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
我問那丫鬟。
她吐出瓜子皮,掀起眼皮道:
「還能怎麼著,郡王看了三小姐的身子,就得娶了她唄。」
我瞠目結舌,恍然大悟。
怪不得!
怪不得上輩子我救了顧欣蘭,她卻趕我出去送死!
原來是我攔了人家的好事啊!
6
顧欣蘭定好的親事到底是退了。
可是承恩郡王已經有了郡王妃,而且顧欣蘭只是個庶女,最後兩家商議納顧欣蘭為妾。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顧欣蘭為了嫁入郡王府而設的一個拙劣的局。
可事已至此,顧家為了名聲也必須捏著鼻子忍下來,堅稱顧欣蘭就是無意落水的。
承恩郡王也願意賣顧家一個面子,橫豎又不是王妃,只不過一個妾罷了。
自從顧欣蘭定下了要嫁入郡王府後,整個人就支棱起來了。
從前小白花一樣弱柳扶風的,現在敢直接去找大夫人要錢買衣裳首飾,美其名曰嫁入郡王府後,不能丟了顧府的臉。
其實她故意落水勾引郡王已經丟了大臉了,不過如今木已成舟,大夫人也煩不勝煩,只想趕緊把她打發出去。
我倒是很疑惑,顧欣蘭不是總告訴我,要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她怎麼不願意去做五品官兒子的正妻,卻非要去做郡王的妾呢?
原來分明她自己也知道要給自己掙出路。
為什麼卻又要斷了我的出路呢?
我想了一整晚,最後乾脆不想了。
顧欣蘭是做正妻還是做妾,都和我沒關係了。
橫豎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幾次面了。
我一直抱著這種念頭,心情都舒暢了許多。
我終於能擺脫上輩子的命運了。
做了大少爺的妾之後,我娘也能請個好大夫。
往後也能為妹妹攢一份嫁妝,為她選個好人家。
這種喜悅一直維持到顧欣蘭去找了大夫人。
她說,我是打小陪她的丫鬟,捨不得我,要帶著我一起出嫁。
我聽說這個消息時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7
因為顧欣蘭設計嫁入承恩郡王府的事兒,這些顧府上下都有些忙亂。
大少爺納我的事兒一時就沒顧上。
所以當顧欣蘭說要帶我走時,大夫人並不知道大少爺要納我,答應下來。
反正也只是個丫鬟而已。
等大少爺再去和她說清楚時已經來不及了,大夫人也無法改口了。
大少爺特意找到我,有些無奈又有些遺憾:
「我是真挺喜歡你的,只是咱倆沒緣分吧。」
那天我一個人在花園假山後面坐了很久很久。
我並沒有生氣。
可能是憤怒太過,我已經有些麻木了。
我只是很累,我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想過點好日子為什麼就這麼難。
顧欣蘭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
她害了我一世還不夠,我都已經惹不起躲著她走了,可我躲都躲不開!
有那麼一刻,我簡直就想拿刀捅死她,和她同歸於盡。
我本來可以有更美好的生活,我終於不用再做伺候人的奴婢。
我娘、我妹妹都有了指望。
可現在因為她一句話,什麼都沒了。
我一直坐到深夜,才嘆了口氣站起來。
我不能死,我還有娘和妹妹要照顧。
做下人就做下人吧,橫豎我也做慣了。
……
就這樣,顧欣蘭穿著粉色嫁衣,從偏門嫁進郡王府那天,我背著所有的東西跟在了她身後。
等郡王洞房時,顧欣蘭特意把我叫進去伺候她。
她笑意盈盈對我道:
「槐夏,如今你不必給人做妾啦,你不用感激我,我們是好姐妹,這都是應該的。」
我只能低下頭掩飾眼裡的恨,指甲深深掐進手掌心才能抑制著讓自己不衝上去活活掐死她!
既然顧欣蘭非要把我帶在身邊,那就走著瞧吧。
8
顧欣蘭進府後,確實得了郡王一陣子寵愛。
她那套平等的說辭讓郡王有些新奇,她行事也比較大膽,有時候只著輕紗衣衫伺候郡王。
郡王一開始還對她設計了自己有些不悅,見她如此百般討好後也逐漸放下了這件事兒,一個月竟然有十天都待在她院裡。
然而只要是郡王來的時候,她從不叫我伺候,每次都把我支出去幹活兒。
我不是傻子,也明白了她的心思。
可沒辦法,她是主子,我是下人,我也不能公然違背她。
但機會還是來了。
顧欣蘭院裡的大丫鬟紫鳶病倒了,院裡缺了人,她不得已在郡王來時把我留下來伺候。
郡王今日神色有些疲憊,飯食也用得很少。
顧欣蘭柔聲道:
「殷郎今日可是身體不適?」
承恩郡王姓殷,後院其他人,包括王妃都恭恭敬敬稱呼他王爺。
只有顧欣蘭叫他殷郎,她說這樣顯得親近。
郡王揉了揉眉心:
「許是今日案宗看多了,有些頭疼。」
我躬身上前,輕聲道:
「王爺,奴婢曾學過些推拿之術,不然讓奴婢給您推拿一下,或許會好些。」
主子還沒說話,我這個下人就先說話了,其實是壞了規矩的。
可我也管不了許多了。
顧欣蘭不是不讓我給大少爺做妾嗎?
那我就給郡王做妾!
顧欣蘭猛地看向我,眼裡閃過一抹厲色,似乎沒想到我這個一向忠厚的老實人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她連忙道:「你手藝粗糙,萬一弄傷了郡王可如何是好,還不趕緊下去!」
郡王卻叫住了我。
「那就試試吧。」
我這手功夫還是從前跟村口的大夫學的。我娘因為身體虛弱也總是頭疼、身子疼,每次我給她推拿後她就會好些。
我用手指力度適中地按著郡王頭上的穴位,他枕在我膝蓋上,眉宇間慢慢舒緩下來。
我知道我長得不錯,故意微微側臉,露出自己最好看的樣子。
郡王眼裡閃過一絲興味:
「以前怎麼沒見過你,你叫什麼?」
我剛要開口,顧欣蘭搶先道:
「殷郎,槐夏是我陪嫁帶來的丫鬟。」
她看著我滿臉笑意,眼裡卻冷冰冰的。
「你不知道,她雖然是丫鬟,但我從來都沒拿她當下人看過,我們情同姐妹呢!
「是不是啊槐夏?」
我好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我說實話並不明白顧欣蘭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要是真的恨我,她是小姐,我是下人,她大可隨意處置了我就是。
可她非要說什麼和我平等,和我是姐妹,卻又處處給我下絆子。
我勉強點了點頭:
「姨娘說得是。」
郡王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左右打量片刻,突然勾唇。
「長得倒是不錯,蘭兒,既然你和槐夏情同姐妹,那我就納了她。
「往後你們就是真正的姐妹了,如何?」
顧欣蘭臉色大變,勉強笑道:
「可是妾身和槐夏情分非比尋常,她應該也是不捨得離開我的。」
「你們往後住得近些就是了,又不是叫你們分開。槐夏,你願不願意給本王做妾?」
我看向顧欣蘭。
她眼裡的怨毒已經不加掩飾,死死咬著下唇,朝我警告地飛眼刀。
我直接無視了她,笑得嬌羞:
「全憑郡王做主。」
9
郡王走後,顧欣蘭臉上的笑容難看極了,硬生生擠出一句話。
「槐夏,太好了,往後你就不用再當丫鬟了。」
我欣賞了許久她這種氣得要死卻不得不強顏歡笑的表情。
「還得多虧了小姐非要把我帶過來,否則我也沒這個福氣了。」
顧欣蘭臉色鐵青。
我則高高興興地去收拾東西。
往後顧欣蘭這個小姐是妾。
我這個丫鬟也是妾。
挺好,我倆這下才算是真正平等了。
……
郡王對妾室不錯,每月的月例比顧府高多了,足足有十兩。
吃穿用度也都大方,還撥給我兩個丫鬟使喚。
我娘的病因為捨得用藥,身體日漸好起來。
妹妹也養得白胖了許多,不再像從前枯瘦蠟黃了。
郡王並沒有特別寵愛我,他後院妻妾眾多,一個月也就能來我屋裡一兩趟。
可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對比從前那種熬夜幹活兒還過得緊緊巴巴的日子,這樣的生活已經是天上地下了。
郡王府的後院不算太亂,但女人多的地方也不會風平浪靜。
顧欣蘭看不慣郡王妃。郡王妃是個三品官家的嫡女,顧欣蘭總是自詡和人家家世差不多,憑什麼她能為妃,自己卻只能做妾。
尤其是她有了身孕後更是得意。她嗜好酸食,總覺得肚子裡懷的是郡王府的長子,經常有意無意在郡王面前給郡王妃上眼藥,甚至還說郡王妃入府三年無所出,是生不出蛋的母雞。
她不知道她院裡的丫鬟就是郡王妃的人,前腳她剛說完,後腳郡王妃就能得知。
只不過她懷的確實是郡王第一個孩子,有了這個孩子傍身,連郡王妃也不敢輕易動她。
郡王也很看重這個孩子,每日下朝第一件事兒就是去看她。
一時間顧欣蘭在府里風頭無兩。
只是她院裡的下人過得還是一樣苦。
一次我在後花園賞花,突然聽到一陣哭聲。
我好奇地湊過去看,發現是顧欣蘭院裡一個叫香玉的小丫鬟正在假山邊抽泣。
「你怎麼了?」我問她。
香玉被嚇了一跳,見是我趕緊行禮。
我擺手讓她起來:
「你哭什麼,可是有什麼難處?」
香玉咬著下唇,猶豫許久還是顫聲道:
「姨娘有所不知,我爹前陣子給人做活從屋上摔下來,沒了。
「本來這個月郡王生辰,郡王妃每個下人發了二兩銀子賞錢,我能給我爹打口薄棺下葬。
「結果、結果——」
她低泣道:
「顧姨娘說這次的賞錢讓我們都交上去。她說拿我們都當姐妹,有什麼好事兒都想著我們,這次就把賞錢統一捐給青城寺做香火錢,為我們祈福。」
香玉再也忍不住了,抹著眼淚道:
「可奴婢不想祈福,奴婢和爹相依為命多年,奴婢只想安葬了我爹!
「如今我爹只能裹著草蓆下葬了……」
她哭得極傷心。
我心裡又可憐又無語。
要說這府里誰最能和她感同身受,那只有我了。
只是我沒想到顧欣蘭都到了郡王府了,還沒能改掉這個貪昧下人賞錢的毛病。
想起她最近新買的紅寶石頭面,我也就明白了。
估計是都花在這上,錢又不夠用了。
顧欣蘭再怎麼受寵畢竟也只是個姨娘,每個月的份例是定下的,即使因為懷孕了多一些,也多不到哪裡去。
再說人心的貪婪,又哪裡有盡頭呢。
我從荷包里拿出了三兩銀子遞給香玉。
「我錢也不多,家裡還有家人要供養,給不了你許多。
「這點兒錢你拿著,給你爹打口棺材吧。」
香玉驚得睜大了眼,下意識想要推辭,手伸出去又卻又停住了,握住那個小小的銀錠泣不成聲。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給我磕了一個頭。
「姨娘大恩大德,香玉永世不忘!」
我摸了摸她的頭,就離開了。
我不是什麼濫好人,也不是錢多得用不完。
直接說看著她這樣子,讓我想起從前那個被拿走賞錢急得掉眼淚卻也不敢說什麼的自己。
都是可憐人。
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
顧欣蘭氣焰越發囂張起來,每日穿紅戴綠,那一身行頭有時候簡直把郡王夫人都比下來了。
她好幾次都特意來我院裡。
她環顧了屋裡一圈兒,摸了摸我桌上的素瓶。
「妹妹屋裡怎麼這樣素凈,郡王前陣子得了一對青花瓷瓶,竟沒給你一隻嗎?
「這衣服都是去年時興的樣子了吧,郡王昨日剛給了我些好緞子,等我挑兩匹給你送來。」
我點頭。
「好啊,謝謝姐姐。」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兩匹緞子也不少錢呢。
顧欣蘭一窒,似笑非笑道:
「山雞就是山雞,奴婢就是奴婢,即使成了主子,也一輩子都是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