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總和我說,人人平等,她一直拿我當姐妹。
她不許我向她行禮,於是我被夫人杖責。
她不給我賞錢,說從沒拿我當下人看過,於是我娘沒了治病錢。
她不許我給少爺做妾,要我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徹底斷了我的出路。
後來我為了救落水的她生病,她哭得肝腸寸斷。
可她卻在得知我患了癆病時讓人把我趕出府,連看病的銀子也沒給我。
我裹在草蓆子裡,死不瞑目。
再睜眼時,我又重生回了給小姐做丫鬟時。
1
「槐夏,這次的賞錢我就不給你了。」
小姐坐在椅子上,身上穿著綾羅綢緞,頭上的一支珍珠釵子是我幾年的月錢。
拍著我的手微笑道:
「賞錢是給下人的,可你知道,我從來都把你當我的姐妹。
「我會把錢捐給大佛寺算作你的功德,保佑你往後平安一生。」
我抬起頭,有些恍惚地看著這張熟悉的臉。
上輩子就是這樣。
顧欣蘭總是口口聲聲說著拿我當姐妹,所以別人都有賞錢,而我因為不是「下人」,沒有賞錢。
府里下人的月錢只有五百文,我再怎麼攢也攢不下多少,全靠著平日主子們高興了發些賞錢過日子。
我父親早逝,母親身子骨不好,她還指著我的這筆錢抓藥。
她分明是知道的。
可她還是扣下了我的賞錢。
我忍不住心裡冷笑。
上輩子我怎麼會那麼蠢,真的傻乎乎地信了她不給我賞錢,是因為不想把我當下人看待。
如今想來,分明是她本就是庶女,月例不多。
顧欣蘭每個月又要添置新衣和首飾,那點兒月例根本就不夠花,這才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賞錢上。
這次老夫人壽辰給各房都加了十兩銀子的月例,用來打賞下人。
上輩子,其他人的賞錢都發了下來,獨獨只有我的那一兩銀子被小姐扣下了。
因為沒有賞錢,我每個月都過得摳摳搜搜。
我娘沒了買藥的銀子,身子一直好不起來,死在一個寒冷的冬夜。
妹妹沒人照顧,最後也只能賣身為奴。
我閉了閉眼,再抬頭時,已經是一臉笑容。
「奴婢知道小姐對我好,小姐做主便是了。」
小姐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嗔怒道:
「都說不許自稱奴婢了,你要記得,人人生而平等,我從來都從沒把你當過下人。」
我眼裡湧出感動,心裡卻作嘔。
若真是平等,為何我要伺候她,而非她伺候我?
為何她不把她的月例分我一半?
退出院中後,我立馬把這次的賞錢沒了的事透露給了其他下人。
其他人沒我這樣的好脾氣,登時就怒了。
蓮心擰著手帕:
「小姐怎麼能這樣,我們這些下人原就是指望著主子手指縫兒漏的賞錢過活,我弟弟還等著我的賞錢娶媳婦兒呢!」
「就是,這分明是老夫人從嫁妝里給各房做臉的錢,她憑什麼扣下!」
院裡資歷最老的張嬤嬤冷笑一聲。
「小姐這個月又新添置了一套衣裳,她一個月的月例不過幾兩銀子,哪兒來的銀子,還不是剋扣我們的。」
她呸了一聲:
「成天別的院裡下人富得流油,聽說大小姐院裡逢年過節都要打賞,再看看這個,真不愧是小娘養的……」
我見他們都不滿起來,轉身回了小姐房裡,喜氣洋洋道:
「小姐,我已把這次沒賞錢的事兒都告訴了他們,也請小姐也把其他人的賞錢捐給佛寺,讓大家都沾沾喜氣吧!」
顧欣蘭先是一愣,隨即猛地站了起來,皺眉道:
「誰讓你去跟他們說的!」
我故作茫然:「小姐不是說人人平等嗎,我想著總不會只讓我一個人沾光,也好叫大家都念著小姐的好。」
我掰著指頭算了算:「咱們院裡算上小廝一共有八個下人,這下子大家都能捐不少錢,得許多功德呢。」
顧欣蘭一怔,隨即慢慢坐下。
八個人都不給賞錢,老夫人給的十兩銀子,她就都能昧下了。
十兩銀子,對於月例只有幾兩銀子的她來說,也是一大筆錢了。
顧欣蘭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笑著對我道:
「槐夏,你做得很好。
「我一直把咱們院的所有人都看作一個大家庭,大家對我來說都是親人和朋友,我不能用賞錢去侮辱他們。
「你放心,這錢我一定會捐到寺里,保佑大家以後都平安順遂。」
我笑著應是。
上輩子她只昧了我一個人的賞錢,我又對她忠心耿耿,所以直到死她剋扣月錢的事都沒人知道。
這次我倒要看看,她昧了這麼多人的錢,事情還能不能捂得住。
2
第二天,顧欣蘭就買了一支金步搖回來。
她讓我給她梳了頭髮,把步搖簪在頭上左右欣賞,還問我:
「槐夏,你看這步搖好看嗎?」
「小姐花容月貌,自然戴什麼都好看。」
我故作驚嘆地去摸那步搖:
「這步搖好生精緻,一定很貴吧。」
顧欣蘭有些尷尬道:「哦,是夫人賞我的呢,應當是不便宜吧。」
我在她背後看不到的地方翻白眼兒。
分明是剛去珍寶閣打的簪子,盒子還在一邊兒呢,真當我是傻子了。
上輩子她只昧我一個人的賞錢,買不了什麼東西。
這次昧的錢多了,就迫不及待去買簪子了。
我突然想起顧欣蘭從前不是這樣的。
她以前對我們算不上多親近,卻也是個不錯的主子,逢年過節的賞賜雖然不多,但都不會剋扣。
變成這樣,似乎是從前年的一次落水開始。
她醒來後忽然性情大變,滿嘴什麼平等、自由什麼的。
我打量著顧欣蘭,心說她該不會是中邪了。
不過中邪還是附身都跟我沒關係。
上輩子我蠢到被她害成那樣。
這輩子不會了。
……
半月後,京中舉辦了一次春日宴。
顧欣蘭本該和京中一眾貴女一起參加,這種賞花宴說是賞花,實際上就是各家為各位適齡的公子小姐相看。
顧家極重視這次賞花宴,顧欣蘭也裁做了新衣裳,找出了自己最好的頭面。
可是臨出門那日,她起床時卻滿臉都長滿了細小的紅疹,腫脹不堪,分明是毀容了!
顧欣蘭尖叫一聲,把鏡子摔在地上,驚恐道:
「我的臉,我的臉!」
賞花宴是去不成了,顧欣蘭的親娘柳姨娘哭著去稟報了大夫人,說是有人要害顧欣蘭。
大夫人生怕引火燒身,讓人懷疑是她毒害庶女,趕緊回稟了老夫人,要徹查此事。
查出來的結果卻出人意料。
是張嬤嬤把少量杏仁粉放進了顧欣蘭的吃食里。顧欣蘭自小一吃杏仁就渾身起紅疹,張嬤嬤是院裡的老人了,所以知道此事。
大夫人覺得不可思議:
「你在三小姐院裡也有近十年了,為何要害她?」
張嬤嬤自知事情敗露,乾脆也不再隱瞞,怨毒地望向戴著面紗的顧欣蘭。
「老奴自知有罪,但三小姐是自作自受!
「前些日子老夫人壽辰,給了各房賞錢讓發給下人沾沾喜氣。老奴的孫兒摔斷了腿,就等那賞錢去抓藥!」
「結果三小姐卻剋扣了我們的賞錢。可憐我那小孫子,我們張家三代單傳的一根獨苗苗,因為沒錢抓藥竟硬生生耽誤了,跛了腿!
「原本定好的親事也沒了。她毀了我們一家,我不過是讓她毀容幾日而已,已是看在舊時的情分上了!」
所有人都震驚了。
老夫人看向顧欣蘭,皺眉道:
「可有此事?!」
我連忙上前跪下道:「老夫人明鑑,小姐並非剋扣了我們的賞錢,她是把賞錢都捐給佛寺為我們祈福了!」
我低著頭,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筆錢最後的去向到底是哪裡。
那十兩銀子買來的金步搖,此時正在顧欣蘭頭上戴著呢。
如今,也是時候該推她一把了。
顧欣蘭一愣,隨即連忙點頭道:
「槐夏說得對,我並沒有剋扣他們的賞錢!」
她臉上帶上一絲委屈:
「我是想著為大家積攢功德,卻沒想到竟遭了人恨。」
張嬤嬤冷笑,指著顧欣蘭頭上的金步搖道:
「那三小姐新得的金步搖是如何得來?這是珍寶閣的步搖,至少也要十兩銀子!」
顧欣蘭還沒來得及攔住我,我就大聲反駁道:
「三小姐說,那是大夫人給她的,並非她自己買的!」
顧欣蘭臉色瞬間慘白!
大夫人此時哪裡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慢條斯理道:
「哦?許是我年紀大了,怎麼不記得給過你這簪子?」
她看向顧欣蘭,淡淡道:
「蘭兒,你既說捐了銀子為大家祈福,那你是在哪裡捐的銀子,也好說清楚,省得大家誤會了你。
「也別讓人說我苛待庶女,月例銀子給不夠,竟還要昧下人的賞錢!」
顧欣蘭慌亂無措,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片刻後,老夫人怒道:
「成何體統!」
柳姨娘連忙撲通一下跪倒,磕頭流淚道:
「老夫人、夫人,此事都是賤妾做的,賤妾一時糊塗!
「那金簪也是賤妾買來,騙蘭兒說是大夫人賞的。蘭兒把錢給我讓我捐給佛寺,她不知道我把錢昧下來了!
「請老夫人和夫人責罰,但此事真的與蘭兒無關啊!」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柳姨娘要替顧欣蘭頂罪了。
顧欣蘭鬆了一口氣,趕緊附和道:
「是啊祖母,我真的不知道我娘把錢昧下了!」
老夫人冷冷瞥了她一眼,沉聲道:
「柳姨娘私昧賞錢,杖責二十。」
姨娘昧錢總比家裡的小姐昧錢好聽,府里的小姐還沒議親,名聲不能有損。
杖責二十,對於柳姨娘這樣嬌滴滴的美人兒來說是很重的責罰了。
老夫人到底因為顧欣蘭動了氣。
二十棍下去,柳姨娘身上血肉模糊,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下人們把她抬回房裡,我有些遺憾。
這次居然讓柳姨娘頂包了,顧欣蘭竟沒受責罰。
回到院裡,顧欣蘭到底遷怒了我,讓我跪在地上訓斥道:
「看你出的餿主意!」
當時我提出把所有人的賞錢留下時,她分明眼珠子瞪得比誰都亮,如今出事兒了卻都怪在我身上。
她是小姐,我是奴婢,她真不願意,難不成我還能用刀架在她脖子上逼著她不成?
我用力一掐大腿,擠出一串眼淚。
「小姐,您往日說人人平等,把奴婢當姐妹,奴婢心裡感激不已。奴婢只是想著讓大家都能沾沾光,也讓他們感念小姐體恤下人。
「奴婢是真的不知道柳姨娘會把錢昧下啊!」
顧欣蘭一窒。
這是她當時親口說的話。
而且我一向對她忠心耿耿,剛才也是極力為她辯白,她想罰我都找不到理由。
然而我還是小看顧欣蘭了。
第二天她藉口在院裡掉了一串小米珠,讓我去幫她撿回來。
那小米珠只有米粒兒大小,幾百顆珠子我又去哪裡能找全?!
我知道她是在拿我撒氣,可我也沒辦法,只能蹲在地上一點兒一點找。
屋漏偏逢連夜雨,院裡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然後很快下大了。
我滿臉雨水,渾身濕透,凍得直哆嗦,一點點兒扒拉著找那些小米珠。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堅持不住了,打算站起來歇歇。
可一站起來,我就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隨即我狠狠摔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3
春寒料峭,我撿了半天珠子後就發起了高燒。
顧欣蘭來看了我一次,留下了一句:
「你幹嗎非要冒雨撿,這下生病了吧。」
我氣得眼冒金星。
她是主子,她不讓我停下,我怎麼敢停下?
若她真的有心,只要說句話讓我回來就是了,現在又在這裝好人!
我身上攢的錢前些日子都帶給我娘了,身上連抓藥的錢都沒有。
若不是蓮心替我請了郎中,我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
病好後,我又回了顧欣蘭房裡當差。
她握著我的手關切道:
「你不知道你生病時我有多著急,我一直為你祈福呢,所以你才好得這樣快。」
我在心裡翻白眼兒。
是是是,不給我一文錢抓藥,現在我好了倒成了她祈福祈好的了。
顧欣蘭虛偽又記仇,我還是得儘快離開這兒。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經常去給大夫人身邊的嬤嬤送點心。
她最喜歡八珍坊的點心,一包要上百文,我每次都咬牙肉疼。
但只要能離開顧欣蘭,這都是值得的。
盛夏的午後,顧欣蘭非要去逛園子。
她怕曬黑,我還得給她打著傘,舉得手酸。
她指著一朵牡丹問我:「槐夏,你看這牡丹好看嗎?」
我瞥了一眼。
「小姐,這牡丹雍容華貴,自然是好看的。」
顧欣蘭摸了一下自己的鬢邊,低頭笑道:
「這花與我今天的頭面倒是相配。」
她這話一說我就知道她什麼意思。
無非是這花兒是大夫人種的,她又想戴花,又怕摘了花被罰。
上輩子就是這樣。
她是小姐,摘了花最多也就被責罵幾句。
我是下人,摘了花被發現是要挨打的。
即使這樣,她還是暗示我去摘,後來我被大夫人撞見摘花,被嬤嬤打了幾個耳光,還罰了三個月月錢。
顧欣蘭總是這樣,只可恨上輩子我被她騙得團團轉,沒發現她這副虛偽的嘴臉。
我怎麼可能再去給她摘花,乾脆直白道:
「小姐,這是大夫人的花兒,您可不能摘啊!」
顧欣蘭見我沒老老實實給她摘花,沉了臉色。
「誰說要摘花了!」
「那就好,」我憨笑道,「小姐,那邊有不少芍藥也很漂亮,要不要奴婢去給您摘一朵來?」
芍藥不是大夫人種的,摘一朵也沒什麼。
顧欣蘭到底是主子,我也不想太惹怒她,到時候再折騰我。
顧欣蘭臉上這才勉強露出一絲笑意,等我摘完芍藥簪在發間後問我:
「會不會太妖艷了?」
我搖搖頭:「小姐國色天香,正能壓得住這艷色。」
顧欣蘭被我誇得開心,握住我的手道:
「都說了我們是姐妹,你不要總叫我小姐了,就叫我一聲欣蘭吧。」
我哪敢再信她的鬼話!
前世她非不許我叫她小姐,不讓我對她行禮。
我那時候傻乎乎當了真,剛叫了一聲「欣蘭」,就被正好趕來的大夫人聽了個正著。
大夫人最重規矩,當場就動了怒,讓人把我拉下去打了十板子。
我嚇壞了,哭著求顧欣蘭幫我解釋。
她卻只是別過臉去,一言不發。
後來我被打了十板子在床上起不來身,她哭著來找我,跟我說:
「槐夏,大夫人最重規矩,她要是知道是我不讓你叫的一定會責怪我的。
「我身為庶女,在家中的處境本就艱難,你能理解我嗎?」
現在我才想明白,她一個正經小姐,大夫人又從不苛待庶子庶女,處境難不成還能比我一個下人更艱難?!
無非是她隨口一說,等我真遭殃了,她又不願負責。
我餘光掃過不遠處花叢後面露出的衣角,立馬跪倒在地,惶恐道:
「小姐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奴婢怎敢直呼小姐名諱?」
顧欣蘭笑吟吟扶我:
「我早就說了,人人平等,我其實從來沒拿你當下人看過。」
不得不說,顧欣蘭的這句人人平等其實很能唬人。
向來高高在上的主子突然說把你當成平等的人,把你當成姐妹,作為下人怎麼能不受寵若驚、肝腦塗地。
所以上輩子顧欣蘭只用這句姐妹吊著我,就讓我為她出生入死,甚至付出性命。
可現在我看分明了。
無非是她想我替她賣命,又不願給我什麼實在的好處。
我不肯起來:
「小姐心善,奴婢卻是不敢亂了規矩。」
顧欣蘭剛要再勸,卻聽到大夫人的聲音。
她從花叢後走出來,看了我一眼。
「這丫鬟倒是個規矩的。」
隨後視線又掃向顧欣蘭。
「這就是府里教你的規矩?!和下人做姐妹,那你這些正經姐妹又算什麼!」
她皺眉道:
「誰教了你這些自甘下賤的話,難不成是柳姨娘?!」
顧欣蘭嚇壞了,支支吾吾卻辯駁不出話來。
「母親,我——我——」
她也不能說她只是隨口一說,其實壓根不是真心的。
「來人,把家規送到三小姐院裡,看著三小姐抄寫百遍!」
大夫人道:
「抄完之前不許出院子。」
顧欣蘭臉色一白。
顧家家訓足有厚厚一本,若是抄寫百遍,那至少也要抄個三個月。
可話是她自己說的,她只能黑著臉回到院子,晚上抄到眼睛通紅。
她又遷怒我,讓我舉著燭台在邊上,說什麼燭台太低了她看不清字。
我氣得牙痒痒,舉得手臂酸疼也不敢放下。
心裡又堅定了一定要離開顧欣蘭院裡的念頭!
機會來得很快,大小姐身邊的丫鬟畫秋突然病了,大夫人打算再挑個懂事兒的丫鬟頂上。
嬤嬤稍微提了我一句,大夫人想起了我,說了一句:
「是個懂規矩、知進退的,那就問問她願不願意去吧。」
上輩子其實大小姐也知道我忠心,曾經問我願不願意去她院裡。
大小姐是嫡女,向來出手大方,她院裡的下人穿戴得都比我們好不少。
可是顧欣蘭哭著求我留下,說她一直把我當親妹妹看待。
她不希望我走,又不想得罪了大小姐,於是讓我自己去拒絕大小姐。
我就傻乎乎地真的自己去找大小姐磕了頭,說我要留在三小姐院裡。
其他下人都偷偷說我不知好歹,可那時候我真覺得,三小姐都把我當親妹妹了,我又怎麼能離開她呢?
可現在不同了,我只恨不得立馬就離開這個災星!
顧欣蘭又故技重施,握著我的手紅了眼圈兒:
「槐夏,姐姐是最重規矩的,以後不在我院裡,誰來庇護你呢?」
我有時候真的很奇怪,顧欣蘭是怎麼有臉說出這種話的。
我上輩子遭的罪,甚至最後的死,樁樁件件都和她有關。
我永遠拿的錢比別人少,乾的活兒比別人多。
她到底庇護我什麼了?
「這樣,你去和大夫人說說,說想留在我院裡。」
我強壓著不耐,面上為難道:
「小姐,我一個下人,怎麼敢回絕大夫人?
「更何況若是我去了大小姐房裡,有什麼消息都能及時稟報您,比我在這裡有用些。」
顧欣蘭沉吟片刻,發現我說得也有道理,於是也不再提她那套庇護論了:
「那你往後務必要萬事小心。」
讓我打探消息,卻一分錢都不給,哪有這種好事兒?!
我乾脆直接開口:
「小姐,打探消息是需要打點的,可是奴婢這些年也沒什麼賞錢……」
顧欣蘭臉上露出幾分猶豫,咬牙從荷包里倒出幾顆銀錁子,又塞回去了兩個,對我道:
「你知道我月例也不多,只有這些,你省著些花。」
我看了看那些銀錁子,攏共有二兩銀子,心滿意足地揣進懷裡。
可算是把賞錢要回來了。
娘也能抓藥好好養養了。
「小姐就放心吧。」我笑得情真意切。
放心吧,這二兩銀子,你可算打了水漂了!
4
兩世第一次離開顧欣蘭院裡,我又開心又緊張,幹活兒用了十二分力氣,生怕大小姐再把我退回去。
大小姐也確實很大方,我才去了沒幾天就趕上了中秋的賞賜,就連我這種小丫鬟也多發了足足五百文,相當於我一個月的月錢了。
我興奮得要命,深恨自己之前怎麼就倒霉碰上了顧欣蘭那麼個主子。
同屋的小丫鬟見我笑得合不攏嘴,忍不住彎了嘴角:
「大小姐對下人最是寬厚的,往後你就知道了。」
我點頭,深以為然。
大小姐顧月安很像大夫人,非常重規矩,除了與自己的奶媽和身邊用久了的大丫鬟親近些,對我們這些下人向來是不多言語的。
但她平時用度並不靡費,又有夫人私下接濟,手頭有不少錢。
她又體恤下人,不說逢年過節的賞錢,就是哪個下人家中有了用錢急事兒,求一求大小姐,她都願意給些錢。
和顧欣蘭全然不同。
我在小大姐院裡待了兩個月,荷包第一次鼓了起來,給我娘抓藥都抓了些好藥。
顧欣蘭幾次來找我打探大小姐房中的事兒,都被我敷衍了過去。
這天我正在把大小姐房裡的畫收起來,我不會賞花,只覺得這畫上的梅花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看什麼呢?」
我光顧著看字,下意識道:
「看這畫好看。」
我猛地反應過來,回身看到大少爺正笑著站在我背後看我。
我嚇壞了,趕緊行禮道:
「少爺恕罪,我一時看畫看入了迷,並非有意的!」
大少爺並沒生氣,只是指著那畫道:
「你認得上面的字?」
我搖頭,老實道:「奴婢不認得字。」
「那你說畫得好,覺得好在何處?」
我心裡暗暗叫苦,怎麼就分神了這一刻就被抓住了!
我思來想去道:「奴婢不懂賞花,只覺得這梅花不似別的花那般死板,飛揚在雪中時有種自由洒脫之意。」
大少爺笑了。
他指著那畫上的落款最後幾個字道:
「我今日教你識幾個字。
「顧昌平。」
我點點頭,跟著念道:
「顧昌平。」
隨即我才反應過來,昌平是大少爺的字,那這畫,豈不就是大少爺畫的?!
我當著人家的面一直拍馬屁,怪不得他一直笑呢!
我漲紅了臉,低頭不敢再念。
大少爺看著我,突然用扇子挑起我的下巴:
「之前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
「奴婢之前是三小姐院裡的。」
「怪不得,你倒有趣,不如以後便跟了我吧。」
我一驚,猛地抬頭!
大少爺補充道:
「我抬你做妾,往後便不用再做這些伺候人的活計了。」
我心緒有些複雜。
上輩子大少爺也曾在一次我送東西時遇見過我,那時候他也說要納我為妾。
我高興極了。
像我們這種下人,一輩子掙的不就是個往上爬?
妾雖然說難聽點也不是什麼正經主子,但也好歹算個主子了。
不但月例一個月有二兩銀子,還有人伺候著,對我們這些丫鬟來說,是盼都盼不來的好事。
我那時興高采烈地把這事兒告訴了顧欣蘭,以為她也會替我高興。
誰承想她聽了以後卻十分不高興,一直跟我說什麼妾是下賤的,要我以後找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人疼我。
她說:「你難道能忍受和別的女人分享你的夫君嗎?槐夏,我以後一定會給你許一門好親事,給你備一副厚厚的嫁妝,讓你體面地做正妻!」
我其實不介意和別的女人分享夫君。
哪個女人不是這樣呢?
可顧欣蘭說得那樣堅決,死也不肯放我去給大少爺做妾,此事也只能作罷。
後來我一直等著她能給我找一門好親事,實現她嘴裡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直到我被趕出府,顧欣蘭再也沒提過這事兒。
我人生中唯一能翻身的出路被她徹底地斷了。
我強行壓住滿心興奮,低頭道:
「奴婢不敢做主,都聽大小姐和少爺的。」
顧昌平揚起嘴角:「放心,大妹妹那裡我去和她說,她必不會阻攔。」
他當天和大小姐說了他要納我為妾的事兒。
我其實很怕大小姐會不高興,可她只是看著我,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大哥對房中人不錯,這對你來說是好事兒。」
她還撥出了十兩銀子,挑了一副素銀頭面給我做嫁妝。
我心裡感激涕零,給大小姐磕了三個頭,在心裡默默祈願她能平安喜樂,順遂一生。
……
我沒想到,這事兒會這麼快傳到顧欣蘭耳中。
她來大小姐房裡找我的時候,我都傻眼了。
「槐夏,你千萬不能給大哥做妾!」
我看著顧欣蘭的臉煩不勝煩,耐著性子道:
「小姐,大少爺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氣,往後我就不用再當丫鬟了。」
顧欣蘭滿臉不贊同:
「你難道能忍受和許許多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嗎,只有一生一世一雙人才是真愛啊!」
她搖頭,恨鐵不成鋼道:「你現在就去拒絕大哥,往後我一定會給你尋一門好親事,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做正妻!」
我有時候真不明白顧欣蘭到底是怎麼想的。
做妾再不好,難道不比當丫鬟強無數倍嗎?
她為什麼就這麼看不得我好?
再說我當什麼和她有關係嗎,我都來大小姐房裡了,她怎麼還是陰魂不散!
我實在懶得和她糾纏。
「小姐,大小姐已經答應了,奴婢實在做不得主。
「不然您去和大小姐說吧。」
顧欣蘭哪裡敢去大小姐面前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瘋話,只能黑著臉看著我,最後拂袖而去。
我鬆了口氣,心說這下可算能擺脫她了。
可我沒想到,我高興得太早了。
5
沒過幾天,顧欣蘭定親了。
定的是一個五品官小兒子,嫁過去做正妻。
大夫人並沒有苛待顧欣蘭,相反還仔細考察了男方的家室人品。男方家的家規是原配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所以這門親事對顧欣蘭一個庶女來說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正好她又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顧欣蘭要嫁出去了,我簡直比她還高興,終於能把這個瘟神送走了。
往後她做她正房太太,我做我的小妾,兩不相干,我再也不用看到她那張臉了。
但聽說顧欣蘭好像對這門婚事很不滿,嫌棄男方家門第太低,為此在屋裡摔了不少東西。
不過這都與我無關了,婚事都訂下了,難不成她還能出什麼么蛾子不成?
她還真能。
沒幾日,我就從其他丫鬟口中聽說了一樁事。
顧老爺邀請承恩郡王到府上商量大理寺剛辦的一個案子,承恩郡王雖然才過弱冠,卻是皇帝一母同胞姐姐,昭陽長公主的獨子。
皇上極重視這個外甥,承恩郡王自己也是才華橫溢,如今已經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就在兩人在後院邊走邊聊時,旁邊突然有人大喊:
「救命,來人啊!
「小姐落水了!」
落水的不是別人,正是顧欣蘭。
上輩子她就掉水裡了,我一頭扎進去救了她,結果她沒事兒活蹦亂跳,我卻著涼落了病。
顧欣蘭只來看了我一次,說她恨不得以身相代,要我好好保重身體,還掉了眼淚。
我感動得不行。
可後來她在得知我得的是癆病後就立馬讓人把我趕了出去。
除了一張草蓆子,她什麼都沒給我。
我拖著病重的身體又氣又急,最後生生死在了顧府邊上的水溝旁。
不知這次為何後院一個下人都沒有,只有一個小丫鬟急得大叫。
可是下一瞬,一個人影就快步跑來,跳進湖裡,把顧欣蘭拽著領子拉了上來。
那人正是承恩郡王!
此時他渾身濕透,顧欣蘭更是狼狽不堪。夏日穿得本就清涼,她身上的輕紗沾了水幾近透明,露出了白皙的香肩和脖頸。
「郡王……」
顧欣蘭眼眶泛紅,梨花帶雨地拽著承恩郡王的袖子。
承恩郡王一愣,扭過頭去。
不遠處的顧老爺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