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周聿森前,朋友問他最刻骨銘心愛過的女人是誰。
他點了支煙,沉默數秒:「她嫁人了,說出來對她影響不好。」
「那……你和含之在一起這麼久,就沒動過心?」
周聿森輕漫笑了笑:「她木訥,溫順,身家清白,是最適合做周太太的人。」
婚禮前一天,木訥溫順的准周太太,從準新郎最好朋友的床上醒來,
眼底春色還未褪盡:「陸廷驍,這份新婚禮物我很喜歡。」
陸廷驍莞爾,將人拉入懷:「既然很喜歡,那就……再來一次?」
1
進電梯時,我抬頭看了一眼自己。
皮膚瑩潤,眉眼疏淡,但瞳仁漆黑。
是乍一看毫不驚艷的淡顏。
但若是笑起來。
唇角就會顯出一對梨渦,倒也平添了幾分俏皮。
我想到閨蜜宋可的話:「這還真是人逢喜事。」
「你不覺得你最近狀態好得飛起,越來越美了嗎?」
我忍不住抬手輕摸了摸臉。
婚禮就在三周後。
我要嫁給周聿森了。
那些掩不住的歡喜,像是可樂瓶中滿溢的氣泡。
細碎地炸開,盈滿了整顆心。
我步伐輕快走出電梯。
不遠處的包廂門半掩著。
說笑聲越來越近。
提前一天回京,我沒告訴周聿森。
想要給他一個驚喜。
鞋跟陷入柔軟的地毯,
腳步聲很輕。
房間內沒人注意到門外的我。
正說笑得熱鬧。
「對了森哥,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這麼多年了,你最刻骨銘心愛過的女人有幾個?」
「說好的真心話啊,可一個字都不能摻假。」
2
我下意識就停了腳步。
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
周聿森背對著門的方向。
我只隱約看到他的側臉。
他點了一支煙,又沉默了幾秒。
方才緩緩開口:「一個。」
「有多刻骨銘心?」
周聿森輕笑一聲:「當初差點為了她和父母決裂。」
「甚至都已經做好跟她吃一輩子苦的準備了。」
「陪她住了三個月出租屋,吃泡麵吃得想吐。」
「賣了手錶給她過生日,她氣得罵我,又哭著撲過來親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親眼看著她在小診所給我流掉一個孩子。」
「當時真的,特別特別想娶她。」
「我艹,這誰啊,能讓你愛成這樣?」
周聿森卻輕搖了搖頭:「她已經嫁人了,說出來,對她影響不好。」
說完,他拿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又自顧自倒了滿滿一杯。
「去年見過她一次,她過得不太好。」
「我給了她一筆錢,我們在酒店待了三天。」
「分開的時候,她哭了。」
周聿森又喝了一杯酒,幽幽道:「我當時,差點想和含之解除婚約。」
3
我靠在牆壁上,只覺涼意滲透了四肢百脈。
去年他意外失聯三天,我記得很清楚。
我很擔心,三天都沒有睡一個好覺。
可就在我為他牽腸掛肚的時候。
他卻和舊情人在酒店待了三天三夜。
我差點,反胃得吐出來。
「那……你和含之在一起這麼久,真沒動過心?」
他靠在椅背上,輕漫地笑了笑。
「她漂亮,溫順,身家清白,但性子木訥無趣,是最適合做周太太的人。」
「確實,含之姐真的挑不出毛病來。」
「就是挑不出毛病,才無趣。」
「既然這麼嫌棄,那就退婚好了。」忽然有人開了口,語帶譏誚。
「廷驍?」周聿森有點訝異。
陸廷驍冷笑一聲:「反正是他們家高攀你們周家,你怕什麼。」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很快有人打圓場。
「婚期都定了,現在還說這些也沒意義。」
「再說了,含之姐人挺好的,森哥那些也都是過去的事了。」
「來來來喝酒喝酒,別提那些陳芝麻爛穀子。」
周聿森皺了眉:「你吃火藥了?還是你老子逼婚,你心裡有氣拿我發作?」
陸廷驍撂下酒杯:「你覺得我吃逼婚那一套?」
「那你這一肚子邪火哪來的?」
「不行哥們兒給你找個妹子,你去泄泄火?」
4
陸廷驍也笑:「成啊,不過你得挑個我看得上的。」
「說說,要什麼樣兒的。」
陸廷驍靠在椅背上,身形散漫恣意。
「說了你也找不來。」
周聿森倒像是上勁兒了:「我今兒還非給你找出來不可,你只管說。」
陸廷驍緩緩抬起眼看向周聿森。
和周聿森的溫潤英俊不同。
他滿身慵懶頹唐的男人味兒,比最烈的酒還要烈三分。
「那真不巧,她也嫁人了。」
周聿森一怔,忽然低罵一聲:「你故意的吧?」
陸廷驍沒說話,好一會兒才自嘲笑了笑:「不說了,喝酒。」
他倒了滿杯,一飲而盡。
說笑聲又熱鬧起來。
話題也被默契地轉移開。
我到底還是沒有推門進去。
質問,吵鬧,糾纏。
都沒有意義。
男人們會覺得,都是結婚前的事,無傷大雅。
長輩們會覺得,小題大做,沒什麼比兩家結姻親更重要。
我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地毯上。
直到進了電梯,靠在冰涼的電梯壁上。
耳邊迴蕩的卻還是周聿森那幾句。
她漂亮,溫順,木訥,無趣。
是最適合做周太太的人。
我忽然無聲笑了,再次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仍是疏淡的眉眼,但那瞳仁不再明亮。
怎麼努力,唇角的梨渦都不會再浮現。
這是寡淡的,甜白瓷一樣單調的張含之。
木訥的,溫順的,沒有脾氣沒有個性的張含之。
是家族培養出來的,最完美的聯姻工具。
沒人會去在意她的喜怒哀樂的工具。
5
下午五點時。
周聿森開車過來家裡接我出去吃飯。
父母都笑得熱絡又開心。
家中姐妹歡喜又艷羨地看著我戴了新首飾下樓。
這一套珠寶是早上周聿森讓人專程送來的。
還有三周就是婚禮。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
如果此時我說要退婚。
立刻就會被兩家定為罪人。
我看著周聿森。
他依舊英俊風流,倜儻無雙。
看著我的雙眼盛滿了柔情。
閨蜜曾和我說,「男人願意演就不錯了。」
「最好他們能演一輩子。」
「因為所有的戀愛,婚姻,到最後,結果都那樣。」
「含之。」周聿森對我伸出手。
他在笑著,眼底深處卻是冷漠。
「當初看到這套珠寶就知道,很適合你。」
他握住我的手,滿眼的欣賞。
我任他攬著,得體地和我家人告別。
紳士地護著我上車。
又和他去了那家又貴又難吃的餐廳。
只是用餐到一半的時候。
他的手機忽然震了震。
我看著他拿起手機,神色微變。
心裡明鏡一般。
照出他的可笑和我的可悲。
6
我放下刀叉,輕聲問:「是有事嗎?」
「抱歉含之,是公司那邊的事……」
他欲言又止,又有些為難地看著我。
仿佛在等著我,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那你快去吧,公司的事重要。」
他皺皺眉,抬腕看看錶,又道:「不著急,我還是先送你回去。」
「沒事,你去吧,我待會兒正好和可可逛一下商場。」
周聿森仿佛輕舒了一口氣。
「那行,那你到家一定記得和我說一聲。」
他說著,就站起身,卻又俯身在我額上輕吻了一下:「周末兩天我好好陪你。」
我沒有去逛商場。
只是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小時候我是乖乖女。
長大了我是名媛淑女的典範。
我像是被裹在一層一層厚重的繭子裡。
密不透風,掙都掙不開。
心底有根緊繃了二十多年的弦。
那根弦勒得我快要窒息時。
我忽然想起手機里宋可前幾天發給我的微信。
她養的小男友,騎著機車載著她在賽道上疾馳。
她說:「含之,我結婚三年,第一次感覺這麼自由。」
「他們男人可以養金絲雀,我們為什麼就要為那根爛黃瓜守活寡?」
「含之,及時行樂啊。」
7
我也去了那家賽車俱樂部。
準備工作就緒,教練帶著我過去時。
忽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張含之?」
我訝異回頭,就看到了靠在機車上的陸廷驍。
他正摘下頭盔,抬手將額發向後攏。
露出的一雙眉眼鋒利,卻又帶著難馴的桀驁。
我禮貌點點頭,正要離開。
陸廷驍卻又開口:「你想學?」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嗯。」
他看一眼教練:「我教她,你去忙吧。」
我有些意外,看向陸廷驍。
他靠在機車上,肩寬腿長,身形挺拔有力。
那種強烈到極致的男性荷爾蒙氣息撲面而來。
我下意識移開視線。
卻又忍不住輕咬了咬嘴唇。
莫名地,有點心慌。
「走吧,先帶你跑兩圈。」
陸廷驍拿了頭盔遞給我。
我本想拒絕。
可當他修長有力的大手遞到我面前時。
我卻又鬼使神差地接過了頭盔。
坐上去後,我和陸廷驍保持著最大的距離。
他長腿支地,一邊扣著頭盔搭扣,
一邊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一會兒想飛出去?」
「抱著我腰。」
我又咬了咬嘴唇,伸出手,輕輕拽住了他的賽車服。
陸廷驍笑了一聲,卻也沒再說什麼。
跑第一圈時他明顯收著。
到第二圈時,他逐漸加了速。
速度飈起來時,我嚇得整個人撲到他背上,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手臂下,滾燙堅硬的肌肉驟然繃緊。
烈風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
陸廷驍微啞的聲音也被風送到耳邊:「張含之。」
他低咳一聲:「你也抱得太緊了。」
8
我猛地意識到什麼。
卻又因為極快的速度不敢鬆手。
只能盡力地含著胸,想要避開那過分親密的觸碰。
可陸廷驍卻忽然減速,在賽道盡頭處停下。
他摘了頭盔,轉身將我從機車上抱下來。
我第一次體驗賽車,下地時整個人腿都軟了。
陸廷驍伸出手,穩穩扶住了我的腰。
「張含之。」
四周光線並不太明亮。
隔著護目鏡,我卻清晰看到他眼底暗生的炙火。
那是一種,我從未在周聿森臉上看到過的。
強烈到了極致的侵占欲。
我忍不住向後退。
可攬著我腰的大掌卻驀地收緊。
我本能地向前一步,踉蹌撲到了陸廷驍懷裡。
咔嗒一聲,頭盔的搭扣被他解開。
頭盔摘下,風瞬間吹散了我的鬢髮。
我下意識仰臉,想要抬手去撩。
陸廷驍卻快了我一步。
他微帶著薄繭的手指,拂開我鬢邊紛亂髮絲。
在我回過神,想要閃躲時。
他卻低頭,直接吻了我。
他吻得乾脆,強勢。
仿佛根本不會給我半點抗拒和推開的可能。
唇齒被撬開,舌尖被他口允住。
他接吻的技巧有些生澀,弄得我有點疼。
我皺了眉,他的動作就又慢下來。
微有些粗糙的大掌,捧住我的臉。
指腹蹭過我的臉頰和耳側。
瞬間就燃起叢生的電流。
我又被他抱起,放在機車上。
他結實挺拔的身體,嵌進來。
火山將傾,壓制著一切。
我心跳急促,卻又慌亂無措。
他的吻又落下時,我的眼淚也緩緩洇了出來。
「張含之。」
陸廷驍吻我臉上的淚。
他的聲音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
我含了淚,偏過臉。
可他的手也追著過去,捧著我的臉不肯放。
我的睫毛顫了顫,眼淚順著臉龐滑入他掌心。
卻又倔強地不肯承認。
「我就是肚子餓了。」
「今晚吃了很難吃的飯,沒吃飽,很難受。」
他一愣,接著卻看著我笑了笑。
又低下頭,吻掉我睫毛上的淚:「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
「騎這個去嗎?」
「晚上風涼,我開車。」
他很自然地,牽住我的手。
我掙了一下,沒能掙開。
他就握得更緊了一些。
剛坐上車,陸廷驍的手機響了。
他看一眼螢幕,又看看我,按了接聽。
「聿森,有事?」
9
「喊你出來喝酒呢。」
周聿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落。
陸廷驍勾唇,聲音里卻是掩不住的歡愉。
「今晚有事,你找辰東他們吧。」
「你一單身狗能有什麼事,趕緊的啊。」
「真不行,真有事。」
陸廷驍說著,隨手開了音樂。
又扭頭問我:「想聽哪種?」
我還沒開口,周聿森那邊就炸了。
「陸廷驍,你問誰呢?」
「你不會是帶了妹子吧?」
陸廷驍沒承認,卻也沒否認。
周聿森顯然來了興致:「不是吧,你不是說你心上人也嫁人了?」
「你不會把別人老婆約出來了吧?」
陸廷驍挑眉,輕「嗯」了一聲。
「我艹。」周聿森聲音都高了一截:「你別告訴我你丫在當小三啊。」
陸廷驍側頭看了我一眼,「如果是她的話,當小三也不是不行。」
「不是,你來真的啊?你真和別人老婆在約會?」
「哪個男的這麼倒霉,讓你丫的扣頂綠帽子!」
陸廷驍選了首輕快的曲子,方才慢悠悠問:「就這麼想知道?」
「廢話,趕緊說說,到底什麼天仙,讓你陸公子甘願當小三?」
10
「不能說。」
陸廷驍靠在車座上,唇角帶了一抹痞笑:「她嫁人了,說出來對她影響不好。」
周聿森安靜了一瞬。
再開口時,卻還是半信半疑:
「不是,你這到底是編出來逗我呢,還是來真格兒的?」
「認識你這麼久,怎么半點風聲都沒聽過?」
「你不也瞞得滴水不漏。」陸廷驍冷笑:「再說了,是什麼很光彩的事?」
「那倒也是。」周聿森有些訕訕。
「先掛了,改天再聚。」
「成,不耽誤你們春宵一刻了。」
掛了電話,他發動車子,問我:「想吃什麼?」
我看著車窗外的夜色,腦子裡卻還在胡亂想著。
方才他們兩人的交談,我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但其實我並不怎麼信。
陸廷驍這人,出身好,性子傲。
四九城裡也是獨一份的囂張不羈。
他們家老爺子可沒少拿拐杖敲他。
他要是喜歡一個人,不可能看著她嫁人的。
他為什麼要編這樣一個謊。
我也猜不透。
但,和我也並無關係。
我們之間,興許也就今晚這麼一點交集了。
「去 C 大那邊吧,那裡有個美食街,我上學的時候最喜歡去了。」
「行。」
踩下油門時,陸廷驍又看我一眼:「安全帶系好。」
我忙低頭檢查。
散著的長髮垂下來,晃悠悠落在了他手臂上。
我抬手將頭髮撩開。
卻忽然看到中控儲物格里,放著一個白色山茶花發繩。
很眼熟。
因為我也有一對這樣的發繩。
後來不小心弄丟了一個。
但這發繩也不是什麼稀罕物。
去年網上火過一陣。
所以,可能也只是陸廷驍的某一個女伴遺留下的。
我緩緩直起身子,平靜看著前方。
卻又忍不住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微腫的唇瓣。
可他方才接吻的時候,明明又很生澀。
我不知為何冒出怎樣莫名的想法。
忍不住又自嘲地輕搖頭。
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今晚不過是我做的一個放縱的夢罷了。
「張含之。」
「嗯?」
「沒什麼話想問我嗎?」
11
陸廷驍側頭看我一眼。
又看向車前方。
我的視線落在他握著方向盤的大手上。
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粗獷有力。
倒不像個公子哥兒養尊處優的手。
我有點手控。
想到剛才他攬我腰和我接吻的畫面。
又忍不住想,他若是兩隻手合攏,應該正好能握住我的腰吧。
「不問問我,說的那個人是誰?」
我下意識問:「是誰?」
陸廷驍就笑了:「你說呢。」
我怔然坐著,好一會兒,耳邊忽然響起連片嗡鳴。
連那輕快的音樂聲都漸漸聽不到。
紅燈亮了,很長的 78 秒。
車子停下來。
陸廷驍伸出手,輕握住了我的。
「張含之,我本來準備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裡的。」
「如果今晚沒有在這裡看到你。」
「為什麼?」
陸廷驍沒答,只是將我的手握得很緊。
「今天為什麼不開心?」
「你怎麼知道我不開心?」
「你開心時不是這樣的。」
他轉過臉看向我:「張含之,你那會兒進來時,就像一個遊魂。」
「像架子上搖搖欲墜的一個瓷瓶。」
「我要是不喊你,你就會摔下來,摔碎了。」
我忽然鼻腔一酸,眼淚就滾滾落了下來。
他鬆開手,掰過我的臉,想把我的眼淚吻掉。
可信號燈變成了綠色,後面的車在瘋狂按喇叭。
他臉上表情一瞬間變得懊惱。
我卻忍不住失笑:「快開車吧。」
陸廷驍卻還是找了個地方將車子靠邊停下。
他解開安全帶,傾身過來捧住了我的臉。
「張含之……別在我面前哭。」
「哭也不行嗎?」
陸廷驍緩緩低了頭,吻我濕潤的臉。
「我受不了。」
「張含之,我最受不了你哭。」
他的吻又向下,落在我腫脹的唇瓣:「這次不會讓你疼了。」
「你之前,沒接過吻嗎陸廷驍?」
他沒答,只是忽然加深了那個吻。
12
那晚陸廷驍帶我去那條美食街。
陪著我從頭吃到了尾。
那些路邊攤,我已經好久沒碰過了。
每一樣都想嘗試,但卻又吃不完。
最後剩下的,都被陸廷驍吃掉了。
後來他送我回去。
離家還有幾分鐘路程時,我讓他停了車。
「陸廷驍,我今晚吃了很多很想吃的東西。」
「我現在已經沒那麼難過了。」
「今晚很謝謝你陪著我。」
「但是……」
「別但是,張含之,一般但是後面都沒有好事。」
陸廷驍沒有看我。
他只是平靜望著前面漆黑的夜色和空無一人的長街。
臉上的神色,卻再不是那種我熟悉的桀驁和凌厲。
好一會兒,他才自嘲般笑了笑:「你走吧。」
我低了頭,又看一眼那個白色山茶花的頭繩。
輕抿了抿唇:「那我走了,你回去開車慢一點。」
車門打開,我下了車。
關車門時,我沒敢回頭。
直到走出去幾步,我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車窗被降了下來,我與陸廷驍四目相對。
他就那樣看著我,平靜之下,暗潮洶湧。
那種強烈到極致的占有欲。
似乎快要噴薄而出。
我倉惶轉過身,慌不擇路般快步向前走去。
我是個懦夫。
我沒有和整個家族與世俗作戰的勇氣。
我更不敢。
像是十八歲的懷春少女般。
輕易將賭注放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我竟只能看著眼前的火坑,閉上眼,跳進去。
13
婚期逐漸逼近。
周聿森的心情卻好像越來越糟糕。
婚禮前兩天。
在我家裡商議一些迎親的細節時。
他一直電話不斷。
我和爸媽親戚坐在客廳里。
周聿森在外面廊檐下講了很久電話。
爸媽一心想討好這個金龜婿。
不停催著我出去送茶送點心。
我第一次出去時,周聿森有點不耐煩,但態度還算溫和。
第二次我又被催著給他送茶時。
剛輕喊了他一聲。
他忽然回頭,滿臉戾氣,聲音兇狠:「說了不用不用,你他媽煩不煩?」
話音落下時,他揚起手,打掉了我手裡的茶盞。
一邊鳥籠里的鳥雀都驚得扇動著翅膀,不敢鳴叫。
茶杯摔碎了,茶湯四濺,我的手燙紅了一片。
可那點疼,卻絲毫抵不上心口裡重重的一擊。
像是尖銳的鑿子,被重錘鑿入血肉。
身後原本熱鬧的說笑聲,也停了。
爸媽一臉驚惶。
親戚們神情各異。
往日裡拈酸吃醋為件漂亮裙子都要鬥嘴的姐妹們。
卻一個個白了臉,無措又擔憂地看著我。
我的後背火燒一樣滾燙。
牙齒陷入嘴唇的軟肉中,幾乎咬得破裂出血。
茶水打濕了我的裙擺和他的褲腳。
他沒有掛斷的通話里,傳來女人不停喊他名字的聲音。
周聿森這才回神。
卻先皺了眉。
片刻後,臉上帶出了一抹懊惱之色。
「抱歉含之,我剛才不該沖你發火……」
「沒燙到吧?」
他一邊收起手機,一邊拉我的手。
可我條件反射般向後退了一步。
周聿森瞬間就沉了臉。
14
爸媽不知何時走了出來。
見狀趕緊推了推我:「含之,聿森也不是有意的。」
「小兩口,小吵小鬧多正常,你別不懂事啊。」
說著又對周聿森賠笑。
張羅著讓傭人過來幫他擦拭褲腳上的茶水。
周聿森仿佛譏誚般笑了笑。
雖然很輕,也只是一閃而過。
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一抹笑。
那一瞬間,我仿佛才驚醒。
其實我在周聿森眼裡。
和這籠子裡的鳥也沒什麼兩樣。
他願意了,給我個笑臉,溫柔幾句。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隨打隨罵都是常態。
哪怕我的父母親人就在一邊。
他也從未有一絲顧忌和在意。
如果我嫁給他。
這會是今後無數個尋常的日子裡都要上演的一幕。
而這,也或許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開始而已。
「好了,都別忙了。」
周聿森擺擺手,讓傭人們離開。
爸媽站在一邊,仍舊小心又忐忑。
周聿森沒看他們,伸手拉過我:「去換件衣服,晚上有個聚會,咱們出去吃。」
他和顏悅色,又溫柔體貼起來。
爸媽仿佛大鬆了一口氣,也跟著說笑附和。
我想要甩開他的手。
想要撕掉他臉上讓人作嘔的假面具。
但我最終還是沒有那樣做。
我只是如以往那個沒有脾氣沒有情緒的張含之一樣。
木訥,溫順地點點頭,轉身去了樓上換衣服。
換了新裙子,我對著鏡子整理頭髮。
鏡子裡映出一張慘白得猶如白熾燈一樣的臉。
可兩頰卻燒著一片赤紅。
依舊是疏淡的眉眼,可那漆黑的瞳仁里,卻蘊著一簇微末的火光。
我知道。
這星點的微光,即將燎原。
我拿起手機。
微信里,陸廷驍發來的那些消息,仍安靜地躺在對話框里。
最後一條,是他問我:「張含之,有一份新婚禮物想要送你,你敢不敢收?」
15
我一直沒有回覆他。
距離他發來消息,已經過去兩周多。
我盯著螢幕,盯了好一會兒。
給陸廷驍回了一條消息:「今晚聚會,你去嗎?」
他那邊過了一會兒才回:「你讓我去我就去?」
我怔了一下,卻又失笑。
「不去算了。」
又過了幾分鐘,陸廷驍回覆:「張含之,你就不能多問我一遍?」
我不由莞爾:「那你今晚來不來?」
他矜持了幾秒:「你來我就來。」
我唇邊笑意更深:「那我們待會兒見。」
對話框里一直在顯示輸入中。
但過了很久,他卻也只是回了一個字:「好。」