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推遲是為了去救江採薇。
謝鶴受傷亦是為了她。
護身符只是個替人遮掩的幌子。
比謝鶴命都重要的是江採薇。
從來都不是林小蠻。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待我更好是因著心虛嗎?
我低著頭,腳尖無意識地碾著落葉。
心想原來謝鶴和江採薇這麼早就重逢了呀。
那他不告訴我,是怕我會和從前那樣拆散他嗎?
可他怎麼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又沒非逼著他喜歡我。
他要是早些說了我也好早些離開的。
林小蠻又不是沒人喜歡。
前不久隔壁李大人家五歲的小公子還屁顛顛說讓我等他長大來娶我呢。
謝鶴沒眼光。
我吸了吸鼻子,覺得這天是愈發熱了。
熱氣熏得我眼眶都發酸了。
然後我才後知後覺。
原來謝鶴不曾變過。
就像他一直都不曾對我改過「妒婦」這個稱呼。
江採薇的出現,不過是讓一切都回到了原來。
我又抬頭去看謝鶴。
江採薇說了許多。
可他沉默著,保持著那個動作沒有變過。
「謝鶴,你還要否認嗎?」
江採薇輕嘆了口氣,伸手似是要攀上謝鶴的肩膀,柔聲說:「我們以前分明是那般要好。你若真同你所說的那般對我已無情意,那又怎會在我說喜歡這簪子後便讓給了我?我知曉林小蠻也很喜歡這根簪子。」
「縣主從前幫過我,我收到了信自然是要去救人。」
許久不出聲的謝鶴終於開了口。
他避開了江採薇的親近,垂著眸:
「簪子不過是弄壞了縣主發簪的賠禮,何況小蠻她也不適合戴。」
我哪裡不適合了?
原本難過的情緒瞬間被沖淡了不少。
我氣得擼起袖子。
覺得謝鶴這人不僅壞,而且眼瞎!
可所有的動作又在江採薇的下一句話中頓住。
她問:「那你又為何第二次推遲了婚約?」
是啊,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所以我安靜了下來。
可謝鶴倏然僵硬住身子。
隱在寬大袖口中的手也猛地攥緊。
「因為你怨她。」
江採薇笑了起來,一字一句:「你還在怨她當年攔著不肯讓你和我一起來京城。
「你覺得你若是早來京城得了權和財,你阿爹就不會因為請不來神醫買不到靈藥而重傷身亡,你阿娘更不會因著心病就跟了去。
「謝鶴,你其實是在怨她拖累了你。若是沒有她,我們也不可能分開得這般久。」
謝鶴依舊沒有吭聲。
可那素來挺拔的背影卻隱隱顫抖了起來。
狼狽又難堪。
像是被戳穿了骯髒又見不得人的心思。
我愣住。
所以謝鶴一直都在怨我。
所以——
所以個屁!
先前好不容易熄下去的怒火騰地又燒起。
謝鶴這廝不光沒良心,還是個蠢貨!
我沒忍住罵罵咧咧。
「你我好不容易才重逢。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阿鶴,你可願重新回來幫我?」
江採薇發現了我。
她意味深長地瞥著我。
臉上的笑容同那日離開時的一般無二。
於是我終於明白了她那時的意思。
她在嘲笑我的期待。
可江採薇也沒有等來謝鶴的回覆。
因為我怒氣沖沖地提著方才在地上找著的棍子。
一聲暴喝:
「謝鶴!」
7.
我揍過謝鶴兩次。
一次是謝鶴設計使一個人被書院退回,又打斷了他一條腿。
那人的爹曾和謝家阿爹是好兄弟。
阿爹幫了他們一家很多次。
可在謝家最危急時,那些人非但沒有幫忙,反而還落井下石搶了謝家不少東西。
又在靈堂上肆意侮辱謝家爹娘說他們是做了壞事遭了報應。
到底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謝鶴好幾次都打偏了,甚至還不小心遺漏了東西。
我沉默著清了尾,回去後就用棍子抽了他一頓。
謝鶴是個文弱書生。
他打不過我。
只能硬生生挨了許多下。
卻一聲不吭。
直到我打累了扔了棍子。
他才啞聲:「我沒做錯。」
看向我的目光隱隱帶著些仇恨。
謝鶴這人自小性子就犟。
謝家阿娘走前特地託了我多看著些,莫讓他走了死胡同出不來。
可我又不會像阿娘那般講大道理。
於是我想了想,說:
「那人有兩個兒子,這個廢了還有另外一個,另外一個不行他還可以繼續生。但是謝鶴,阿爹阿娘就只有你了。
「你要還想繼續,我也不攔你。但今晚咱倆就成婚洞房,你得留下謝家的種。」
我覺得我攔不住謝鶴。
所以我乾脆騎在他身上就開始扯衣裳。
謝鶴死死地捂著領口,一張臉漲得通紅。
先前怎麼打都不肯低頭的人到最後硬生生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我不會再去了!」
我看了他一眼,手上動作沒停。
直到謝鶴扔掉了藏在懷中的刀。
我把東西收了起來,認真叮囑他:
「你是要當大官的人,這些人可以以後再收拾。」
謝鶴瞪我。
第二次是謝鶴不讀書了。
他偷偷從書院出來,私下裡替人做工掙錢。
被我發現後又是一頓抽。
「我不回去!」
謝鶴死死咬著牙,眼眶紅得厲害。
我沒理他,把人壓著就送回了書院。
後來是隔壁大娘告訴了我原因:
「幾天前小謝回來過,我說你去碼頭做活了,他就去找你。可沒多久我就瞧見他臉色沉得厲害,也沒等你回來就放下東西匆匆趕回了書院。」
謝鶴去了碼頭?
我算了算日子,仔細想了一會兒。
這才記起那天在碼頭上我遇見了那些曾經的謝家親戚,又被他們陰陽怪氣了幾句。
罵了什麼我也不記得了。
總歸不痛不癢,也不耽誤我掙錢。
但這和謝鶴不讀書又有什麼干係?
我想不明白,就去問了謝鶴。
一開始謝鶴不肯說。
我說:「是因為我在碼頭上和一群男人幹活讓你覺著丟人了嗎?」
供養一個讀書人需要很多銀錢。
我沒錢,只能儘量找活干。
什麼活都干。
「不是!」
謝鶴刷地站起,聲音也大了許多:「你是因為我才會去的,我怎會覺得——」
後面的話說不下去了。
他隱隱哽咽。
最後乾脆低下頭。
一開始只是手指輕微顫抖,後來是整個身子。
抖得我甚至想伸手去扶。
又擔憂地想謝鶴是不是生病了。
「我只是、我只是覺得如果沒有我,你是不是就不用那麼辛苦了?那日,那日明明是你的生辰。」
最後一句話謝鶴說得很輕。
他抬起手,捂著發紅的眼眶,輕微哽咽著。
我忘記了我的生辰。
可謝鶴幫我記得。
我看著站在那像錯了事般不敢抬頭望我的謝鶴,突然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好半晌後才憋出一句話:
「那你做工的錢呢?」
我翻過袋子,沒有見到銀錢。
原本還生氣謝鶴定是被人給騙了。
謝鶴猶豫了會兒,最後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
我認出那是一盒凍瘡膏。
他小聲:「店家說,這個好用。」
「一文錢都沒剩下?」
謝鶴不吭聲。
我看著那盒凍瘡膏,欲言又止。
其實我想說謝鶴被騙了。
這凍瘡膏一點都不好用,但是貴極。
可我最後還是高高興興地塗了滿手都是。
然後朝著謝鶴咧嘴笑:「我的凍瘡肯定明日就會好了!」
謝鶴也跟著笑。
卻被我揚手打了頭。
他捂著腦袋發愣。
我一臉嚴肅:「謝鶴,我是要當狀元夫人的,我們的好日子在後頭!」
謝鶴依舊是愣愣地看著我。
好半晌後才傳來一聲細若蚊吶的「好」。
如今是第三次。
我越想越氣: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這江採薇分明就是在給你挖坑等你跳下去!
「你怎麼不想想,若你當日真去了京城,你又怎會知曉阿爹受了傷?這京城天高地遠的,真要出了事你甚至連爹娘的最後一面都瞧不見!
「謝鶴,我怎就養出你這麼一個被美色糊了腦袋的蠢貨!」
在起先驚慌失措的一聲「阿姊」被我打斷後。
謝鶴就木愣愣地站在那聽著我說話。
他沒躲。
任由著棍子落下。
最後死死咬著唇又不敢看我。
反倒是江採薇陡然白了臉,怒斥道:「林小蠻,你又在發什麼瘋!」
我抽空瞥她一眼,磨牙冷笑:
「我要真瘋了,我就連你也一塊兒打。」
我朝她那兒移了移。
江採薇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連聲叫人來攔我。
「阿姊。」
聽到我要對江採薇動手。
原本在裝木頭的人終於動作了。
落下的棍子被攔住。
我動了動手腕,沒抽動。
謝鶴被我養得很好,如今力氣也越發大了。
我抬起頭。
可下意識握住棍子的謝鶴卻看起來比誰都要慌張和無措。
他愣在那,喉嚨不自覺地一陣滾動。
五指蜷曲了又鬆開。
「……對不起。」
最後手無力地縮了回去。
謝鶴的眼眶此時紅得厲害。
他近乎狼狽地垂下腦袋,心虛又難堪:
「最後一次了。
「阿姊,採薇是我的好友,她有難我自然是要幫的。」
一樣的話,我聽了第二遍。
時隔多年,謝鶴再一次偏向江採薇。
有那麼一瞬間。
我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陌生到我都快不認識了。
江採薇柔聲向謝鶴道謝。
又朝著我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緊繃著臉,高高揚起了棍子。
這幾棍都沒收著力。
謝鶴悶哼了聲。
瞬間痛得弓起身子,臉色煞白。
他身上的傷本就還沒好。
血色滲透了白色的衣裳。
可謝鶴卻不錯眼地盯著我看。
黑沉沉的眸子裡帶著顯而易見的無措和難過。
「阿鶴!」
江採薇花容失色地去扶他。
我扔掉被打斷了的棍子。
渾身的力氣也好像連著一塊兒扔掉了,
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卻只是說了一個字:
「好。」
8.
我和謝鶴誰也不理誰。
他忙得厲害。
有時甚至連著幾日都見不到人影。
偶爾在府上碰到了。
謝鶴也是很快心虛地移開視線,腳步匆匆。
我沒管他現在如何想。
我只是掰著手指算這些年花在謝鶴身上的銀兩。
也沒算太久。
畢竟在很早之前,我是想著報完恩後就離開的,所以記了一些。
可謝鶴開始對我好,又說要娶我。
這才讓我生出了一些妄念。
算出來的銀錢加上我之前攢的,正好夠我去江南,又能買個安身立命的院子。
我愣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泛起嘀咕:
「天老爺都勸我走呢。」
謝鶴早前說過了,這些錢都是他同我借的。
既是借的,那定是要還的。
於是我名正言順地去要回我的銀子。
可謝鶴太忙,我見不著他。
好不容易找到了機會。
謝鶴見我找來時,眼底明顯漾開笑意。
卻在聽到來意後瞬間僵硬住臉色。
「阿姊要那麼多銀兩做什麼?」
我怕謝鶴會阻攔我離開,就說了句「開鋪子」。
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和謝鶴提過想在京城開家餛飩鋪子。
雖然他好像不記得了。
謝鶴死死地盯著我,像是想從我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里探出我的真實想法。
結果什麼都瞧不出來。
只好抿了抿唇,同我賭氣般說:
「沒有。
「阿姊若是想要什麼東西,我替阿姊買來便是。」
而後看也不看我,就跟著來尋他的屬下走了。
好像是江採薇那兒又出了什麼事。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罵罵咧咧地想。
謝鶴不光忘恩負義,還是個小氣鬼。
不過他倒是提醒我了。
這些年謝鶴的確送過我不少東西。
於是我轉頭把這些賣了出去。
不多不少。
正好湊夠他欠我的那些。
我也忙了起來,更是和那人見不著面了。
直到和謝鶴冷戰的第七日,他在我的院子裡等我。
院子裡沒掌燈。
我只隱隱瞧見個模糊身影坐在那兒,嚇了一大跳。
走近後才發現是謝鶴。
他坐在石桌旁,手肘支在桌面上,撐著額頭閉眼假寐。
身上酒味很濃。
我不喜地擰著眉,毫不客氣地推醒他:
「回屋睡去!」
謝鶴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眼神也少了平時的清明和冷靜。
卻在看到我時陡然多了幾分明顯的欣喜。
很快又轉化為濃濃的不滿:
「阿姊為何不來找我?」
我沒理他,徑直朝屋走去。
可袖子被扯住。
他大抵是醉得厲害了。
抿著唇,眼巴巴地盯著我看。
又委屈地說:
「你以前都會主動來找我的……」
「沒關係,阿姊不來找我,那就我來找阿姊。」
說著又從懷中拿出個木盒硬生生塞到我手裡。
「這是什麼?」
我被攔著不能走,只好低頭看著手裡的木盒。
「我知曉你平日裡鮮少裝扮。」
謝鶴抿了下唇,低聲:「但我覺得,阿姊戴著它……會很好看。」
像是因著羞澀。
「好看」一詞說得又輕又急。
是一根紅玉簪子。
停頓了下,他又有些彆扭地開口:「你的頭髮亂了,我替你重新——」
「好看。」
我沒細瞧,只瞥了眼就合上木匣。
簪子很好看。
可是這紅卻總是讓我想起前世的那場大火。
紅得刺著眼睛疼。
我不喜歡。
也不適合。
我抬起頭時,謝鶴正伸手。
他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快就看完。
探出的手瞬間僵硬在半空。
我下意識後退拉開了距離,警惕:「你做什麼?」
總不能是想趁機打我吧?
「沒、沒什麼。」
謝鶴有些慌亂地收回手。
卻像是想起了什麼,原本黯淡的目光瞬間又亮了幾分。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語氣近乎討好:
「阿姊,婚期不推遲了,我們儘快成婚好不好?你也莫要同我生氣了,好不好?」
成婚?
不是不成婚了嗎?
我有些莫名。
但醉了酒的謝鶴無賴得緊。
我懶得和一個醉鬼掰扯,敷衍似的哦了聲。
可謝鶴卻信了。
他重又高興了起來。
絮絮叨叨地說著從前的事,又說鋪子已經買好了,人也找好了。
「阿姊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要什麼便有什麼。」
直到睡意上頭,謝鶴迷迷糊糊,卻依舊拉著我的袖子不肯鬆開。
小聲嘟囔著:
「我會對阿姊好的。」
這話我聽過很多次。
在我送謝鶴回書院時。
在我陪著謝鶴進京卻被偷走身上錢財只能夜宿破廟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