱的吐息離得遠了,再無聲響後,我才敢睜眼。
翻身蹭了蹭眼睛。
果然,我還是討厭他。
清晨,錦芳姑姑跟我說:
「皇上回宮了,特意快馬加鞭提前三日趕了回來。」
我嗯了一聲,繼續看著帳本。
「小主不去見見皇上嗎?」
我搖頭。
錦芳姑姑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我與皇上還是沒有見面。
由錦芳姑姑和李公公傳達旨意。
聽聞朝堂有人提議冊封皇后,說後位懸空多年,該是立後了。
支持我的人不多。
只因我名聲不好。
外頭還用我的原型,寫了個話本,還打著貼合事實的噱頭,暢銷得很。
裡面寫我自小工於心計,賄賂官員進了宮。
心狠手辣,在後宮大殺特殺。
接連殺了 2 個貴人、1 個貴妃,就連皇后都不是我的對手。
威逼利誘,強迫四妃為我站穩後宮。
利用完四妃後,就將她們流放皇陵。
皇上出征時,又趁機挾持皇子,意圖把持朝政。
實屬奸妃!不堪為後。
我將話本摔在一個太監臉上。
最可恨的,寫這話本的還是自己的書局。
他求饒道:
「娘娘恕罪,可外頭就愛這齣,您看在這月收成上,消消氣吧。」
我看了一眼帳本。
好吧,這氣我受了。
我嘆了口氣,再抬頭就看到一群皇子。
卸下重擔哼小曲的太子。
皺著小臉寫大字的老二。
打著哈欠揉眼睛的老三。
吃著手指喊餓餓的老四。
還有在襁褓之中的老五。
皇上既然回來了,就全打包送去養心殿吧。
後宮中,我也挑了幾位伶俐的妃子,慢慢將後宮事務分散出去。
我不幹了。
22
那也只是想想。
這後位只能我坐了。
不然就是新上位的文妃了。
當下最受人擁護的後位選手。
她可怕得很。
最守禮制,每次見面都說這不合規矩,那不合祖制。
說先皇后定的請安時間,還是太晚,要求提前。
不行。
並且,她真愛皇上。
太愛可不行。
時隔多年,我再次來到養心殿。
李公公見到我,臉上開花了一樣:
「娘娘來了,奴才這就請奏皇上,娘娘稍等。」
說完還給身後的兩個太監使眼色,讓他們看著我。
生怕我跑了。
我有兩年沒見皇上了吧。
再次見面,恍如初見。
他看我一眼便轉開眼神,喝著茶:
「何事?」
我沒扭捏,直白道:
「我要當皇后。」
啪嗒一聲過後,他放下茶杯,平靜地開價:
「一千萬兩白銀。」
旁邊的李公公抽氣,皺著眉望向皇上。
獅子大開口。
我現在哪裡有那麼多現錢。
就因他非要出去干架。
我咬咬牙,忍痛答應了。
大不了分月付給他。
誰知他卻說,還有個附加要求。
沉默大半天,他才說:
「再給朕生個孩子。」
我瞪著他。
他卻不看我。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早起就早起吧。
大不了,用些手段敲打下文妃。
轉身正要走時,衣袖卻被他扯住。
李公公輕笑一聲,關上門,退了出去。
殿內只剩我跟他。
我看向他的手。
他慌忙鬆開。
我再次轉身時,他又扯住我的衣袖。
這次卻不再鬆開。
甚至往上探了過去。
將我拉向他。
他向前一步,我便後退一步。
直至後無可退。
他伸手將我散落的髮絲挽到耳後。
開口儘是眷念:
「好久不見。」
裝,繼續裝。
昨夜偷跑到頤和宮,杵在我床前遲遲不肯走的是誰?
讓我一晚上不敢翻身。
我瞪著他,他轉過頭不看我,卻還是不肯放開我。
我們都沒說話。
耳邊只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我想起了故人說的話。
說感情壓迫久了,人會壞的。
也許是壓迫久了。
也許是太久沒見了。
在他悵然鬆手時,我抓住了他的手。
他猛地將我拉進懷裡,不斷喚著我的名字。
讓我想起了,這人慣會趁虛而入。
我緊閉雙眼。
他卻一直問我:
「為什麼不睜眼?」
「是不想看朕?」
「還是不敢看朕?」
問得我煩了,罵道:
「你不知道男人不能話多嗎?」
他輕笑一聲,帶著喘,在我耳邊喃喃:
「喚朕的名字……」
23
我如願以償地成為皇后。
冊封那天,李公公跪在我面前。
將那枚滿綠翡翠扳指還給了我。
父親當初打點的珍寶都有人陸陸續續退了回來。
其他無所謂,但扳指我得拿回來。
我問李公公要什麼補償。
他跪著說:
「奴才哪能要皇后娘娘的補償呢?這是折煞奴才了。」
這就是李公公說的權勢了。
我不打算搬到坤寧宮,而是繼續待在頤和宮。
自掏腰包將頤和宮擴建到皇后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