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朋友撒嬌時,他忽然沉著臉對我說:「下去。」
回頭就看到他的小青梅從門口進來。
他跟我解釋,說在外人面前過於親近,影響不好。
我信了。
直到後來,我在他微博小號上看到他和小青梅的打啵照,終於明白。
原來,我才是外人。
1
第一次見到陸哲的青梅竹馬季瑤,是在我們研一的時候。
難得周末,他卻不見一整晚,消息也不回。
第二天我忍不住給他打電話,也是響了好多聲才被接起來:「你去哪兒了?」
那邊人聲嘈雜,片刻後,一道活潑又甜美的女聲傳來:「誰的電話啊陸哲?」
風聲里,陸哲的呼吸清晰地停頓了一下。
「我女朋友。」
這四個字帶著複雜的、莫名的情緒,像是海面下潛滋暗長的水草。
安靜片刻後,陸哲又說:「老婆,我發小來找我玩了,我等下帶她回學校,介紹你們認識。」
那女生在那邊笑著罵:「去你的,誰是你發小,老子是你爸爸!」
「嘖。」陸哲在那邊冷笑,「也不知道是誰小時候為了借我暑假作業抄,恨不得叫我爺爺呢。」
電話被掛斷了。
我握著手機呆在原地,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剛才那一刻的陸哲很奇怪。
好像很陌生,又好像離我很遙遠。
他在微信上發來一個定位,我看了一下,離學校只有四站地鐵了,於是掃了輛共用單車,騎到地鐵口的時候,已經滿頭是汗。
地鐵口那裡,陸哲拎著一個行李箱,正側頭跟身邊的女孩說著些什麼。
女孩扎著雙馬尾,穿著水手服和藍白格子的百褶裙,人不太高,但身材很好,長相也很甜美。
她一見到我,笑容就格外燦爛:「姐姐好漂亮,陸哲配不上你!」
而我一貫冷靜從容的男朋友,竟然衝著她冷笑:「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說了算。」
我能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勁。
季瑤沒理會他的怒氣,一臉理所當然地指揮:
「趕緊把剛才買的水拿出來,看不到你女朋友滿頭是汗嗎?」
陸哲拿出冰礦泉水,擰開,遞到我面前。
我沉默了一下:「我生理期,不能喝冰的。」
這件事,昨天中午吃飯時我跟他提過。
陸哲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
然後那瓶水就被季瑤接了過去,她四下環顧一圈,指著旁邊的奶茶店:「去給林遙姐買熱奶茶。」
陸哲二話沒說就往過走。
季瑤又叫住他:「我也要。」
「喲,是誰剛才在地鐵上說要減肥的?叫聲爸爸我就給你買啊。」
陸哲的語氣聽起來很奇怪,我幾乎是直覺般意識到不對勁,於是往前跨了一步,挽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
「……」
身邊的氣氛忽然微妙地僵了一下。
就在這樣奇怪的氛圍里,我和季瑤一人捧著一杯奶茶,而陸哲拖著她的行李箱,到了學校南門外的一家旅店。
季瑤嚷著要看看我們學校的伙食究竟如何,因此午飯是在食堂吃的。
我打了飯回去,問季瑤需不需要學校的免費湯,她便站起來,打算跟我一起去。
「遙遙你坐著吧,我去就行了。」
因為假期的關係,食堂里沒什麼人,陸哲這一聲就響得格外清晰。
我和季瑤同時停在原地,季瑤問:「你在叫誰?」
陸哲停頓了一下,然後走到我身邊:「叫我女朋友啊,不然還能叫你嗎?兒子。」
季瑤一下子就不說話了。
她站在食堂明亮的白熾燈下,一張明艷的臉微微發白,看起來有點可憐兮兮的樣子。
盛湯的時候,陸哲只盛了一碗遞到我手上,就去旁邊的窗口刷卡買了份瓦罐湯。
我有點發愣:「季瑤她不要嗎?」
他看起來心不在焉,還有點煩躁:
「這玩意兒淡得跟刷鍋水一樣,季瑤嘴那麼叼,怎麼可能喝得慣?」
我無法描述。
那一刻,我的心裡到底有多難堪。
2
我和陸哲的戀愛,從一開始就不平等。
他是我倒追三年才追到手的。
本科讀到大二,陸哲轉專業來了我們系,課設恰好和我分在一組。
他高高瘦瘦,五官清俊,皮膚又白,聽老師講解知識點時,修長手指微微屈起,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扣著桌面。
當我意識到自己在盯著他的手看時,時間已經過去好一會兒了。
想了想,我主動和他說話:「你之前在別的系,沒學過我們的專業課,老師講的你能聽懂嗎?」
「還好。」陸哲語氣很淡,「高中學過,也參加過競賽的。」
我一下就不吭聲了。
他就在本省念的大學,中產家庭出來的天之驕子,據說是高考分數差了點,所以選擇大學拿高績點再轉專業。
他身上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場,和我這樣的小鎮做題家,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人總是嚮往自己身上缺乏的事物,我也是一樣。
喜歡上陸哲,並不算很意外。
我學著網上教的那樣,和陸哲製造了不少偶遇,甚至裝作要摔倒,整個人撲進他懷裡。
他攬著我的腰,低聲念我的名字:「林遙。」
這下,我是真的腿軟站不穩了。
大四的時候,保研名單出來了。
我和陸哲都在上面。
我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台講話,言語中側面提及了一點我的家庭。
演講結束,台下掌聲雷動,我下意識在人群里找陸哲,正對上他深邃又明亮的眼睛,情緒莫測。
我以為那是欣賞,欣賞我從泥濘中爬出來,掙扎著,也能和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並肩站在一起。
但其實只是我以為。
本科畢業前夕,陸哲終於向我表白了。
戀愛後的陸哲,其實和之前不太一樣。
他會每天帶著早餐等在樓下,會在周末帶著我去外面找好吃的。
上周我們去吃一家很貴的日料,他把甜蝦剝好一隻只放進我碗里,還替我把壽司的蘸料調得恰到好處。
「按我自己常吃的那種調的,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結帳的時候價格讓我眉心一跳,正要給陸哲轉帳,他忽然伸手,直接從我手裡抽走了手機。
「在談戀愛呢,請你吃頓飯,還要把錢算得這麼清楚嗎?」
他忽地湊過來,將下巴抵在我肩上,溫熱的氣息就呵在我耳畔,「……老婆。」
一瞬間,我整張臉紅得發燙,張了張嘴,卻害羞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畢業典禮那天晚上,班級聚餐,我被灌了幾杯酒,整個人都醉得暈暈乎乎的。
想去天台吹吹冷風清醒一下,拐過走廊盡頭,卻撞見了陸哲和他兄弟。
燈光有些暗,他們似乎都沒看到我。
「怎麼突然就和林遙在一起了?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喜歡你。」
陸哲側著身,指間夾著一支煙,眼神是我不曾見過的,陌生的陰鬱和冷漠:「因為不會太麻煩。」
……
第二天醒酒後,他對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清溫柔。
也會在分別的車站前忽然把我扯過去,低頭吻我:「開學早點回來,帶你約會。」
我想,那大概是我喝醉後做的一個夢。
一整個暑假,我都待在家裡,幫外公外婆幹活。
我媽過世後,一直是他們照顧我。
為了貼補家用,我找了份遠程數學和物理家教的兼職,每天都很忙,也沒怎麼聯繫陸哲。
他好像也很忙,幾乎沒給我發過消息,只會在每天睡前匆匆說一句晚安。
3
研一開學後,我和陸哲進了不同的實驗室。
我的導師因為一個中外合資的項目,最近幾個月都在國外,於是安排了一個研三的師兄帶我們實驗。
師兄叫江慕,比陸哲還高,眉眼間凝著一股冷峻,氣質更是矜貴凜然。
如果陸哲是星星,他就像更遙遠的、不可觸及的月亮。
在我從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同宿舍的夏黎告訴我,江慕的爸媽都是學校教授,他以極高的成績考進這所學校,又以那一屆年級第一的績點保送了碩博連讀。
像他這樣的人,生來就該發光。
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跟陸哲提了兩句江慕,他笑笑:「可別肖想,那是你高攀不起的人。」
我握著筷子的手一下子僵住,連同唇邊的笑容。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他其實有點看不起我。
愣怔間,被我們談論的江慕端著餐盤經過,忽然在我身邊停下。
他微微垂眼,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林遙。」
「……江師兄。」
「下午早點到實驗室,你昨天交上來的實驗數據有問題。」
江慕離開後,我也端起餐盤,告別了陸哲。
下午我在實驗室待到很晚,本以為陸哲會如以往一般在實驗樓外等我,可走出去的時候,才看到路燈下空蕩蕩的樹。
連同我的影子,一起被照得伶仃。
我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身後便響起江慕的聲音:「怎麼不走,落了東西?」
回過神,我搖搖頭:「沒有,這就準備回去了,江師兄。」
他「哦」了一聲,然後說:「那一起吧,正好順路。」
並肩往回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比了一下,發現我的肩膀,堪堪只到江慕胸口。
可是我有一米七二,已經是女生里很高的了。
怪不得總覺得他站在人群里,好像尤其顯眼。
江慕把我送到女生宿舍樓下就停住,他的宿舍隔了一片花壇,在對面。
我揮揮手:「江師兄,再見。」
「……」
他清清冷冷的眼睛盯著我看了幾秒,然後說,「晚安。」
4
那句晚安並沒有被我放在心上。
因為第二天,季瑤就來了。
假期的第三天,季瑤提出要去城南一個很有名的景點玩。
國慶七天,N 市作為旅遊城市,人多得誇張。
陸哲最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拒絕了。
季瑤便冷笑一聲:「你敢不陪我,我回去就告訴陸叔叔和鄒阿姨。」
「你都多少歲的人了,還玩小時候告老師告家長那一套?」
陸哲嗤之以鼻,季瑤就撲過去揪住他領子,得意地笑著威脅:「那你說,要不要陪我去?」
「去去去,我叫我女朋友也陪你一起可以了吧?」
然後季瑤就看向了我,「姐姐,你要一起嗎?」
我在心裡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她微笑:「好啊。」
最熱門的一處許願台,人山人海,季瑤個頭不高,淹沒在人堆里,差點和我們走失。
陸哲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拽出來。
季瑤踉蹌了一下才站穩,氣鼓鼓地看著他:「陸哲!你把我手腕都拽疼了!」
「我要不拽你,你就該摔倒被踩過去了。」陸哲咬牙盯著她,「接下來你就跟在我和林遙身邊,不許亂跑。」
顯然,他是真的生氣了。
季瑤「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乖乖跟在他身後。
陸哲去旁邊買水的時候,她還湊過來,在我耳邊偷偷說:
「林遙姐,陸哲脾氣這麼差,你是怎麼忍得了他的啊?」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他在我面前,脾氣挺好的。」
是真的很好。
甚至在我們戀愛的這幾個月,他依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分寸和教養。
我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甚至以為他天生就該這樣,沒有任何事情能影響到他的情緒。
可是,季瑤出現了。
我恍然驚覺,他並不是永遠遊刃有餘。
至少他的小青梅季瑤,一舉一動,都能輕而易舉點燃他的怒火。
接下來的半天,我一直沉默著。
但我性格向來如此,陸哲也沒太在意。
天黑下來後,陸哲接了個電話,回來說:
「老許正好帶女朋友過來玩,問我們要不要晚上聚一下。」
「當然要!」季瑤毫不猶豫地說,「你叫他帶上嫂子,我們去唱歌!」
陸哲像是終於想起了我,轉過頭,低聲解釋:
「老婆,這是許嘉遠,跟我和季瑤一起長大的髮小,比我們大兩歲,已經工作了。他正好帶女朋友來 N 市玩,你也一起來吧。」
路燈的光從他頭頂照下來,在那張膚色冷白的臉上暈開一片暖黃。
我微微失神了一瞬,然後說好。
在包廂等了一會兒,許嘉遠到了,季瑤自告奮勇下去接人,卻好半天都不回來。
我喝了瓶啤酒,準備去趟洗手間,結果起身後晃了兩下,跌坐在陸哲腿上。
背景音樂這時正好切到下一首歌,是告五人的《唯一》。
「你真的懂唯一的定義,並不簡單如呼吸。」
房間裡燈光很暗,螢幕閃爍,他眼睛裡的情緒不甚清晰,像是平靜的湖泊,又像翻湧的浪潮。
「……林遙。」
他啞著嗓音叫了一聲,然後湊過來吻我。
一下午的不安無措,幾乎要在他溫熱的親吻化為虛無,於是我攀著他衣襟,軟綿綿地叫了一聲:「陸哲。」
聲音在酒精里浸潤過,甜得發膩。
身後傳來一點輕微的動靜,陸哲忽然沉了臉,伸手推開我:「下去吧。」
回過頭,我才看到季瑤站在門口,臉色蒼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她誰也沒看,就只是死死地盯著陸哲。
好像在這個瞬間,房間變成舞台,只有他們是兩個歷經跌宕起伏的主角,其他不過是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音樂還在放——
「總是在關鍵時刻清楚洞悉,你的不堅定。」
「你不想證明,證明我是你唯一。」
5
許嘉遠和陸哲季瑤住在同一個小區,從小就玩在一起,感情很好。
他的女朋友,似乎也是他們家裡人認識的。
幾個人見了面就很暢快地聊起來,話題無非是未來什麼時候進家裡的公司,第一輛車要買什麼牌子,新買的手錶和首飾,家裡又換了房子。
話里的內容很昂貴,但語氣又很習以為常,就好像普通人在談論天氣和明天吃什麼。
對他們來說,這大概的確只是日常。
是一個距離我很遙遠的世界。
我在旁邊默不作聲地聽著,注意到每次陸哲說完話,季瑤接話的口吻都會變得很沖,就好像在生他的氣。
她在氣什麼呢?
我想我知道原因。
可在這一刻,竟然不願意深想。
幾個人越聊越精神,明顯意猶未盡的樣子,最後陸哲提議:「不如找個清吧喝點東西。」
季瑤沒應聲,許嘉遠說好,於是幾個人三三兩兩地往外走。
陸哲落在最後,好像終於想起我來:「……林遙。」
我撐著桌面,慢慢站起來,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
「你們去吧,我要回學校了,宿舍樓十二點有門禁。」
他低頭看了一眼表:「已經十一點了。」
我「哦」了一聲:「也來得及。」
陸哲沉默了一下,折返回來,一把摟住我:「遙遙,你不開心嗎?」
其實他是個很敏銳的人,察覺我的情緒變化,也不是件難事。
從前不說,無非是不在意,或者覺得無關緊要。
見我沉默不語,他又湊得更近:「是因為我剛才推開了你,是不是?」
眼睫輕顫,我闔上眼睛,輕輕應了聲是。
「是因為剛才那個姿勢……不太雅觀,在別人面前,影響不好。老許算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哥哥,跟我父母也認識,我不想他對你的第一印象是這樣。」
他說得好誠懇,貼在我耳畔的呼吸溫熱,我的心跳很快,還是忍不住動容。
我信了他的話,但還是沒有和他們一起去清吧。
「我本來就不會喝酒,剛唱歌的時候已經喝了一些了,再繼續下去會醉到神志不清的。」
我認真地看著他,「你們去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陸哲笑了。
他湊過來親了我一下,低聲又曖昧地說:「有的時候,真想看看你醉到神志不清的樣子。」
下樓的時候,季瑤他們已經打到了車,一直在催,於是陸哲只把我送到學校門口。
我沿著學校的梧桐大道慢慢往回走,微涼的夜風裡,有零星的落葉打著旋兒落下來。
我伸手去接,再抬頭時,不遠處的前方忽然就多了道身影。
那人穿了件白色的衛衣,淺咖色工裝褲,側身靠在路燈燈柱上,微微仰著臉,頭髮柔軟地垂落。
是江慕。
他嘴裡叼了根什麼東西,起先我以為是煙,走近了才發現,竟然是支棒棒糖。
「江師兄。」
他睜開眼看著我,目光里染著一點醉意:「林遙。」
「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宿舍?」
「陪我男朋友接待了一下他發小,他們去酒吧了,我不會喝酒,就回來了。」
我頓了一下,又問他,「師兄呢?你怎麼也……」
江慕勾了勾唇角,撐著額頭:
「很巧,我也是陪著朋友喝了點酒,他們要去酒吧,我不想去,就回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醉意浸染的緣故,此刻他的聲音不似平常清冷,反倒多了一絲柔暗的旖色。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捏著那片梧桐葉,在指腹間揉來揉去。
江慕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直起身子:「走吧,正好順路,一起回去。」
他也不是多言的性子,一路上難免沉默,我有點莫名不好意思,於是努力找了個話題:
「剛才隔遠了看,還以為你在抽煙,結果是棒棒糖。」
江慕笑出聲來:「我不抽煙。」
「啊……」
「抽煙對身體不好,其實喝酒也不好,我今晚算是破例,所以吃糖醒醒酒。」
他停頓了一下,問我,「你要吃嗎?」
我一愣,步履跟著頓住,正不知道怎麼接話,他就從兜里拿出一支新的棒棒糖遞了過來。
……原來是要給我一支新的糖啊。
也是,江慕怎麼會說出那麼失禮的話。
那是支檸檬味的糖,酸酸甜甜的味道蔓延開來,果然令我的酒意漸漸醒了一些。
如同三天前一樣,江慕把我送到樓下就止住。
我說:「謝謝江師兄,你回去吧。」
「嗯。」他應了一聲,卻沒動,「我看著你上去,再走。」
6
因為酒量差,我其實很少喝酒。
難得一次,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
一睜眼,就看到陸哲發來的消息:「醒了嗎?起床給我發消息,帶你吃午飯。」
我問他:「季瑤呢?」
那邊正在輸入中的字眼持續了很久,他才回了我一句:「她有點事,早上回去了。」
季瑤出現得突然,又離開得突然,像是電影里的一段插曲,結束後,劇情就又回到了正軌。
但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陸哲開始頻繁地走神,哪怕是在我們約會的時候。
有一次我和他去看電影,開場前他說要去趟洗手間,然後就一整場都沒有回來。
劇情過半的時候,我終於沒忍住出去找了一圈,最後在樓梯間門外發現了他。
陸哲正在抽煙,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我沉默了一下,還是推門出去,站在他面前。
繚繞的煙霧讓我咳嗽了兩聲,他聽到了,立刻按滅手裡的煙,轉頭看著我:「怎麼不看電影?」
「出什麼事了嗎?」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沒什麼,就是我家裡的一點事。」
我之前聽陸哲提起過,他家裡有家公司,是他爸媽在經營。
我斟酌著道:「如果是你家公司出了什麼問題,後面我們約會的支出可以我一個人來付……」
話音未落,他眼底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逝,像是混合著嘲弄的憐憫。
可我再去看時,又什麼都沒有,好像那只是我一瞬間的錯覺。
陸哲笑著揉揉我的發頂:「倒也沒困難到用女生錢的地步,老婆不用擔心。」
這種情況大概持續了兩個月。
天氣漸漸涼了,實驗室任務又多,我和陸哲見面的時間越發少,甚至三天都沒有一起吃頓飯。
他回我消息的語氣,也變得冷淡很多。
我問過他,得到的答覆是課多實驗忙,家裡也有事,所以難免忽略了我。
而我知道真相,其實源自一個意外。
與我同一實驗室的師姐,在休息時沖我感慨,她一直關注的一個博主,終於追到了他喜歡很多年的小青梅。
「女生一直逃避,不肯正視自己的心意,男生被逼得沒辦法,故意找了個女朋友刺激她吃醋,最後小青梅終於發現自己喜歡他,兩個人把話都說開了——這是什麼偶像劇里才有的情節?」
她感慨完,還翻出微博給我看。
那是一張照片,應該是在酒吧卡座里,酒瓶和杯子堆了滿桌。
女生白皙纖細的手握著一隻玻璃杯,大概是還沒來得及喝,就被男生捏著下巴吻了上去。
燈光昏暗,看不清他們的臉。
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季瑤的雙馬尾,和陸哲耳骨旁那顆小痣。
仿佛渾身的血液一瞬間被凍住,劇烈的痛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我張了張嘴,竟然發不出什麼聲音。
師姐察覺到不對勁:「林遙,你怎麼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在輕輕顫抖。
呼吸凝滯間,忽然有隻溫熱的手搭在我肩頭。
我稍微緩過神來,轉頭看去,正對上江慕垂眼望下來的目光。
「對不起,江師兄……」
我有些艱澀地發出聲音,「我好像突然有點不舒服,今天的實驗可以請假嗎?」
我想大概是我的臉色看上去實在太難看,實驗上一向嚴厲的江慕,竟然什麼也沒問就給我准了假。
我匆匆回到宿舍,打開微博,重新點進師姐剛才分享給我的那個微博帳號。
帳號的主人似乎不常用它,從年初到現在也只發過幾條微博。
其中一條是今年四月,也就是畢業前夕發的:
「如果她明明對我有意思,但就是彆扭著不肯承認怎麼辦?」
下面點贊最高的評論赫然寫著:「找人刺激她,讓她吃醋!」
畢業聚會那晚的記憶,突然湧入腦海。
陸哲的兄弟問他:「怎麼突然就和林遙在一起了?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喜歡你。」
而他抽著煙,語氣冷漠:「因為不會太麻煩。」
我當然不麻煩,甚至在演講時主動將我毫無威脅的家庭透漏給陸哲。
令他意識到,我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整整三年,我將我珍而重之的愛捧到他面前。
起先他視若無睹,後來接過去,僅僅是因為他要通過我,去刺激另一個女孩,讓她確認自己的心意。
所以,我到底算什麼呢?成全他們美滿愛情的工具嗎?
7
我約陸哲見面。
起先他又要像之前兩個月一樣推脫,我對他的理由視若無睹,只是平靜地告訴他:「我看到了。」
「什麼?」
「你的微博小號。」
電話那邊,陸哲的呼吸似乎停滯了片刻,然後他輕輕笑了一下,應聲:「好啊,那就再見一面吧。」
細想起來,哪怕是在同一所學校里,我們上一次見面,也已經是兩天前的事情。
我下樓時正值黃昏,夕陽把天際和雲彩都染成艷麗的玫瑰色。
陸哲站在那裡,微微偏著頭,唇邊的笑不再像之前一樣淡漠冷靜,反而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桀驁。
我終於意識到,從前那個清冷淡然的陸哲,只不過是他的面具。
而這副惡劣的、玩世不恭的模樣,才是真正的他。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沒什麼好解釋的。」他懶洋洋地說,「分手吧,林遙,我們可以結束了。」
我以為我至少能保持冷靜。
可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瞬間,還是又尖銳又刻骨的痛,從心底漫上來。
我是真真切切地喜歡了他三年。
戀愛的這半年裡,也付出了我百分百的真心。
我深吸一口氣,死死掐著手心,看著他:「你怎麼就選了我呢?」
「因為你喜歡我啊。」
他看著我,用的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語氣,
「你堅持不懈追了我三年,自己送上門來,我當然要成全你一回。」
稍微停頓了一下,他凝視著我的眼睛,忽然笑起來:
「再說了,你至少應該感激我,把你帶進過你本來永遠都進不去的世界,不是嗎?」
整整三年的喜歡,甚至想到他都會臉紅耳熱的悸動,在這一刻心死成灰。
心臟刺痛,指尖發顫,我把手背到身後,死死掐著手心,不肯讓自己掉一滴眼淚。
哪怕在陸哲面前一文不值,那也是我的自尊。
良久,我深吸一口氣,正要說點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冷然的聲音。
「什麼世界,爛人的世界嗎?」
轉過頭,正好看到江慕站在我身邊。
陸哲神情微微一滯,他挺直脊背,看著江慕:
「江師兄,我和我女朋友的事情,好像和你沒什麼關係吧?」
「是前女友。」
江慕一臉冷淡地糾正,
「你在欺負我實驗室的師妹,陸學弟,需要我把這件事彙報給你的導師嗎?」
陸哲的眼神一下就變了,他盯著江慕,目光又凶又冷。
我有點怕給江慕惹麻煩,於是往前跨了一步,在他身前擋了擋,然後叫了一聲:「陸哲。」
他側頭盯著我。
「你說的沒錯,我沒你家境優越,沒你天生聰明,也沒你擅長玩弄人心……」
我平靜地看著他,
「我的確喜歡過你,也想過和你的未來,要怎麼努力才配得上你——但現在,都過去了。我已經不喜歡你,你的世界,也讓我覺得噁心,所以,到此為止吧。」
說完,我不再看他,轉身離開。
察覺到江慕在看我,我深吸一口氣,小聲說:「江師兄,給你添麻煩了。」
他沉默片刻,問我:「要不要我陪你散散心?」
我搖搖頭。
不是沒察覺到,他望向我的眼睛裡,除了師兄對師妹的關愛之外,還有其他的、難以察覺的隱秘情愫。
但此刻,我都沒有精力再去想了。
8
和陸哲分手後沒兩天,我就聽說他和季瑤在一起了。
我並不覺得意外。
他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她承認自己的心意,而我這個工具人也自覺退了場,得以成全這對本來就在一個世界的璧人。
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陸哲和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也能察覺到他在我面前偶爾流露出的傲慢和輕蔑。
但人總有妄想。
至少在他專注親吻、為我情動的那一刻,我是真的以為,我們之間的距離,並非不可跨越的鴻溝。
很小的時候,我媽生了場病,連那年冬天都沒熬過去。
而她走後半個月,我爸就再婚了。
為了幾百塊錢撫養費,他想盡辦法推脫,甚至想出了一天只給我吃一頓飯,讓我去外公外婆那裡蹭飯的主意。
後來外婆生氣了,她把我接回去,堵在門口罵我爸:
「我們把遙遙接回去,不需要你養!你以後也別指望她給你養老送終!」
我爸沒應聲,甚至懶得看我一眼,只是專注地看著繼母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