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閒著無事時,翻看了之前做好的成衣照片。
發現我那件大衣最下邊的扣子偏了半釐米。
要給我退錢,讓我把衣服拿過去,他給我改好。
我穿大衣時不喜歡扣扣子。
那一點點的偏差壓根就無所謂。
但季老闆言辭懇切,再三請求,也便只能應了。
看著他認真裁剪衣服的樣子,我想到了以ţŭ̀⁶前的爸爸媽媽。
自家餐館裡的菜式,都是他們親自品嘗過的。
自己都不喜歡不敢吃的東西,怎麼能端給顧客呢?
看著看著,我就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季老闆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大米嗎?」
我搖搖頭。
「我小姨來做客了,待會兒你跟我回去量量她的尺碼,也給她做一件唄。」
季老闆欣然應允,同我一道回了家。
一路上,他同我講了很多義大利的見聞。
講那是個藝術與小偷並存的國度。
那些偉大的藝術品確實是寶貴的遺產。
遊客們看得出神,忘乎所以,小偷們便有了下手的機會。
我問他:「要是我去那裡賣菠蘿披薩,會不會被打呢?」
他笑了一聲,還沒有做出回答,我們便迎面碰上了顧行止和他的母親。
看著季老闆和我有說有笑,顧行止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是怨恨嗎?還是失望?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沒有給父母說被民工毆打的事情。
不然以他母親的脾氣,肯定不會心平氣和地說還想聯姻的事情。
我還是那句話,感情比利益重要。
希望顧行止能夠抱得美人歸,同心上人白頭到老。
顧行止的母親愣了愣。
她懷裡抱了一個箱子,裡邊裝的都是些陳舊的物件。
她坐在我家的沙發上,一件件拿了出來。
「卿卿看這張照片,那時候你們 8 歲。
「行止額頭上是不是有道疤?是為你摘櫻桃時摔的呢。」
然後她又拿出了一件白色的紗裙。
「這是行止 7 歲那年給你買的,說要你穿上當他的新娘呢。」
還有中考過後兩家人在泰山頂上的合影。
她問:「你記不記得,那時候我們說,以後還要一起去爬華山黃山呢。」
我點點頭:
「都記得。
「我很感ẗũ̂₃謝以前你們對我的照顧。
「為了回報你們,我願意資助行止一張去美國的機票,幫他追回沈諾。
「沈諾是出了國又不是去了外星球,中國和美國又沒有斷交斷航班。
「沒必要像那些無聊的小說男主一樣弄成生離死別吧?」
顧行止和他的母親四目相對,半晌無語。
當然了,我肯定不會當那個冤大頭。
顧家搞出了那麼多爛尾樓,他早就出不了國了。
7
這是個日新月異的社會。
做生意的人稍稍落後,就會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
在我 25 生日那天,爸媽開了第六家連鎖餐館。
把經營權完全交給了我。
我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就怕壞了爸媽經營了半輩子的口碑。
但所幸結果還不差,我採取了新舊結合的策略。
既留住了很多慕名而來的老食客,也吸引了不少年輕的新客人。
我不想關注顧家的事情來著,耐不住他家總是上新聞。
沒了我家的幫助,只用了不到 2 年的時間,顧家便徹底倒了。
從赫赫有名的開發商,成了階下囚。
工程質量問題、拖欠工資、毆打維權民工。
任何一樁單獨拎出來,都夠顧家喝一壺的。
顧行止被抓的那天有些狼狽,他大喊著自己沒有違法不想進去。
說再給他幾年,他必然能收拾好爛攤子。
我被他的自大和無知逗笑了。
前世他家之所以能挺過難關,不光是因為有了我家的資金。
更是因為有了我們溫家人的全力幫助。
幫他協調各路關係,幫他安撫工人。
他以為這些輕如鴻毛,實則重如泰山。
我倒是覺得,把他抓進去反倒是一種保護。
不然的話,保不准哪天就會被憤怒的爛尾樓業主給捅死在大街上了。
監獄裡雖然沒有自由,但好歹沒有安全問題。
季宴禮的製衣事業發展得很快,現在需要三個月排隊預約了。
不過他說我是個例外,隨叫隨到。
他還說,他已經講了很多他在義大利的事情了。
能不能講一講我小時候發生的事情,以及顧行止媽媽的那個箱子?
我點了點頭,娓娓道來。
說來奇怪,以前沈諾和顧行止打得火熱時,我每每想到那些事情,便會有心如刀絞之感。
如今卻講得淡然,仿佛那不是我的故事,只是別人的故事。
26 歲生日那天,我辦了一場簡單的婚禮。
只邀請了最熟悉的親朋好友。
畢竟我只是想向他們宣告一下現在有了新的身份。
不想在那些不熟悉的人面前做滑稽的表演。
婚禮上我問:「曾經有個人陪伴了我那麼久,你介意嗎?」
他點了點頭。
「介意,但不生氣。
「因為以後我會陪伴你更久。」
說完我們在眾人的注視下親吻。
婚禮第二天早上,媽媽起床後有些慌慌張張。
她盯著丈夫看了又看,道:「還好還好,不是顧行止,不是顧行止。」
她說她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夢見我們押上了全部家產去幫助顧家,卻落得了一個家破人亡的結局。
她問我是不是也做過那樣的夢,才會拒絕顧家的聯姻。
我輕輕抱住了媽媽。
告訴她不用在意的,那只是一個夢而已。
8
但我知道,那不是夢。
那是我切切實實經歷過的事情。
前世,同顧行止結婚後,我有過一段幸福的時光。
某天我覺得家裡東西太多了,該斷舍離了。
便搜羅了很多舊物件出來。
當初那個準備表白的球鞋與情書,也被我找了出來。
看著那幼稚但真切的文筆,不自覺地入了神。
連顧行止進了屋都沒有察覺。
他一把奪了過去,看完以後臉色陰沉。
「好啊,溫卿,原來你以前就喜歡了我?
「你好噁心,當初是你拿聯姻為要挾,逼諾諾出國的吧?」
不管我怎麼解釋,他都不聽,甩著臉出了門。
我做好了迎接暴風雨的準備。
他回來時表情卻很平淡,甚至還帶了我喜歡喝的奶茶。
那一瞬間我以為他已經放下了沈諾。
卻不知道他在醞釀更加可怕的暴風雨。
我一直想要個女兒,以後好好陪伴她,彌補我幼時的遺憾。
卻始終未能如願。
我心情沉重地去看了醫生。
醫生表情怪異,看我時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他問我天天吃避孕藥,怎麼能懷上孩子?
我百般不解,回家後躺在床上思考良久。
看到床頭柜上的維生素瓶子時,心中突然有些忐忑。
但又不敢相信。
是,我是有些太傻了。
顧家度過危機後,把餐館買了回來送給了我爸媽。
顧行止把這樣的手段,用在了爸爸的餐館裡。
他雇了人,潛入了後廚,把瀉藥、蟑螂、老鼠尾巴放在了飯菜中。
爸爸的餐館出了很嚴重的食品安全事故。
顧行止還僱人在網上發帖發視頻帶節奏,說爸爸的餐館一直都那樣。
我和爸媽遭受了史無前例的網暴。
那段時間,總是會有亂七八糟的電話打來。
要麼什麼都不說,要麼直接破口大罵。
成千上萬網友被蒙在鼓裡。
他們以正義之名,往我家寄花圈壽衣骨灰盒。
那段時間爸爸媽媽不敢回家,也不敢開機。
神經衰弱,媽媽一個月瘦了將近 30 斤。
而顧行止的媽媽,依舊養尊處優保養到位。
絕望之下,顧行止又以好女婿的形象出現在了我爸媽面前。
說能幫我們擺平事情。
哄騙著我們簽了協議,徹底掏空了我們家。
婚內財產,也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了。
做完這些後,他才徹底撕下了那張面具,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
他說我身上的味道讓他作嘔。
他說我的生命比不上沈諾的一根汗毛。
他說我們溫家人不要臉,幫了一點兒小忙,就要裹挾他一輩子。
我的心,或許就是在那一刻死掉的。
9
婚後第二年,我的女兒出生了。
我以為小寶寶都是白白嫩嫩軟軟糯糯的。
護士把那個皺巴巴的小糰子抱到我面前時,我都懷疑她弄錯了。
媽媽笑著摸了摸我的臉蛋。
說我小時候也是那個樣子的。
小寶寶丑點兒沒關係,養幾天就好看了。
女兒和我一樣,是個低需求的天使寶寶。
吃了睡睡了吃,不怎麼哭鬧的。
在醫院裡那幾天,媽媽有些警惕。
唯恐又遇到看上天使寶寶的怪阿姨。
季宴禮不想讓亂七八糟的臭小子霸占女兒的童年。
他與我一拍即合,決定以後不管怎麼忙,每天都得回家,抱抱她親親她。
小孩子長得太快了,簡直一天一個樣兒。
到了 3 歲時,已經從小天使蛻變成了小惡魔。
小區里那些乖巧的寵物貓狗看見她拔腿就跑。
小傢伙嘟著嘴巴朝我撒嬌,說要養狗狗。
我便抱著她去了寵物店,未曾想到在路上遇到了顧行止的母親。
她看到我的女兒後,愣了好久,方才吐出一句話來:
「我以為我老糊塗了,又看見卿卿你小時候了。」
她對公司事務參與得不是很深,故而沒有進去。
只是被限制了消費而已。
她穿著寬大的廉價運動服,頭上的白絲清晰可見。
她想去抱抱我的女兒,女兒別過頭藏到了我懷裡。
「媽媽,比姥姥還大的人,該叫什麼呀?」
顧行止的母親摸了摸自己的臉,問我,也像是在問她自己。
「我已經這麼老了嗎?」
我也是女人,也會為歲月的流逝感到悲傷和可怕。
但此刻我一點兒同情她的想法也沒有。
前世,爸爸去世第二天,媽媽也跟著去了。
作為多年好友,她一點兒傷心的情緒都沒有。
帶著嘲諷的語氣說媽媽心理素質太差了,扛不住事兒。
她甚至還明里暗裡嘲諷我家基因不好,所以一直沒有懷上孩子。
我在腦海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片段屏蔽掉,輕描淡寫地說:
「小孩子口無遮攔,您不要在意。」
以前那些上趕著討好顧家的人,早就離他們遠遠的了。
就連一些比較近的親戚,也不和她來往了。
好不容易碰上了熟人,țŭ̀⁶她就有些關不住話匣子。
拉著我不停絮叨往事。
說我小時候最喜歡吃他們家的糖醋排骨了。
說她回老家時親戚家的貓下崽了,給我帶了一隻回來,可惜路上跑了。
還說剛剛創業那些年,她和媽媽為了省錢,經常兩個人分一份盒飯。
說著說著,就扯到了顧行止身上。
說顧行止原本只被判了 7 年,但在監獄裡與人打架,又加了刑。
還給我看了顧行止的照片。
明明剛過完 30 歲的生日,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大了 10 多歲。
變黑了,也變瘦了。
女兒非常嫌棄,說媽媽小時候沒有眼光,竟然和那麼丑的人一起玩兒。
我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告訴她以貌取人是不對的。
但好像她的話也不全錯。
10
我原本以為我這輩子不會再和顧行止有任何交集。
直到我 35 歲生日那天,陪著女兒去參加一個法治講座。
學校很重視培養學生的法律意識,講話的不光有法律專家。
還有一些表現好的服刑人員。
當然了,為了不嚇著小朋友,都是經濟犯,沒有殺人犯。
我萬萬沒有想到,顧行止也在其中。
許是上次被加刑後他終於認清了自己,不再做白日夢了。
他對著話筒,將顧家犯過的錯誤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他告訴小朋友,以後不管是上班還是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